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山路弯弯,云雾缭绕。
青山环抱,绿翠葱葱,春意盎然,生机勃发。
就是那样的一个上午,一个既普通又特殊的日子,我们来了,汇集到离我们各自的家乡千里之遥的一座乡村敬老院。
瑞金市叶坪乡叶坪敬老院。一座普普通通的敬老院,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就这样,我沿着敞开的门走进去了。
红砖红瓦的平房,檐是绿的,窗栏是黄的,所有的颜色,都是那么的干净朴素,院落也是干净朴素的,空气也是干净朴素的,还有,最干净朴素的是那些笑容可掬的老人。
院子并不太大,一目了然的,我沿着院子各处,走走,看看,真的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真的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我却深深地感受到一种特别特别的感受。一种很少有过的特别特别的感受。
那是一种气息,一种深藏于大山之间、深埋于泥土之下、深隐于树林之中,同时又四散在生活的经经络络里的气息。从前至今,叶坪这片土地上,就一直飘荡着这种气息,就始终饱含着这种气息,就不断酝酿着这种气息。
于是,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一砖一瓦,这里的天与地、人与物,都被这种气息浸透了,理想的种子,在这里埋下去,又生长出来;信念的养料,也在这里遍布着。与此同时的一百年时间,叶坪又将它们吸纳的这些气息经久不衰地散发开来,弥漫开来,让它们布满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壤和空气中。
我跨进敬老院的大门,我知道自己跨出了庄严的沉重的一步,即使不多久我们就会离开,而且,我们离开后,恐怕很难再次到来。但是,这种的离开,却是永远的不离开,永远地留下了自己。
即使不可能再来,但内心里是一直想着还要再去的。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力量,这就是这个地方的奇特。
这里有一位老人,98岁的张茂钊老人。
他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失散红军。
失散红军,这几个字,就是一部大写的历史,就是一段英雄的传说,就是我们今天想要寻找回来的曾经失落了的理想和信念。
在这里,它们从来也没有丢失过。它们一直就在这里。
张茂钊老人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另一只眼睛视力也很差,他的牙齿基本脱落,说话不再清晰,加上乡音浓重,即使把耳朵凑到老人嘴边,也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是老人的脸上,却闪现着心灵的光亮,显现着内心的力量和厚重。
多少年前,他失散了,他找不到那支队伍,联系不上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他漂泊,成了一个孤独的身影。
一个孤独的人,在大山里坚守着自己的人生,他坚信,那支队伍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这个人是孤独的,但他的灵魂并不孤独,他的心始终和大家在一起,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热切,没有失散过,没有荒凉过,他的心始终系在那支队伍上,一直到今天,仍然如此。
因为很难和他交谈,我们也许无法完全知晓他的内心世界,也许不能清楚而完整地了解到当年以及这么多年来老人的经历,但是从老人仍然闪亮的目光中,我们已经感受到了,许许多多。
其实,我可以去请教当地的乡镇干部,他们能够为老人家担当翻译,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我之所以没有特意地去问“翻译”,没有去挖掘更细更真实的故事,我想,我要的可能就是这种特别的感受,感受着一位百岁老人的生命,感受他年轻时留下的印记,感受他后来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感受,感受一个年岁逝去、英雄气息仍在的老人的呼吸和他深埋着的思想。
在一位失散的并且几乎失明的老红军战士面前,我们看到了光亮。
那一天在叶坪敬老院,我走了又走,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也没有想过要走到哪里去,但是我对于这个地方、对于这座敬老院的情怀,就是从那时候结下的,对于这里的老人的崇敬之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产生出来的。
即使我走了又走,看了又看,我也不能彻底地理解和熟悉这个地方。它所蕴涵的博大情怀,它所承载的凌云壮志,恐怕是我穷尽一生的努力也无法望其项背的。它廊上的一张旧藤椅,它檐下的一盏红灯笼,它院里的一块小草坪,甚至都够让我们用大半的人生去惦念和体会了。
我们走出敬老院的时候,许多老人站在那里,笑着,送别我们,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深情,那么的依依不舍。我无法表达对他们的敬意,我只能合十鞠躬感谢,我做不了更多。
忽然想到,这片土地,就应该是出张茂钊的,许许多多的牺牲了的张茂钊和很少数的还活着的张茂钊,就是这片土地养育出来的。
这片土地,离我们生活的地方很遥远。
但是它离我们的心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