书城小说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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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管仲论相

人物表(以在故事中出现的先后为序)

齐桓公:齐国国君。

管仲:齐国的国相。

竖刁:齐桓公的宠男。

雍巫:字易牙,齐桓公司厨。

卫姬:齐桓公的如夫人。

宁戚:姬姓,宁氏,名戚。齐桓公大夫。

宾须无:齐国大夫。

鲍叔牙:管仲、隰朋死后,任齐国的国相。

隰朋:管仲死后,接任齐国的国相。

卫开方:卫国公子,齐桓公宠臣。

齐桓公自从长勺受挫大败以后,对用兵之事大为后悔,把国家整个交给了管仲,自己整日喝酒为乐。有些人来报告国家大事时,桓公总是说:“为什么不去找仲父呢?”

这时期一个叫竖刁的男孩,很受桓公宠爱。由于男人不能随便进宫,竖刁就自己阉割了自己。桓公知道后,更加疼爱他,也更加信赖他,整天不离左右。

齐国的雍邑有个名叫巫的人,人称他为雍巫,字易牙。易牙很有心计,且能骑善射,又对烹调很精通。一天,卫姬得了病,易牙做五味汤让她吃,卫姬吃后病就好了,因此便很喜欢易牙。易牙又以美味来巴结竖刁,竖刁向桓公推荐了易牙。桓公叫来易牙,问道:“你会做各种味道的饭菜吗?”易牙说:“是的。”桓公开玩笑说:“我已尝过鸟兽虫鱼的味道很多次了。没尝过的,只有人肉,那个味道怎样呢?”易牙马上退了出来,到了中午饭时,端上蒸肉一盘,肉嫩得就好像小羊羔一样。其味更是甜美无比。桓公把它全吃了,问易牙说:“这是什么肉,味道怎么这样美呢?”易牙马上跪下来回答:“这是人肉啊。”桓公听后大吃一惊,忙问:“从哪里弄来的?”易牙回答:“我的儿子三岁了。我听说:‘忠君者没有其家。’您没尝过人肉味,因此我杀了儿子来让您享享口福。”桓公说:“你下去吧!”桓公见易牙如此忠诚,就更加宠爱和信任他了。卫姬有时也在桓公面前为易牙说好话。从此以后,竖刁和易牙俩人无论内外之事都加以干预,只是回避管仲。

一次,竖刁和易牙一起对桓公说:“听说‘君下令,臣传令’,现在君主张口仲父,闭口仲父,无疑是齐国没有国君了!”桓公笑着说:“我同仲父如同一人身上的大腿和胳膊。有大腿和胳膊才能使身体完整,有仲父才能成全我。你们这些小人知道什么?”二人听后再不敢多说话了。管仲执政三年,齐国很快强盛起来。齐桓公真可谓“疑人勿用,用人无疑”。

再说齐桓公自从援救燕国平定鲁国以后,名声越来越响,中原诸侯纷纷归服。桓公更加信任管仲,将国家政事全权委托给他,自己每天只管打猎饮酒取乐。

周襄王三年(公元前649年)冬天,管仲病倒,齐桓公亲自前去探病。桓公见管仲卧病不起,身体已虚弱到了极点,便拉着他的手问道:“仲父病得很重,万一此次不幸一卧不起,以后我应将齐国的政务交给谁呢?”此时宁戚、宾须无都已先后去世,管仲叹道:“可惜宁戚过早去世了!”桓公问道:“宁戚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了吗?我想任用鲍叔牙,仲父您看如何?”管仲答道:“鲍叔牙是个正人君子,但却不是一个能够掌管齐国政务的人。他为人爱善憎恶太过分明,爱善当然是好事,但过分嫉恶如仇,就很难与他人相处,这是他的短处。”桓公又问:“隰朋怎样?”管仲答道:“隰朋还可以,他虚怀若谷,不耻下问,处处以国事为重,只是他恐怕不能长久地辅佐主公。”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桓公问道:“那么易牙怎样?”管仲说道:“主公就是不问,臣也会说起,易牙、竖刁、开方三人绝对不能使用!”桓公不解,问道:“易牙为使我能享口福,不惜将自己的儿子烹煮,这说明他爱我超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对这种人还能怀疑吗?”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过于爱自己的子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忍心杀死,又能对主公怎样呢?”桓公又问:“竖刁为能入宫侍奉我,不惜自残其体,这说明他爱我超过了爱自己身体,对这种人还能怀疑吗?”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过于看重自己的身体,他对自己的身体都忍心伤残,又能对主公怎样呢?”桓公再问:“卫国公子开方甘愿抛弃拥有千辆战车的太子之位,主动向我称臣,来侍奉我,连父母去世都不肯回去奔丧,这说明他爱我超过爱亲生父母,难道仲父对这种人也会起疑心吗?”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过于亲近孝顺父母,他连父母都忍心抛弃,对主公又能怎样?再说能得到一个拥有千辆战车的大国,本是人人都有的权欲,他放弃千辆战车,一定是想要得到比千辆战车更多的东西。请主公务必将这几人逐出,不要接近他们,否则齐国必受其害!”

桓公道:“这三个人都已跟随我很久,仲父以前为何从未提到此事?”管仲说道:“臣以前不说,是为了顺从主公的心意。如把他们比作洪水,臣就是一座堤防,如今堤防将塌,洪水必会泛滥成灾。主公千万不可与他们靠近!”桓公默默点头退下。

话说管仲病中所说传到了易牙那里,易牙于是来到鲍叔牙家,对鲍叔牙说道:“仲父能当上齐国相国,是您一手推荐的,今日主公到仲父那里探病,仲父却说您不能执掌相位,反而推荐了隰朋,我实在为您抱不平。”鲍叔牙大笑道:“这正是我要举荐管仲的缘由,管仲忠于国事,不徇私情。至于我鲍叔牙,若作为司寇,捕捉强盗毛贼,驱逐奸佞小人,则绰绰有余,但如果让我拜相掌国,到那时你们这伙人还能在齐国安身吗?”易牙满脸羞愧离去。

隔了一日,桓公再次去探望管仲,管仲已经不能说话,隰朋、鲍叔牙在一旁纷纷落泪。当晚,管仲去世,桓公放声大哭道:“老天夺走仲父,是要折断我的臂膀啊!”桓公命上卿高虎代己主持管仲丧葬,又下令让管仲之子继承其父封地,使管家后代子孙世代为齐国大夫。

桓公依照管仲的遗言,让公孙隰朋拜相掌政,但不到一个月,公孙隰朋也得病去世。桓公感叹说:“仲父真是圣人,他怎么就能料到隰朋不能长久辅佐我呢?”于是便命鲍叔牙接替隰朋相位,鲍叔牙全力推辞,桓公说道:“现在满朝官员没一个比你更贤能,你想把相位让给谁呢?”鲍叔牙答道:“臣过分嫉恶如仇,难以容人,这一切主公都十分清楚。主公如一定要用臣为相,请主公将易牙、竖刁、开方逐去,只有这样臣才敢领命。”桓公说:“仲父早已料到你会这样,我现在也只好听你的了。”于是当日就将易牙等三人罢职逐出,不许他们再入朝拜见,鲍叔牙这才领命拜相。

自从把竖刁、易牙、开方三人都赶后,桓公吃饭也不香,睡觉也不踏实,整天板着面孔,连笑模样都没有。长卫姬见此,就劝他把他们三人召回来,桓公说:“我心中也想念这三个人,但已经赶走了,再召回来,怕鲍叔牙不满意。”长卫姬说:“鲍叔牙的身旁,难道就没有像竖刁那样的侍臣吗?君王您年龄已经越来越大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呢?您先以调味为由,把易牙召回,那样其他二人就会不招自来。”桓公听信她的话,下令召易牙回宫为自己掌厨。

鲍叔牙见此,谏劝桓公说:“君王难道忘记管仲的话了吗?为什么又把易牙召回来?”桓公回答:“这三个人对我有益,对国无害。管仲的话,恐怕太过分了。”非但没有听从鲍叔牙的话,还把开方、竖刁都召回宫中,官复原职,留在自己左右服侍。

鲍叔牙心中不快,郁郁而病,不久就因病而死。从此,这三个人更加肆无忌惮,欺桓公年老无能,把持朝政,专权独行,顺三人者昌,不贵也会大富;逆三人者亡,不死也会逐走。

桓公先前有三位夫人,都没有儿子。如夫人六位——因为得君王宠爱,礼数与夫人没有差别,所以叫如夫人。六位各生一个儿子。第一位长卫姬,生公子无亏;第二位少卫姬,生公子元;第三位郑姬,生公子昭;第四位葛嬴,生公子潘;第五位密姬,生公子商人;第六位宋华子,生公子雍。六位公子之中,也只有无亏年龄最大。只有公子雍出身低微,安分守己。其余五位公子,都纷纷树立党羽,互相猜疑忌恨,就像五只老虎,各藏爪牙,只等着互相搏斗厮杀。桓公虽称得上是个英明君主,但也是剑老无光,人老无刚。那五位公子,都让自己的母亲求桓公立自己为太子,桓公也一味含糊答应,没有果断地处理。

常言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今桓公忽然生病,卧床不起。易牙料定难以治好,便与竖刁假传桓公的话,在宫门上悬挂木牌,大臣百姓,一概不许入宫。只留公子无亏住在长卫姬宫中,其他公子前来问安,也都不让入宫相见。

三天后,桓公还没死,易牙等人就把左右侍奉的人,无论男女都赶出宫中,把宫门堵住。又在桓公卧室的周围筑起三丈高的围墙,使内外隔绝,连风都透不过去。只在墙下留一出入之口,像狗洞一样,早晚派小内侍爬进去,看望桓公生死如何。另一方面则整顿宫中卫队,防备众公子变乱。

再说桓公躺在床上,难以起身,呼唤左右,听不见一个人答应,只好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桓公长叹一声,说道:“管仲真是圣人啊!圣人的见识,果然长远!我自己糊涂,应该有今天的结局。”说罢,又高声大呼:“天啊,天啊!难道我小白就这样了此一生了吗?我死后如果无知则罢了,如有知,在九泉之下有什么面目见管仲呢?”吐血数口,连叹数声而死。桓公在位共四十三年,终年七十三岁。

却说桓公尸首放在床上,天长日久无人照料,虽然是冬天,但血肉狼藉,尸气上蒸,便生出许多虫蚁,爬出墙外。众人起初还不知道虫子从哪里爬来,等到进了卧室,搬开窗槅,看见虫子附在尸骨之上,好不凄惨。无亏放声大哭,群臣也哭泣不止。当天取棺木装殓,因皮肉都腐烂不堪,只好用袍服裹着,草草入棺。可叹桓公一生英雄,到头却没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