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娜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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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译序:牧歌·传奇·爱情

谈及乔治·桑,人们首先想到的恐怕是《印第安娜》、《安吉堡的磨工》和《魔沼》等几部创作于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代表作。实际上,乔治·桑一生总共写过百卷以上的文艺作品、二十卷回忆录、大量的书简和有关政治社会问题的论文,晚年隐居诺昂乡间后仍笔耕不辍,《娜侬》便是她将近七十岁高龄时的力作。

无论是情感小说、社会小说,还是田园小说,乔治·桑的名字从来都是与浪漫主义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她对浪漫主义的诠释既不是拉马丁式的忧郁伤感,也不是雨果式的波澜壮阔,而是一种质朴纯真的理想主义。如果说巴尔扎克等现实主义作家是“以严肃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周围的一切,力图描绘卑劣的现实或苦难”,那么,乔治·桑则坚持要用“对理想的现实的追求”来取代对实在的现实的揭露。在她的眼中,美好、善良与丑恶、凶残同样真实,她宁愿用大部分的笔墨来描绘和展现人类善良、伟大、仁慈的心灵。

这部小说正是体现了作者一贯的创作风格和理念,主人公们高尚的思想、真挚的感情,乡村农民保守、纯朴的心灵,山林间美妙的自然风光,以及男女主角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相守的过程中遭遇的蒙冤入狱、营救、逃亡、隐居、分离、等待、重逢等一系列不平凡的经历共同吟唱了一曲质朴纯真的人间牧歌,谱写了一段理想主义的人间传奇,更在这曲牧歌与传奇中演绎了一幕至真至美的爱情故事。

小说中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首先体现在人物的塑造上,无论女主人公娜侬——一个父母双亡、由舅公抚养的孤儿,还是男主人公埃米里昂——一个被家庭抛弃、寄养在修道院的贵族子弟,或是娜侬的舅公——一个守旧的山区农民,或是迪蒙——一直跟随埃米里昂的老家仆,以及那个让孩子们讨厌、又胖又凶的弗吕克蒂欧神父,都被赋予了高尚的品格,他们诚实正直、善良仁慈,虽然生活在贫困中却随时随地愿意帮助别人,即使面对困境也永远充满信心和希望。男女主人公之间更是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埃米里昂“为了幸福,宁可不要辉煌的前程,为了爱情,选择了放弃荣耀”,而娜侬则把埃米里昂视为生命的全部——“如果埃米里昂不在了,那么不久我也会伤心而死”、“只要您不再遭受病痛的折磨,我就再也没有忧伤了,假如您可以毫无痛苦地失去这只胳膊,那我就要为能比过去更多地照顾您而感到高兴了”。

乔治·桑虽然和巴尔扎克有着深厚的友谊,但她却公开表明过对现实主义的异议:“小说就不得不把存在着的一切,把当代芸芸众生和万事万物的冷酷现实记录下来吗?……我却是从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人生现象的。”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乔治·桑一直以理想主义的目光去观察世界,无论对作品的构思,还是作品中的描写,都力图展现自己对于世界和人生的理想。这一特点在这部小说的情节安排和结局设置上表现得尤为突出。男主人公埃米里昂是贵族子弟,成年后还得到了继承爵位的机会,而女主人公娜侬却出生卑微,是一个贫苦农民家的孤儿,他们之间的爱情即使在一心一意热爱着埃米里昂哥哥的娜侬眼里也是不可想象的:“他好像跟我说过,他宁愿不结婚,也不愿意做一个令我难过或者让我离开他的选择,但娶我,我?一个农家女?他可是侯爵的儿子呀。不,这从来没有过,也不可能发生。”于是,为了能让这一对不同阶级、地位悬殊的男女能够平等相爱,作者安排了一系列曲折的经历:埃米里昂因为受到诬陷而被捕入狱,娜侬和老家仆迪蒙冒着生命危险,在正直的共和派律师科斯特如先生的帮助下,救出了埃米里昂,随后,三人在法得岛的一块山间荒野之地开始了一段隐居生活;而重获自由的日子即将来临时,埃米里昂出于对祖国的责任毅然决定去参军,娜侬独自回到家乡;从此两人开始了一段痛苦的分离与等待,然而在这一段漫长的时间中,娜侬凭借聪明的头脑和独到的眼光,通过购买修道院的田产、经营生意而获得了令人惊叹的收益,积攒了数目可观的财富;最后,战争结束,埃米里昂终于回到娜侬身边——他带回了英勇作战的荣誉,却因受伤而失去了一只胳膊。通过如此种种的变故,娜侬不仅救回了埃米里昂的性命,并且获得了相当高的经济地位,而埃米里昂虽然继承了侯爵的头衔,却身体残废了,于是他们最终得以平等地相爱、结合。透过男女主人公这一段段艰难曲折、感人至深的人生与爱情经历,我们所领略的正是一幕花好月圆的理想主义人间传奇,尽管这传奇一直是以艰辛与磨难作为注解的。

除去早期的作品之外,乔治·桑的大部分小说都充满了田园的诗情画意,在这部小说中,贝里地区的乡野风光在她特有的细腻笔触下随处可见,这些质朴的风景并非单纯是描绘性的,而更多的是一种回忆性的,像一幅幅玲珑别致的画卷随着主人公的目光和足迹展现在我们眼前,又好似一汩汩清新、甘甜的泉水流淌于心间:“我们经常来这里散步,已经在岩石间走出了一条蜿蜒的小径,小径两旁有垂着常青藤般绿叶的美丽的风铃草,还有梅华草、睡菜、毛毡草和埃米里昂教我辨别过、我们都非常喜爱的各种小花草。溪水经常消失在石块底下,我们只能听见脚下沙沙的水流声,却看不见它。在这小岛的边缘地带,一片橡树林茂密成荫,这里,陡坡突然抬升,形成一个隐蔽的小山沟。”凹凸不平的长着节子的千年栗树、爬到大树躯干上的漂亮的蕨类植物、树干上长长的常青藤和暗绿的苔藓,以及那新鲜的青草、粉红的欧石楠、紫色的洋地黄、开着花的染料木,神秘而美丽的巴苏尔树林里这一片片“一望无际绿得发蓝、蓝得幽黑的景色”直入眼帘,自然界的诗意与“法得魔岛”关于凯尔特人的古老神话交融在一起,那和谐的声音宛如一曲悠扬的乡村歌谣,和风吟唱,婉约动人。

乔治·桑在晚年写给福楼拜的信中曾这样说:“我们写什么呢?你呀,不必说,一定要写伤人心的东西,我呢,要写安慰人的东西。”这正是她一生的创作原则。也许,乔治·桑只是怀着一颗爱心写作,她的作品并不追求情节的曲折、主题上的标新立异,也不着意于语言和风格上的创新,就连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也丝毫不张扬,仿佛一支悠扬、绵长而深情的乐曲久久萦绕在心间,或者正如埃米里昂向娜侬诉说的那样,好似“一湾永远深不见底的泉水”,纯净温暖、永不枯竭。正因为如此,那些清新、温婉的文字才更值得我们用心去感受、去体味,那是真、是善、是美。

刘云虹

2016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