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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义卖舞会

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斯嘉丽坐在窗前,满肚子不高兴地看着好多马车载着姑娘们从她窗前经过。她们是准备晚上去医院参加慈善义卖舞会的。她们经过时都向她挥手致意,她也尽量装出高兴的样子来回应,但是心里隐隐作痛。除她以外——确切地说是除了她和媚兰,还有皮蒂姑妈等正在服丧的不幸者,人人都要参加今晚的义卖和舞会。斯嘉丽觉得太不公平了,她比任何一个姑娘都加倍努力,为义卖做了好多筹备工作,累得精疲力竭,可现在却不得不乖乖待在一边。她觉得委屈又生气,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过,斯嘉丽没想到,在午睡时刻,梅里韦瑟太太和埃尔辛太太坐着马车登门拜访来了,她们邀请斯嘉丽、媚兰和皮蒂姑妈一起去参加义卖会。

“唔,我们真的不能,可怜的查理才刚去世不久——”皮蒂姑妈面露难色地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对我们的南部联盟,无论做出什么牺牲都是应当的。”埃尔辛太太插嘴说。

斯嘉丽连忙接过话头:“我想我们大家都应当去帮助把义卖会办好,我看最好我同媚兰一起去管那个摊位,因为——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一些,不是么,媚兰?”

“呃……好吧。”媚兰无可奈何地说。

“斯嘉丽是对的,”梅里韦瑟太太连忙接着说,“你们大家都去,我觉得查理会高兴让你们为他所献身的正义出力的。”

“好吧。”皮蒂帕特说,在比她强势的人面前她总是毫无办法,“只要你觉得人们会理解,那就行了。”

太好了!好得叫人难以相信!斯嘉丽在心中唱起了欢乐的歌。

义卖会上,斯嘉丽钻进那个用黄红两色帷布围着的摊位。经过一年苦恼得令人发疯的蛰居,她终于来到亚特兰大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的聚会上——能够听到音乐,看到人群和灯光,欣赏各种美妙的装饰品。她观看着长长的展览厅,姑娘和太太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收拾得这样漂亮。亚特兰大所有的蜡烛和烛台今晚都聚到这里来了,吊灯被常春藤和野葡萄藤装饰得十分漂亮,乐队藏在布满青枝绿叶和缀满星星的旗帜当中。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热烈而富有生命力!

乐队穿一色的黑衣服,小提琴、大提琴、手风琴等许多乐器配合着奏起了忧郁而美妙的华尔兹舞曲。斯嘉丽一听便觉得心脏怦怦跳了起来,她太久没听到这么美的音乐了!于是她开始在心里想象着各种舞步,跟随着节拍,身体微微摇摆着。

大厅活跃起来,到处都是像花蝴蝶一样的女孩子,到处都是热闹的笑声和叫喊声。人群里还有许多穿制服的人,军刀碰撞着长靴,马刺叮当作响。斯嘉丽暗暗赞叹,他们是那么漂亮洒脱。整个医院的人全都来了,民兵也都来了,这里成为了欢乐的海洋。人们激情洋溢地唱起了歌颂南方的歌曲,歌声又渐渐融汇成一片欢呼声。这是人们心里的热爱和自豪之情的最高潮,南部联盟事业的最高潮。

斯嘉丽观看着这一切,心脏禁不住怦怦直跳。不过当她似懂非懂地看见周围人们那兴高采烈的面容,她的喜悦便开始渐渐消失。在场的女人个个都焕发着一种她所没有的炽热激情,这使她感到迷茫和沮丧,原来她并没有分享这些女人的强烈自豪感,她只知道自己已厌倦了无穷无尽的卷绷带和刷整棉布……她的这些叛逆想法,可不能让人发现啊。

是的,现在她很不愉快,尽管一开始她曾为自己能参加这个盛会感到高兴过。她来到了义卖会上,可她并不是其中的一部分。以前她可总是占据舞台中心的位置,这真不公道呀!她的脚正在啪哒啪哒地敲着地板,准备上场跳舞呢。

她的这种愤愤不平的幻想忽然给打断了,这时只见民兵队长登上了演奏台。他一声令下,半个连的人便排成了一列,接着演习了一遍灵活的操练,赢得一片喝彩。

斯嘉丽一边礼貌地鼓掌,一边回头对媚兰找话说:“他们显得真潇洒,不是吗?”

“他们要是到前线去,还会更潇洒呢。”媚兰并没有放低声音。

斯嘉丽想不到媚兰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很吃惊。

“斯嘉丽,这是真话。他们要是真想保卫家乡,就别待在这,而是到前线去。斯嘉丽,我的丈夫上了前线,你的丈夫也是。我宁愿他们两人死了也不要待在家里。”

斯嘉丽凝视着她。她想的是艾希礼,要是艾希礼也会死呢?

这时,乐队忽然奏起了一首斯嘉丽很熟悉的欢乐的曲调,她一听几乎要惊叫起来,绿眼睛焕发出炽热的光辉。这时有个男人从对面看见了她们,他观察着斯嘉丽的表情,咧嘴一笑。他高高的个子,头发和胡子都经过精心修剪,衣着讲究,像个花花公子。他凝望斯嘉丽时那双放肆的眼睛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神色,直到斯嘉丽终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而向他望去。

她一时想不起他究竟是谁,不过这是几个月来头一位对她显示好感的男人,于是她抛给他一个快乐的微笑。他向她鞠躬,她也轻轻回了一礼,接着他就朝她走来,这时她不觉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因为现在她知道他是谁了。

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她站在那里发呆,他却穿过人群走了过来。斯嘉丽转过身子,想赶快跑走,但她的裙子被一只铁钉挂住了,她气恼地拼命拉扯着,但他已经来到了她身旁。

“让我来吧。”他说着,便弯下腰来帮她解围,“奥哈拉小姐,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他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愉快。

斯嘉丽恳求地仰望着他,羞得满脸通红。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怎么竟然是他来了呢?

媚兰听见他的声音,便转过身来打招呼。“这不是瑞德·巴特勒先生吗?”她微笑着伸出手来,“我见过您……”

“在您的结婚仪式上,太太。”他低下头彬彬有礼地吻她的手。

“巴特勒先生,你从查尔斯顿老远跑来有何贵干呢?”

“为一桩生意,威尔克斯太太,以后我得常在亚特兰大进进出出了。”

“啊,看来您就是人们所说的在跑封锁线的那位船长了,巴特勒先生!”媚兰带着钦佩的语气说。

他淡淡一笑,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斯嘉丽,转移了话题:“这里可真热,难怪奥哈拉小姐要发晕了。”

“她已经不是奥哈拉小姐了,”媚兰庄重地说,“她如今是汉密尔顿夫人,是我的嫂子。”

看着巴特勒船长那张黝黑的脸上的表情,斯嘉丽觉得快要窒息了。

“这对两位迷人的太太是可喜可贺的事。”他恭维地说着。可是斯嘉丽觉得他的语气全是讽刺。“你们两位的先生今晚都来了吧?真想再一次见到他们呢。”

“我丈夫在弗吉尼亚,”媚兰骄傲地昂了昂头,“只是查理——”

“他死在军营里了。”斯嘉丽怒气冲冲地说。这家伙怎么还不走?

媚兰惊异地瞧着她,那位船长则打了一个自责的手势。

“请务必宽恕,亲爱的太太们。也允许一个陌生人表示慰问,为了国家,虽死犹生嘛。”他依然用那温文尔雅的语气说道。

媚兰眨着泪眼对他笑了笑,斯嘉丽只觉得一阵怒火和屈辱。她一声不响地挥着扇子,只愿巴特勒船长快点离开。

这时,米德大夫登上乐台,摊开两只手臂叫大家安静,接着响起一阵鼓声和一片嘘声。

“今天,”他开始演讲,“衷心感谢这么多美丽的女士,是她们的爱国热情,把这个义卖会办得非常成功,把展厅布置得如此美丽。”大家都拍手表示赞赏。

谈了一些感谢之词后,米德大夫说:“我们必须有更多的钱用来向英国购买药品,今晚还承蒙勇敢的瑞德·巴特勒船长来参加我们的盛会,他在封锁线上成功地跑了一年,给我们带来所需的药品!”

巴特勒船长礼貌地鞠了一躬,大家又热烈鼓掌。然而斯嘉丽想,他表示礼貌,恰恰是在表示他对所有人的轻蔑。

“我们需要更多的黄金,我在此向你们提出请求,”大夫继续说,“女士们,我要你们的首饰,不,联盟需要你们的首饰,联盟号召你们献出来。”他号召大家用力所能及的实际行动来支援前线。

斯嘉丽暗自庆幸自己正在服丧,不允许佩戴贵重首饰。她看见一个小个子义勇兵挽着一只篮子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太太小姐们争先恐后地摘下自己的首饰投进篮子里,觉得她们傻透了。

现在,那个咧嘴傻笑的义勇兵向她们的摊位走来。瑞德·巴特勒把一只漂亮的金烟盒随随便便地丢进了篮子。他一来到斯嘉丽面前,斯嘉丽为难地摇摇头摊开两手,但这真是太难堪了,这时她看见了自己手上那只金光闪烁的结婚戒指。

她迟疑了一会儿,回想起查尔斯的面孔,可是记忆已经模糊。她突然狠狠地把那只戒指摘下,这时她看见了瑞德·巴特勒带着微笑的眼睛,便赌气似的把戒指扔进了篮子里。

“啊,亲爱的!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媚兰低声说。她也使劲捋自己的结婚戒指,接着放在手心里紧紧握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放到那堆首饰上。斯嘉丽神色倔强,媚兰满脸凄楚,这一切都被瑞德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你这么做,我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呢。”媚兰欣赏而鼓励地抱住斯嘉丽的肩膀。

“多么漂亮的举动,”她温和地说,“这一定能鼓舞那些勇敢的小伙子。”

这时候,米德大夫又要讲话了,人群再次安静下来。米德大夫首先感谢女士们踊跃捐出了她们的首饰,接着开始发表自己另一个募捐建议。“先生们,如果你们想同你所挑选的一位女士领跳一场弗吉尼亚双人舞,你就得出钱去请她。我愿意当拍卖人,卖得的钱都归医院。”

一片激动的嗡嗡声在大厅泛滥开来。太太们气得脸都红了,可是突然从乡团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年轻姑娘们都热烈鼓掌,兴奋地跳起来。

“你不觉得这——这简直有点像拍卖奴隶吗?”媚兰低声说。

斯嘉丽什么也不说,然而她的眼睛在发光,她的心紧缩得有点疼痛。如果她不是寡妇就好了,如果她还是从前的斯嘉丽·奥哈拉,娉娉婷婷地走在舞场里,那她就一定会是那个领舞的姑娘。是的,一定会这样!而且起码有十几位男子来争她,争着将自己所出的价钱交给大夫。啊,如今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了!

男士们积极响应着大夫的提议,热情高涨地喊出所选舞伴的名字和愿意出的钱数,竞价一下就从二十五美元飙升到七十五美元,气氛越来越热烈。

斯嘉丽发现,瑞德·巴特勒就站在大夫的下首,他也看见了她,一道眉毛扬了上去。斯嘉丽扭过头,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盖过了其他所有名字。

“查尔斯·汉密尔顿太太!一百五十美元——金币!”瑞德·巴特勒带着查尔斯顿口音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人群一听到这个金额和名字,顿时鸦雀无声,斯嘉丽更是惊骇得无法动弹。她坐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人们一起转过身来瞧着她。

米德大夫先是从台上弯腰俯身在巴特勒船长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但他只是耸了耸肩膀。接着大夫提高了声音:“请你另挑一位美人,怎么样?”

“不,”瑞德明白地回答,他毫不在意地朝人群扫了一眼,“汉密尔顿太太。”

“那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大夫不耐烦地说,“汉密尔顿太太不会——”

斯嘉丽听到一个声音,等她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愿意!行!”

她一跃而起,心脏猛烈地撞击着。她那么激动,她又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而且,她又可以跳舞了。她可以领跳这支弗吉尼亚双人舞了!

“我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不在乎!”她头一扬,迅速走出了摊位。她看见媚兰惊疑的脸孔,那些女孩子震惊的表情,还有士兵们热烈赞扬的神色。

瑞德·巴特勒穿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但是她不在乎——她要重新跳起舞来了!

她轻捷地给他一个低低的屈膝礼和一丝娇媚的微笑,他将手放在胸口鞠了一躬。本来吓呆了的乐队哗的一声奏起了最美妙的舞曲《迪克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