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三国王赏赐的四十个皮斯托尔,过了一阵便被四位伙伴花得差不多了,他们陷入了手头拮据的局面。像往常一样,他们不得不求助于德·特雷维尔先生。他给他们预支了一点薪饷。但这点预支的钱,对于三个已经欠债的火枪手和一个尚无薪饷的禁军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帮不了多大忙。
最后,眼看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好不容易凑了八九个皮斯托尔,让波尔多斯上赌场去搏一回。倒霉的是,波尔多斯手气不好,输得个精光不算,还欠下二十五个皮斯托尔的赌债。于是,他们从手头拮据变成举步维艰了。
这时候,达达尼昂那充满忧患意识的头脑,开始积极地活动起来。他想,这么四个大胆、骁勇、富有进取精神的年轻人,不应该整日里逛街、击剑、卖弄小聪明,而该另外有个目标。事实上,像他们这样肝胆相照的四个朋友,一旦共同作出决定,都能坚决执行,不论是用计谋还是凭实力,他们必定能开辟一条道路,达到预定的目标。而令达达尼昂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几个伙伴竟然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正想到这儿,忽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便叫布朗谢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男人,仪表平平,像个普通市民。他自称名叫波那瑟,是达达尼昂的房东。达达尼昂这会儿才突然想到自己住在这儿差不多有三个月了,但还没有付过房钱,这回一定是房东要债来了。
但出乎达达尼昂的意料,这个波那瑟声称他要讲的事情重要而又机密,希望能与达达尼昂单独谈话。
达达尼昂吩咐布朗谢退下,招呼客人坐下。
“我听人说达达尼昂先生是位很勇敢的年轻人,”波那瑟说道,“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我正是慕名前来向您吐露一桩秘密的。”
“请讲,先生。”达达尼昂说,他本能地觉得这没准是桩好买卖。
波那瑟停顿片刻,然后接着往下说:
“我妻子是为王后掌管衣装的侍女,先生,她可是又聪明又漂亮。我与她结婚快满三年了,尽管她没什么家当,但王后的持衣侍从拉波特先生是她的教父和保护人……”
“那又怎么样呢,先生?”达达尼昂问道。
“嗯,先生”波那瑟答道,“我妻子昨天早上从宫里的工作室出来时,被人绑架啦。”
“是谁绑架的?”
“我说不准,先生,不过我怀疑一个人。”
“您怀疑谁?”
“一个早就在跟踪她的男人。”
“哦!”
“不过,先生,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波那瑟接着说,“我相信这事儿不是什么桃色事件,而是个政治事件。”
“不是桃色事件,而是政治事件。”达达尼昂沉吟道,“那么您怀疑什么?”
“我觉得我妻子被绑架,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另有恋情,而是跟一位地位比她高得多的夫人的恋情有关。”
“喔!喔!是不是布瓦特拉西夫人?”达达尼昂问道,他想在这个市民面前显得自己熟悉宫中的情况。
“地位还要高,先生,还要高。”
“艾吉雍夫人?”
“还要高。”
“德·谢芙勒兹夫人?”
“还要高,高得多!”
“那么是……”达达尼昂止住不说了。
“对,先生,”波那瑟神色惊慌地回答,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那么同谁?”
“还能同谁呢,要不是那位……公爵。”
“那位公爵……”
“对,先生。”波那瑟答道,声音压得更低。
“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从我妻子那儿知道的。”
“她又是听谁讲的呢?”
“是拉波特先生告诉她的。她是王后的心腹拉波特先生的教女呀。拉波特先生把她安排在王后陛下身边,为的就是让我们可怜的王后至少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可怜的王后,国王遗弃她,红衣主教监视她,人人又都出卖她。”
“喔!事情算有了点眉目。”达达尼昂说。
“四天前我妻子从宫里回来,她悄悄告诉我说,王后这一阵心里非常害怕。”
“此话当真?”
“真的。看来好像红衣主教追得她更紧了。他为着上回萨拉班德舞那件事,一直对她耿耿于怀。现在,他对她不但怀恨在心,而且蓄意报复了。”
“是吗?”
“王后相信有人冒用她的名义给白金汉公爵写了信,目的是叫他来巴黎,等他一到巴黎,就引他落入陷阱。”
“天哪!不过,亲爱的先生,您太太跟这些事情有何相干呢?”
“他们知道她对王后忠心耿耿,所以呢,不是要使她脱离女主人,就是想恐吓她,让她说出王后的秘密,再不就是引诱她,让她当奸细。”
“这都有可能,”达达尼昂说,“不过,那个绑架她的人,您可认识?”
“我对您说过,我想我认得他。”
“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红衣主教的心腹。”
“您见过他?”
“是的,有一回我妻子指给我看过。”
“他有没有什么特征,比较容易认出来?”
“噢!有,他是位挺有风度的爵爷,黑头发,皮肤也黑黑的,眼睛有神,牙齿雪白,太阳穴上有个疤。”
“太阳穴上有个疤!”达达尼昂嚷起来,“加上雪白的牙齿,眼睛有神,黑头发,黑皮肤,挺有风度,这不正是我要找的默恩镇的那个家伙吗!”
“怎么,您见过这人?”
“对,可那跟这事没关系。哦,不,我搞错了。如果您要找的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事情反而会简单得多,我一剑就可以报两个仇。可是,上哪儿去找这个人呢?”
“这我可不知道。”
“他住哪儿,您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
“哎!见鬼!”达达尼昂低声说,“全不着边际,您太太被绑架是谁告诉您的?”
“拉波特先生。”
“他有没有告诉您详细的经过?”
“没有。”
“您也没从别的地方得到过什么消息?”
“有啊,我收到过……”波那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达达尼昂。
“一封信!”年轻人说。
“是我今早上收到的。”
达达尼昂打开信纸,由于已近黄昏,他走到窗前,波那瑟也跟了过去。
“别去找你的妻子,”达达尼昂念道,“我们不再需要她的时候,会把她还给你的。只要你着手寻找她,你就得完蛋。”
“这算个确凿的证据,”达达尼昂接着说,“不过,这毕竟只是一种恫吓。”
“对,不过这可把我吓坏了。先生,我不会使剑弄棍的,也怕进巴士底狱。”
“嗯!”达达尼昂说,“我也不比您更想进巴士底狱。不过,要是只耍耍剑,那还行。”
“不过,先生,这事儿我可是全指望您了。我瞅着您来往的都是些火枪手,又认出这些火枪手都是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人,也就是红衣主教的对头。所以我想,您和您的朋友准会为可怜的王后讨回公道,并好好地作弄一下主教大人的。”
“也许吧。”
“我还想,您欠了我三个月的房租,而我从没向您开过口……”
“对,我觉得这理由非常充分,对您的这种做法,我也感激之至。”
“再说,只要您肯赏脸留在我这儿,这房钱么,以后就不提了……”
“很好。”
“此外,如果需要,我是说万一眼下您手头不方便,我想送您五十个皮斯托尔。”
“好极了!亲爱的波那瑟先生,看来您挺有钱啊。”
“还算过得去吧,先生。我做针线买卖赚了点钱,又为著名的让·莫凯船长最近那次航海,投了点儿资,所以差不多有两三千埃居的年收入,您也明白,先生……哦!慢着……”那市民叫了起来。
“怎么了?”达达尼昂问道。
“那儿是什么人?”
“哪儿?”
“街上,您站的窗口对面,那扇门的外边,一个裹着披风的男人。”
“是他!”达达尼昂和那市民不约而同地喊道,两个人同时认出了自己想找的人。
“哼!这一回,”达达尼昂一边拔剑一边喊,“他跑不掉啦!”
他抽出长剑,冲出了寓所。
在楼梯上,他撞见来看他的阿托斯和波尔多斯。两人闪身让道,达达尼昂箭一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喂,你这是往哪儿跑?”两个火枪手同声喊道。
“追默恩镇那家伙!”达达尼昂说完就不见了。
达达尼昂对三位朋友不止一次地讲过,他与那个陌生人怎么相遇,还有那个美貌女客的出现,陌生人似乎交给她一封密信的故事。所以,阿托斯和波尔多斯一听达达尼昂甩下那句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心想达达尼昂不管追不追得上那个人,总是要回来的,因此两人继续上楼。
他们走进达达尼昂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房东生怕年轻人和那陌生人相遇后会惹出麻烦,所以决定还是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