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有一女子因被丈夫追打,逃跑之际,不小心撞到了赫连奚的马车。当时围观了很多人,都知道五殿下脾气不好,这女人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可谁知,在众人幸灾乐祸地看戏时,赫连奚竟命人将所有围观之人抓了起来,然后交由官府,罚了每人五十板子,罪名是阻碍通行,乱了秩序。
而那打架的两口子,赫连奚则将他们送到了衙门大堂,给了每人一根木棍,让他们去打架。结果,那男的吓傻了,一没注意,竟被那女的狠狠地揍了一顿。
所以,众香客想,若因为看热闹,被五殿下寻了错处来处置,那可是太吃亏了。所以,当即就有人想溜走。
“哦?”李青歌微微挑眉。
按前世记忆,这寺中应该住着一位朝廷要员,可这一世,却是赫连奚与柳如兰。李青歌也是考虑了将近一个晚上,才决定要用赫连奚这枚棋子的。
“五殿下是来敬香的,又不是来断案的。”高逸轩有些不爽,那次在酒楼中,赫连奚看李青歌的眼神让他很是忌惮,“爹,我觉得此事还是交给官府比较好。”
话音一落,门口竟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冷魅的声音,“官府难道比本殿下还有说服力?”
众人一惊,就见门口翩然走进来一个俊朗挺拔的紫衣男子。
他长眉入鬓,眸若点漆,耀着精芒。薄唇紧抿,微微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似讥似讽。
“五殿下?”高远错愕,忙上前恭敬地行礼,“微臣见过五殿下。”
其他人见状,也忙过来与之见礼。
赫连奚唇角的笑意更深,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随后,他径直走到主座,也就是刚才空见大师坐过的位置上。
“本殿下受人之托,来此处理一桩公案。”赫连奚一坐定,便开门见山。说话间,他不时把玩着指间的一枚绿玉扳指,神态邪魅中带着几分慵懒。
“五殿下说笑了!佛门之地何来公案一说?”高远心想,就算说谎,也不能让赫连奚参与到此事中来。
“是吗?”赫连奚玩着扳指的手微微一顿,眼皮轻抬,如秋水般的目光荡漾着一丝丝冷意,“没有?那么本王来此,倒是有些多余了?”
“怎会多余?”高逸轩轻叱地一笑,“五殿下若能潜心向佛,有一颗向善之心,只怕也是黎民之福。”
“哦,二少说得轻巧。”赫连奚似乎并未听出高逸轩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漫不经心地道,“本王杀孽太重,就不怕玷污了佛门?”顿了一顿,他目光幽冷地朝众人扫了扫,语气一变,有些阴冷,“本王听说,这里出了一桩丑闻,有人私通,或者是被人玷污了?”
众人惊诧,五殿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高云萍却是心头一喜——五殿下亲自来,是为她做主的吗?
“殿下。”抑制不住心头激动,高云萍挣开周嬷嬷与金燕,转身扑通一声跪在赫连奚跟前。
高云萍这一跪,让大夫人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
“说。”赫连奚淡淡地瞥了高云萍一眼。
“求殿下为小女子做主。”此刻,高云萍完全抛却了羞耻,竟将昨夜的一段丑事,当作了讨好五殿下的资本,“小女子就是殿下口中那个被人玷污之人。”
“哦?”赫连奚的目光落在恨不得钻到墙壁里去的李三身上,“那个男人就是玷污你之人?”
高云萍顺着赫连奚的视线望去。在见到李三的样貌时,她一口恶气顿时在胸口盘旋。好丑的男人,竟然就是这样的男人要了她的身子?
悲戚间,高云萍又落了泪,哭道:“正是。”
“来人。”赫连奚立刻吩咐门外侍从,指着瑟瑟发抖的李三,“将这厮拉下山去,杖毙。”
“是。”有两名侍从来到李三跟前,像抓小鸡似的将他提了起来。
李三大骇,“杖毙”二字差点将他的魂吓飞了。
“不,殿下,小的冤枉,冤枉啊!”“死”字当前,李三便什么也顾不得地喊了起来,“小的冤枉啊!小的也是受人指使,求殿下饶了小的狗命。”
冤枉?受人指使?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除了当事人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皆是一副兴趣勃勃的神情,目光在李三与赫连奚身上来回转悠。
“放开他。”赫连奚垂首思索了一会儿,挥手让人放开李三,转而问道:“冤枉?怎么个冤枉?又是受何人指使?”
“小的……”
“五殿下,”李三刚要开口,高远忙上前,抢道,“这贼人满口胡言,狡猾得很,刚才连空见大师都敢骂,殿下切莫相信他的话。”
赫连奚眸光一闪,朝高远深深地望了一眼。
高远心中一颤,自知失言。
“不、不!殿下,小的不敢胡言。小的自知犯下罪过,但小的真的是受人指使,还求殿下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李三忙道,缺了两颗门牙的嘴说起话来还有些漏风。
大夫人暗中给高远使了个眼色。但高远见赫连奚没有表明态度,他也不敢多言,只暗自垂首,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大夫人气急,便趁没人说话之际,开口道:“不敢胡言?你一个无赖,玷污了我高府闺阁小姐,还说是受人指使,难道不是你信口雌黄?眼下,五殿下要主持公道,治你死罪,你非但不诚心认罪知错,还敢喊冤?实在是罪加一等。”
“我……”李三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端庄慈祥的妇人,说起话来却句句将他往死里逼。
赫连奚看向大夫人,邪肆地一笑,“高夫人所言极是。”言毕,又目光阴冷地瞪向李三,“大胆贼人,你可给本王听好了。既然你喊冤,本王就给你一次鸣冤的机会。如你所言属实,本王会酌情考虑轻罚你。倘若你不知悔改,栽赃陷害他人,哼,本王不介意亲手剐了你。”
他眼底勾起的笑意凌厉至极,宛若一把把闪着寒芒的刀,割在他人身上,钝钝地痛。
李三猛地咽了咽口水,用力压制着心底的恐惧,战战兢兢地道:“小的就是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殿下您啊!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还请殿下明鉴。”
“好,那你就说说看,你究竟有何冤?又受何人指使?”赫连奚幽幽地问,凌厉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尽管有些人与此事无关,可是被他这种眼神扫过,都心颤,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与之对视。而其中,扶着大夫人的容嬷嬷最为厉害。早在赫连奚到场的时候,她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此刻又听到赫连奚势必要弄清真相的言语,她的脸早已变成了死灰色。
大夫人垂眸之际,眼角余光狠狠地扫了容嬷嬷一眼。同时,她狠狠地掐了掐容嬷嬷手腕上的肉。
“小的名叫李元,京城人士,因家中排行老三,所以人称李三。”李三跪下,先介绍了下自己。
好在赫连奚也不急。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竟有两名美貌的侍女在旁伺候着,一个递茶,一个捶肩。那番香艳的画面,让人想看又不敢看,但他的姿态显然与审案相差甚远。
李三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赫连奚的反应。看赫连奚并没有动怒,他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缓缓地继续往下说:“小的是在集市上认识了高府的容嬷嬷。听她说自己是高夫人的心腹,小的便留了心,自此以后与她来往密切。这次的事情,也是她唆使小的做的。她说事成之后,还有三千两银子犒赏小的。小的……”
“不,你胡说、胡说。”容嬷嬷闻言,只觉得肝胆欲裂。
她不只是怕,更有对李三的恨。如今,这死鬼都要死了,也不念着她往日的好,竟然还想拖她下水,她恨不能撕了这个浑蛋。
“不。”李三急忙否认,还不住地磕头,一边又急道,“殿下明鉴,小的真的是句句实言。殿下想,若不是她提前告知小的,高家女眷会来普济寺烧香还愿,小的怎么会来?还有,那几个角门,在夜里都是上了锁的,若不是有人接应,小的怎进得来?”
“李三。”容嬷嬷松开大夫人,转身就想扑打李三。然而,她还未跨步,迎面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直打得她腮边肿胀,脑袋昏沉。
“好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大夫人收回手,恶狠狠地瞪着容嬷嬷,“原来是你?是你勾搭外人进到寺里来,毁了萍儿清白,害得本夫人被人咒骂,害得高家颜面扫地,更害得普济寺与空见大师被人诟病。你……”
“夫人。”容嬷嬷的半边脸颊已经红肿,但她并不觉得痛。她的心中划过无限悲凉,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她早知道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想不到竟来得这么快。
“你不要叫我夫人。枉我平日待你不薄,又因你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所以对你格外看重。想不到你竟然背着我,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大夫人一副识人不清痛心疾首的模样。
因腰上疼痛,没有了容嬷嬷的搀扶,她踉跄着扶到了一旁的桌子。随后,她枯井似的眸中滚出泪来,哀戚地叹息,“老爷,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早日认清身边的这条毒蛇,也就不会让二姑娘遭遇这样的事情。老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高家,更对不起二姑娘。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老爷想要责罚我就责罚我吧。另外……”大夫人许是心中悲戚,也顾不得体面,直接拿袖子擦起泪来,“五殿下,今日之事,都怪民妇管教不严,识人不清,民妇恳请殿下将民妇一同治罪。”
“哦!”
想不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看客们不禁一阵唏嘘。
“夫人。”李碧如走过来,扶住了大夫人,柔声道,“夫人,你没事吧?奴婢先扶您坐一会儿吧。”
大夫人摇摇头,“殿下在此,怎有民妇坐的道理?殿下,民妇请罪。”
赫连奚眼帘半垂,低低一笑,“夫人此言差矣!哪有奴婢犯错,主子受罚的道理?”
“民妇若能早点认清这个贱婢,也不至于……”说着,大夫人悔不当初般又哽咽着落起泪来。
赫连奚却没再理她,而是目光沉沉地看向容嬷嬷,“大胆贱婢,你可认罪?”
“奴婢、奴婢……”容嬷嬷被他一吓,腿一软,跪倒在地。
只是,若认了罪,可就是一个“死”字。
虽然,她早就做了不得好死的准备,可事到临头,她却恐惧万分。
“奴婢、奴婢没有。”容嬷嬷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接触到大夫人那警告的眼神时,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否认。
她知道此事唯有自己一人承担,方能化解大夫人的危机。可是,她不想死,不想做替死的羔羊。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既然大夫人如此心狠地将她推了出去,那么,她要搏一搏,说不定能求得一分生机。
“殿下,奴婢冤枉。奴婢也是按照主子的意思办事,奴婢是迫于无奈啊!”容嬷嬷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奴婢也知道做这样的事伤天害理。但主子交代的,奴婢要是办不好,死的就是奴婢了。呜呜……奴婢也不想啊!求殿下明鉴。”
“好你个贱婢,在殿下面前,你还敢一派胡言。”大夫人不想容嬷嬷竟然敢反水,当即气得脸皮直抖,怒道,“你别忘了,这些年,本夫人是怎么待你的。如今,你犯下过错,诚心认罪伏法,尚可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不然……”大夫人冷冷地一笑,眼里闪过警告的意味,“比如,京城西郊王家村村东头的王寡妇家。”
容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一双才激起浪花的双眸,顷刻间如死灰一般充满绝望。
只听大夫人又冷声道:“那个王寡妇膝下无子,几年前不知从哪儿抱回来一个男孩儿,疼得不得了。因她生活拮据,本夫人还特地让人时常送些钱粮过去。听说你与那个孩子十分相熟。本夫人觉得,就算看在那个孩子的面上,你也该摸摸自己的良心。做了错事,自当认罪,也好给孩子做个榜样。”
容嬷嬷闻言,嘴唇不住地颤抖,想要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不知这件事,大夫人是如何得知的。当年她做得那样隐秘,这些年来也只暗地里偷偷去看过两次,不敢被外人知晓,尤其是大夫人。竟不防,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连这件事也打听得一清二楚。
容嬷嬷彻底绝望了,自知与大夫人斗,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面上一片颓然,耷拉着脑袋,无力地点头,“是,夫人教训的是。都是奴婢不好犯下大错,还妄想陷害他人。”说着,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一字一顿地道:“五殿下,这件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愿意承担罪责。殿下要杀要剐,奴婢没有半句怨言。”
大夫人闻言,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容,你也真是糊涂。唉……”然后,她又悲伤地对赫连奚求情道:“殿下,这贱婢想必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种错事。民妇恳请殿下,念在她年纪已大,能够从轻发落。”
大夫人果然仁慈,被奴婢诬陷,竟然还能以德报怨地为之求情。众人又暗地里对大夫人夸赞起来。毕竟是大府的当家主母,这份气度与包容,实在让人佩服。
李青歌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边始终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直等到赫连奚下令,将李三与容嬷嬷拉出去杖毙时,她才推开高逸轩,独自走到大厅中央。
“且慢!”李青歌伸手拦下侍卫,随后恭敬地对赫连奚道:“殿下,民女有话要说。”
“哦?”抬手挥退左右伺候的美女丫鬟,赫连奚眸光晶亮,突然换了个端正的姿势,身子微微一倾,仔细地打量着李青歌,眼底一片感兴趣的光芒,“原来是李姑娘。你有何话要说?要不要本王屏退左右,你与我单独说?”
李青歌微微凝眉,道:“不必。民女只是有些疑问想问一下李三与容嬷嬷,还请殿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