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所知部分,便有人押了她退到一旁,让苏家人继续说。来作证的苏家大嫂正是那苏姓孕妇的嫂子,她说自家小姑怀孕三个月时死了丈夫,一直住在家中。七八个月时便有城中贵人的家奴送来粮米金银,让她家小姑好好养胎。孩子落地那日,她刚在手里抱了一会儿,那富贵人家的家奴就把她赶了出去,等她再看时就成了个丫头。她私下里和丈夫议论,那日明明看得清楚是个儿郎,怎么就成了丫头?丈夫却不许她议论,但家里显然阔绰了起来,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等到数月前,那贵人又把她们家接到府里去做客,她因生了病不敢沾染贵人,就留在家中。那天孩子病了,她留在家中照顾孩子,丈夫和小姑却都去了,谁知听说那天半夜里一场大火,两个人都没有回来,连那贵人的家中也烧了个干净。
她说得含糊,但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这贵人恐怕就是陈全家中。想来当时皇后无子时,陈卜两家息息相关,换子之事卜家不便出面,便都是由陈家操作的。更有不少有心人想到陈家蹊跷的大火,于是看向卜国丈和卜太后的目光便分外不同。
晋王刘驷瞧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便问道:“这就是那个丫头了?”苏家大嫂将孩子递给了他,擦擦泪道,“可怜这孩子,连口奶也没来得及吃上,奴婢整日里东躲西藏,也只有用米糊糊喂她。”晋王却不愿意接过,倒是他身旁的小翠好奇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叫作小云儿。”
小翠把小云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却见这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是瘦小得很,一双大眼睛乌嘟嘟转,十分的有趣。卜太后瞥了一眼那孩子,面上神情变幻,双唇微张,终是欲言又止。
第三个证人是陈家的门房。此人五短身材,一双老鼠眼提溜乱转,一到席上先向陈宛卿行礼,赔笑道:“大小姐,您万福金安。”陈宛卿看也不看他,冷冷地道:“方伯,你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来。”
门房方伯眼珠一转,便说起了大火之前一日,卜家的马夫来寻他喝酒,塞给他两锭银子,让他第二日把门虚虚掩着,不许关实了。此时席上的陈如意醒了过来,听得清爽,怒道:“方伯,我陈家对你不薄,你怎能吃里爬外。”
方伯看清她,耸肩道:“二小姐,卜家和咱们家是亲戚,老奴能想到他们居然是要害死老爷和夫人吗?”陈如意大怒道:“住口!你若是想不到,怎没一起被烧死,反而活了下来?”可她话一说完便涨红了脸,她不一样没有被烧死,也活了下来。
陈宛卿瞥了妹妹一眼,摆手道:“二妹,少安毋躁,且听方伯把话说完。”
方伯缩头缩脑地说道:“老奴那天晚上灌多了猫尿,半夜起夜时,忽然看到老爷屋外有动静,就趴在屋外仔细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一群黑衣人带着刀来。老奴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溜到外面去,后来听说咱们府里那夜着了大火。”
晋王抚掌叹息道:“难怪京兆尹办不下这案子,今日总算真相大白。”
卜太后面如死灰,双目直直地看着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听极响亮的一记耳光,却是卜国丈的夫人陈氏站了起来,双目含泪,赤红着双眼狠狠地给了卜国丈一个耳光。卜国丈也不抵抗,颓然地坐在座上,好似一夜间老了数十岁。
接下来又有各类宫人前来作证,无非都是将卜家的罪行一条条的落到实处,本就是铁证如山的事,这些人也无法辩驳,太原王刘隗越听越感压力重大,心中暗暗盘算这件事该如何是好,毕竟是宫内丑闻,实在不宜张扬出去。
最后一个被押上来的是一个精瘦干练的宫中黄门,他被押到席前,绮罗便听到卜太后轻轻地吸了口气。但这人却是很硬的,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此人一抬头,绮罗便大吃一惊,正是那日在宫中追杀她与陈修容的那个凶恶黄门。他相貌本就凶恶,此时面上带了不少伤疤,越发显得凶狠,一只眼睛肿起,瞧起来倒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陈宛卿一见此人,便扭头对太原王刘隗,说道:“太原王,这人与秦老夫人当日在宫中被害一事大有关联,王爷可想听听经过?”
太原王刘隗闻声一震,他事母甚孝,一直为母亲饮恨而亡的事伤心不已,他早已认定绮罗是害死母亲的凶手,只是碍于卜太后维护绮罗,才只能含恨在心。此时自然大为关心,眼风却不免恶狠狠地扫过绮罗,只听陈宛卿口齿清楚地说道:“听说先帝驾崩之时,妾已有月余身孕,可娘家一直送不进信来,心中焦急便和张选侍妹妹商量,如何能够瞒过皇后表姐把信送出去。谁知此时皇后宫里的人来迫我二人殉葬,张选侍妹妹为了护我受了廷杖,十杖便没了气,我拼命喊叫,却惊动了正好在后殿休息的秦老夫人。老夫人当下呵斥宫人,不让他们杖责我,又说要带我去找皇后表姐评理。可等到皇后表姐来了,笑说是宫人传错了旨意,还赏赐了酒席给我和老夫人压惊。”
她说到这里,语声一顿,面色发白,似在回忆当时的惨烈情景,却终只数语带过:“妾当时又怕又急,哪里敢吃,便推说肚痛,要去更衣,却悄悄躲藏起来。老夫人却是吃了酒的,等妾回来时,她已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她边说边流泪,语声凄楚,神情可怜。
太原王刘隗听罢母亲的死因,双目圆睁,握拳怒道:“咳,堂堂国母,怎能下此毒手!”刘胤却瞥了绮罗一眼,插口道:“当日有人贼喊捉贼,今日终于水落石出。”绮罗心知他是为自己开脱,心中一暖,目光斜瞥向卜太后,却见她本来脸色泛白,听到这里却反而镇定下来,却是伫立不语。
陈宛卿点点头,流泪道:“妾心中愧疚万分,秦老夫人是为了保全妾肚子里的龙子而死,妾却不能护她……”
刘隗怒瞪了卜太后数眼,走到陈宛卿身边扶起她道:“这也是我母亲的命数使然。她知你身怀龙子,是拼了命也要护你的。”这便是表明了立场,要替她做主了。
绮罗心中一动,回想当日在床榻下所见,秦老夫人临死时把东西交给自己,却不肯交给她,这陈宛卿实是不简单的。谁知陈宛卿早已注意到她,一指绮罗道:“这位妹妹那日随秦老夫人入宫,也曾撞见当日情形。为了护我逃跑,她不惜引开皇后身边的侍中大人。”这几句话却说得不情不愿,陈宛卿一边说,一边瞥向了刘胤。刘胤微微侧首,移开了目光。刘隗对绮罗怒气已消,他走到绮罗面前,深深一礼,硬声道:“那日错怪了姑娘,多有得罪,老朽向姑娘赔个不是。”
见众人目光聚集于己,绮罗迫于无奈只得还了礼,尴尬道:“王爷不须多礼。”她走了出来,三言两语简洁地说清了那日她去寻找秦老夫人,误打误撞进了长秋殿。她指着地上跪着的黄门道:“就是这人害死了秦老夫人,还一直追杀我,逼着我跳下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