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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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躁动的女人

与外地尤其是乡下的女人相比,北京的女人少了几分淳朴、天真,多了几分清高、骄矜,人工割过的双眼皮总爱往上抬。

与国外来北京旅游的洋女人相比,北京的女人,不会显得那么疲惫,也不会因汗水常流而疏于化妆。北京的女人脸上的脂粉总会显得均匀而恰到好处。北京的女人很讲究化妆品的品牌,且化起妆来一丝不苟,眼影、唇线等等程序,缺一不可。不仅是在夜晚的盛会,就是在烈日之下也是有板有眼,甚至浓重得过于赫然醒目。

如果赶上外地人尤其是乡下女人问路,她们会显得不大耐烦;遇到外国女人问路,她们大多会一问三摇头,她们的外语水平大多只相当于相声水平,只会讲一句“拜拜”;如果遇到外国男人问路,她们很想表现一番,献献殷勤。不敢说所有女人都渴望当一回过埠新娘,却敢说不少北京女人的内心骚动不安。

北京的女人,在穿戴方面,永远追求着新的时尚,占据着东风第一枝。20世纪50年代的列宁装、60年代的“蓝蚂蚁”、“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绿军装外扎武装带,无一不是北京女人的时髦。她们不太服气以前上海人的穿戴,以及由广东传来的港台式的装束。她们认为上海的女人身板太薄没有了胸脯,广州的女人身材太矮没有了长腿,便自己设计着自己:裙子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裤子一会儿变肥,一会儿变瘦;她们一会儿把外衣当内衣穿,一会儿又把内衣当外衣穿……她们有意无意都极想永远操纵全国都市服装的主旋律和流行色。

北京的女人,永远躁动不安,尽管表面静如枯井。都说女人是水,其实是火,燃烧着不熄的欲望,只是不敢将火蔓延而已。看到电视里的爱情故事,她们最易于潸然落泪,自己又极易于愤愤不平,只是不敢跃跃欲试。很想如电视里一样,也拼死拼活爱上一场,哪怕“过把瘾”也好,但看看孩子,再看看丈夫,更看看周围左右,便英雄气短,咽下一口已流到嘴边的口水,将欲望如球压进水中,让球一次次浮起,又一次次压下。然后,发几句牢骚,骂几句该死的男人和骗人的爱情,感慨一番年轻时自己流泪会有无数男人伸手接着泪水,如今哪怕泪流满面,男人们包括自己的老公都背过身去不管不顾了。

北京的女人,永远不会满足现状,永远积极进取。早有警世恒言:男的能干的,我们女的也能干。她们便很容易沿着这条既定轨道朝前飞奔,膨胀着自己一颗雌心如雄鸡一样常鸣不已。于是,北京的女人,胖的希望变瘦,瘦的希望长壮,常用皮尺量自己的腰身,常用眼睛测别人的三围。年轻的希望永远年轻,年老的希望梅开二度,年少的渴望早早离开父母总是高度警惕的目光……

因此,再劣质的化妆品在北京也不会滞销,再蛊惑人心的广告词如“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也会有人相信并如获至宝。

于是,没有爱情的,幻想有让我一次爱个够的爱情;拥有爱情的,又总觉得这并不是理想中的真正爱情;便常在一次次幻想破灭中让青春流逝而常年待字闺中,电视上报刊上征婚广告中的大龄女子便一次次增多。没孩子的,盼孩子;有了孩子的,烦孩子;孩子小时盼长大,孩子长大又觉得还是孩子小时候听话;孩子听话时嫌孩子太听话将来要受气,孩子不听话又怨孩子不听话将来没出息;高兴时将孩子当成玩具,气恼时又将孩子当成出气筒……

北京的女人,将自己、爱情、孩子三点连成一线,圈成一圆,永不知疲倦、永无止境地循环走着。走得高兴了,会觉得犹如太阳、月亮一般圆;走得不高兴了,会诅咒那圆如何老且画不圆。

北京的女人,眼光永远会超越时空,而心境永远充满矛盾。没有文凭的上职大夜大拿回一张迟到的文凭;文凭到手心里,又惘然若失。没有拿到出国护照的,拼上性命地要拿到护照;护照批下来了,心里又怪恋恋不舍了,觉得山亲水亲,爹亲娘也亲了起来。看见别的女人嫁给了大款,要骂几句人家骨头太轻、眼眶子太浅,但转过身又埋怨自己的老公能耐太小、钱袋太瘪。看到别的女人年轻轻就被迫下岗,每月只拿百分之几十的工资艰难度日,便止不住同情,骂几句社会不公,但又常常抱怨自己一天八小时上班又累又远又要挤几趟公共汽车,恨不得有一天早点退休过几天安闲的日子……

北京的女人,就是这样,常容易患这样两种眼病:远视或近视,而她们最爱戴的却是变色镜。

当然,并不是所有北京的女人都如此,却也绝不是少数女人走上这条女人街。所有这一切,也并不都是缺点让人无法容忍,可爱之处依然如小鸟可人让人心动。最难以容忍的是这样几种女人:内心一无所有却装饰得灿若星花;本已人老珠黄却矫情装扮成情窦初开;而才刚刚是青春少女偏要浓妆艳抹成久经沧海的小妇人。至于如麦克白夫人那样能够从正吃奶冲着她微笑的婴儿娇嫩的口中,毫不留情地拔出奶头,并将婴儿摔得脑浆迸裂的歹毒女人,是穿裙子的撒旦,已经不在列。

北京的女人,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