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高府,李青歌并没有让高逸轩送,而是自己带着醉儿与画儿回到了荷香苑。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高逸庭竟然一直在荷香苑里等着她。
“小姐,待会儿你可要好生说话。看大少爷的样子,像是生气了呢。”还没进门,翠巧便在李青歌耳边小心叮嘱道。
李青歌哦了一声,便走进了花厅。
高逸庭正坐在椅子上,冰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刚刚走进来的李青歌。
“大少爷找我?”李青歌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与高逸庭相邻的椅子上,瞟见他桌上的杯子已然空了,便道:“翠巧,上茶。”
“不必!”都快喝两个时辰的茶了,高逸庭的脸色非常难看,沉闷的声音也流露出他此刻不悦的心情。
“你去哪儿了?”
李青歌长睫微敛,遮去眸中暗色,“出府逛了逛。”
“和谁一起?”高逸庭忍着胸中的怒火,沉声问。
李青歌唇角划过讥诮的弧度,“二少爷。”
原本以为听到这话,他会暴怒不止,岂料,连高逸庭自己都有些吃惊,听她坦白承认之后,他心底蓄积的怒火,反倒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她没有隐瞒自己,不是吗?
她的眼神依旧清明干净,不见一丝慌乱。她的心还是纯洁的,不是吗?
或许她还太小,不懂男女有别。更或许,因为那人是自己的弟弟,所以,她才愿意与他亲近。或许,只是当哥哥一样。
一瞬间,高逸庭已经在心里给李青歌找了无数借口,每一种都在说服自己,李青歌不会背叛自己。
“玩得还开心吗?”这句话倒是出自真心的。高逸庭也知道,李青歌来高府这些日子,他并未过问过,心里竟有几分愧疚。
李青歌漫不经心地回答:“还好。”
高逸庭瞟了她一眼,见她微微垂首,腮边发丝顺势滑下,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瞧不出她此刻的神情。而他,也自然而然地将这归结为她在羞怯。
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高逸庭又道:“二弟一年年也大了,也有他自己该忙的事。你若觉得闷了,想去哪儿逛,以后说与我听,我带你去。”
李青歌原本不想听他说话,也就没怎么在意。可是等反应过来时,她不禁一震——他这意思……
即便搜罗所有记忆,她也不曾见他如此对自己说话。
“不了。”瞬间的惊愕过后,李青歌淡淡拒绝。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高逸庭定是知晓自己与高逸轩走得近了。高逸庭怕遭人非议,才会如此吧?
“夏姐姐如今有病在身,大少爷有空还是多陪陪夏姐姐吧。”
瞧着李青歌淡漠的神情,他再蠢,也看得出,她关心夏之荷是假,拒绝他倒是真的!
高逸庭一下子胸间的愤怒就爆发了,不经大脑地问了出来:“你看上了二弟?”
这扯得是不是有点远?李青歌疑惑地对上他那怒火熊熊的双眸,“大少爷想多了。”
不是吗?那为何要拒绝他?还是……
高逸庭陡然想到,是不是因为自己与夏之荷走得太近,她吃醋了?
如此一想,高逸庭又渐渐平复了心绪,“不是最好。我只是警告你一声,二弟不适合你,别打他的主意。不然,你会很惨。”
招惹高逸轩会有什么下场,她不知道,但是惹上了高逸庭……李青歌冷笑,前世今生都不会忘记。
“大少爷这话还是对二少爷说比较好。若他天天往我这院里钻,我还能拿棍子撵他不成?”
这话的语气虽不善,却也说明了,李青歌对高逸轩的态度并不是那么好。
高逸庭想了想,倒放心了不少,只道:“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好。他那边,我自然会处理。”
李青歌眼帘低垂,没有作声。
“还有,”顿了下,高逸庭又道,“瑶儿现在怪病在身,我已经回了母亲,再找几个能干的丫头过去伺候,你就别去了。”
“哦?”这点倒让李青歌很意外,她挑挑眉,很难相信这是高逸庭在怜惜自己,“大伯母说了,那些丫头虽然能干,但到底不是至亲。又因大姐姐这病实在……怕丫头们背地里偷懒耍滑,让大姐姐受罪,这才让我去照顾。而且,青歌也算懂些医理……”
“让你别去就别去。”高逸庭冷声打断她的话。这女人真是不讨喜,乖乖听话不好吗?他这可是为她好。
李青歌被他动怒的声音,吓得一愣。她很难相信,前世里目睹高云瑶欺辱自己,也只会怪自己惹事的高逸庭,此刻竟然严厉地让她别去管高云瑶?
她暗自嗤笑。这一世,果然不同了吗?
她那是什么眼神?高逸庭望着她,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来,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找不自在的。他原以为自己如此做,这女人会感激自己,却不料,除了那嘲讽的眼神和讥诮的冷笑,她全无别的意思。
“你好自为之。”他气得站了起来,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对自己说这句话了。李青歌挑起长长的细眉,眸光冷凝地看向他,不紧不慢地道:“青歌受教了。”
一股邪火在胸口烧得厉害,高逸庭面色冷峻地盯着李青歌,却又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他只气得冷哼一声,甩袍而去。
“大少爷。”冷眼瞧他走到了门口,李青歌却轻声唤住了他。
高逸庭身形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并未转身。
李青歌冷笑,“青歌有一名丫鬟,名唤红喜的,不知大少爷可曾见过?”
那个贱人果然是她派去的吗?
高逸庭猛然回头,双眸之中,燃烧着一簇旺盛的火苗。
好你个李青歌,竟然派别的女人,来勾引自己未婚夫?他是不是该表扬她的大度?
李青歌甚至能听见,他双拳握得骨骼作响,她不禁哼笑一声,“大少爷不必如此激动。我也是听人说,那晚好像看到红喜进了大少爷的屋子。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是红喜好歹是跟着我过来的人,张嬷嬷也是我的乳娘,于情于理我都该问一下,不是吗?”
沉吟半晌,高逸庭铁青的俊颜上才流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来,“她在万春楼。”
“哦?”妓院吗?倒是挺适合红喜的,李青歌浅笑,“多谢大少爷。”
谢?高逸庭有些哭笑不得,眸里闪过晦暗的光,“你可知万春楼是何地?”
她怎么会不知?前世里,她还在那个地方走过一遭呢。
“青歌不知。但是大少爷既然告知去处,青歌自当回禀大伯母,命人将红喜带回。”
高逸庭冷然一笑,再也没说什么,径直离去。
李青歌这才起身。她心思辗转,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处置红喜呢?
高逸庭刚出花厅,就见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少爷、大少爷……”是夏之荷的贴身丫鬟紫嫣。
“何事?”
紫嫣焦急道:“大少爷,您快去看看吧!小姐她又不吃不喝,在那发脾气了。奴婢们怎么劝都不行,还得大少爷您亲自去。”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高逸庭沉冷的声音里潜藏着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厌烦。
紫嫣瞧了他一眼,“那大少爷您快点来哦!小姐她昨儿就没吃东西。”
“嗯。”高逸庭哼了一声,先走了。
紫嫣盯着他冷漠的背影,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只得先回去向夏之荷复命。
另一处,紫嫣回来复命。夏之荷听罢,脸色大变。
“他真是这么说的?”
夏之荷凤眸冷凝,紧紧盯着紫嫣,似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以往,若听闻她这里有一丝不好,高逸庭哪次不是恨不得飞身过来?可是今天,他竟然让紫嫣先回,说他随后就来,可到现在还没见着他的影子。
“小姐,药熬好了,您趁热喝。”这时,丫鬟紫环端着冒着苦涩味道的汤药过来。
紫嫣接过药碗,坐到床边,就要伺候夏之荷吃药。
夏之荷此刻正在气头上。昨儿一天,高逸庭都没来看她一眼。今天一早,竟听闻他去了荷香苑。
“小姐,吃药吧!”紫嫣用小勺舀了些药汁,轻轻地吹凉了,递到夏之荷唇边。
“滚开。”一抬手,刚熬好的药汁尽数泼洒到了紫嫣的手上。
紫嫣咬唇,才没痛叫出声。她战战兢兢地起身,手还紧紧握着药碗。
“没用的东西。”瞧着洒到床单上的药汁,还冒着热气,伴着苦涩的味道,在房中蔓延,夏之荷觉得自己快疯了,随手拿起枕头朝紫嫣砸了过去。
这样的日子,多久才是个头?
难道她夏之荷今后的人生,要一直憋屈在这方寸大小的闺房里?要一直与那黑糊糊的苦药为伴吗?
葱白的细指狠狠揪起身下的床单,夏之荷眸中荡漾着深浓的恨意。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只是这样,他就已经嫌恶了吗?
“小姐。”紫环瞧了瞧紫嫣的手,被滚烫的药汁烫伤,若不及时涂药的话,只怕会流脓感染。
“滚出去。”夏之荷怒斥。
紫环心里一抖,却又如蒙大赦般,忙拉着紫嫣出去了。
紫环和紫嫣刚出门,迎面便撞上了高逸庭。
紫嫣面色惨白。
紫环一福身,轻轻行礼,“大少爷。”
高逸庭瞄了一眼紫嫣的手,不禁眸色微沉。他没有说什么,直接推门进去了。
“滚,都滚!呜呜……”听到紫环的声音,夏之荷知道高逸庭来了。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恨,总之,她就那样抱着双膝,嘤嘤哭了起来。
高逸庭站在门口,望着雪白帐后那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原来的那股怜惜之情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厌烦与憋闷。
她不是一向温婉纯良、善解人意吗?为何,她现在的举动竟跟高云瑶一般无二了?
高逸庭眉头深锁了起来。
自从夏之荷受伤之后,他几乎衣不解带地在她旁边照顾。连亲妹妹那儿,他也只过去看过一次。
为什么她就不能多体谅他一些,乖乖吃饭,乖乖吃药,努力配合大夫治好自己呢?所有人都在努力,为何只有她自己如此自暴自弃?这还是他一直欣赏与深爱的女子吗?
听着夏之荷的低泣声,高逸庭在心中一遍遍问自己,却突然又想到了李青歌。她是那样清冷,那样倔强,受尽委屈也不见她有半声抱怨,甚至一滴泪。
她那小小的身板,始终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轻慢的气势。
她才十二岁,比夏之荷小四岁,才经历了父母惨死,只身带着弟弟投奔高家,来的第一天便遭到了高云瑶的刁难。可是他却从没见她掉过一滴泪。
本能地,高逸庭又想到,假如换成李青歌遇到夏之荷这种情况,她定然不会像夏之荷这样整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没来由地,他就是如此深信!
哭了半天,没有等来高逸庭的温柔抚慰。夏之荷疑惑地抬头,见高逸庭仍站在门口,一脸深沉地望着自己。
夏之荷的心,一凉。他已经进了门,却都不想到自己身边来吗?
眼泪唰地一下又流了出来。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像一只受尽委屈却又不忘乞怜的小花狗似的,唇微微颤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每次来,夏之荷几乎都是同样的泪水招数,高逸庭早已看得烦了。
“为什么不好好喝药?”高逸庭扫了一眼床单上泼洒的药汁,吩咐门外的紫环,“再去给表小姐熬一碗来。”
“还多着呢,奴婢这就再盛一碗来。”紫环见高逸庭来了,也就放了心。
那药,每天她们都熬了双倍的分量。原因无他,万一夏之荷心情不好,打翻药碗之后,再重新盛来,方便。
高逸庭点头。随后,向夏之荷走去。
夏之荷静静地看着他,豆大的泪珠儿顺着脸颊无声滚落下来。直到他坐到了床沿,她猛地扑进了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我以为连表哥也嫌弃我,不要我了。”
高逸庭忍着那一股股难闻的气味,道:“胡说什么?眼下,你该安心治病,乖乖吃药。”
“荷儿乖!只是,那药真的好苦,荷儿喝不下去。”夏之荷微微皱着鼻子,未伤的半张脸上依旧是小女人的娇态。尤其是晶莹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有一种脆弱的美丽,比起之前的娇嗔撒泼更加让人心动。
高逸庭见之,伸手揽她入怀,大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良药苦口。等会儿,我让人准备点蜂蜜过来。”
“嗯。”夏之荷贝齿咬过唇瓣,似乎为难地点头。
这时,紫环端了药来。刚跨进门槛,便望见了这暧昧的一幕,她忙转身想出去。
“进来。”高逸庭瞧见紫环,便喊了一声。
“是。”紫环忙端着药,又走了过来。
“去厨房拿点蜂蜜过来。”高逸庭接过药碗,放到柜子上,又吩咐道。
“不用了。”夏之荷捉住高逸庭的袖子,被泪水浸过的双眸格外澄澈,“表哥,你喂我!”
不是第一次听她撒娇,可现在当着别人的面呢。高逸庭纵然是堂堂七尺男儿,脸皮也薄得有些泛红了,“好。”但是,他却没有拒绝。只要她肯喝药,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紫环见状,不敢说话,忙悄悄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高逸庭端起药碗,用小勺舀好,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凉,然后再递到夏之荷的唇边。因高逸庭不是第一次喂夏之荷,所以一番动作下来,娴熟而自然。
夏之荷深深地望着他,目光缱绻痴缠,让高逸庭不觉间气息乱了起来。
夏之荷的小手顺着他的袖子,摸上了他的手腕,继而攀上了他的大掌。然后,她和他的手紧握在一起,将那勺药汁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苦吗?”高逸庭问。
药汁入口,苦涩难当。可是,夏之荷却咯咯笑了起来。殷红小舌舔过唇瓣上残留的汁液,她双颊绯红,似羞似怯道:“表哥喂的,不苦。”
高逸庭欣慰,“那就趁热都喝了。”
“好。”夏之荷倒很听话,尽管那药苦得让她胃都快抽筋了,可她那半张小脸上始终扬着迷人的笑意。
高逸庭将空碗放下,又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帕子,为夏之荷擦拭唇角残液。
夏之荷目光温柔似水,定定地望着他温柔的举动。不觉间,她痴痴的眸中又被泪花氤氲。
“怎么了?”
“表哥,真好。”泪珠滚落,夏之荷哽咽。
“傻瓜。”她还是他的荷儿,那么感性。别人对她的一点好,都会让她感动得哭。
“表哥。”夏之荷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笑嘻嘻地望着他,可是忽然,她脸色一变,神情苦涩,“可是,李妹妹要怎么办?表哥,荷儿是不是好坏?荷儿不该抢走你的,你是属于李妹妹的。”
“好了。”看她一脸自责,高逸庭紧握住她的手,“别担心,这件事,表哥会处理。”心里却有一些挫败。想到李青歌,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表哥,你千万不能伤害李妹妹哦!她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不能……”夏之荷说到这里,难过地又哭了起来,“要不,表哥以后当荷儿是亲妹妹好了。反正,荷儿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早已配不上表哥了。”
夏之荷如此通情达理,高逸庭心里更感欣慰。想到李青歌,他眼前又掠过她嘲讽冷漠的眼神,顿时不悦起来。
“表哥。”夏之荷突然痛呼,小脸皱成一团。
高逸庭回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想到李青歌,一时气恼,竟不小心加重了手中力道,捏痛了夏之荷的小手。
“痛吗?”
“嗯。”夏之荷泪眼汪汪。
可是刚才高逸庭的失神,却让她心里恨极。她敢肯定,他一定是想到了李青歌,才会那般失态。
高逸庭立刻揉着夏之荷发红的小手,一脸歉意。
夏之荷体贴地笑了,“没事。表哥是不是公务太忙了?经常心不在焉呢!”
高逸庭闻言一惊。该死,他竟然又不自觉地想到了李青歌。
“嗯,现在宫中戒备森严,表哥比以前要忙得多。”高逸庭敷衍道。
“哦。”夏之荷的眸光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表哥也要多注意身体,切不可太过劳累。”
“嗯。”还是他的荷儿关心他。
想到之前在荷香苑坐了半天冷板凳,还被李青歌那样对待,高逸庭愤懑之余,将夏之荷搂得更紧。
“表哥!”夏之荷顺势往他怀里一靠,又担心地道,“我如今得了这病,总是住在这里,怕是不妥。”
高逸庭低头看她,“有何不妥?有我在,你放心住下。何况,爹是大夫。”
“可是,荷儿想家,想爹,想娘,还有哥哥。”夏之荷的眼圈又是一红。
高逸庭迟疑,“那就把姨丈和姨妈接过来?”
“不!”夏之荷忙阻拦,“千万别。娘的身子不好,若看见我这副样子,还不知会怎样?”
“也是。”
“我这病,千万不能让爹和娘知晓。不如,让哥哥来一趟吧。有他在,荷儿心里总能踏实些。”
夏之儒?那个浪荡公子?高逸庭不禁皱紧了眉头。
从夏之荷房里出来时,高逸庭的心情好了许多。荷儿能体谅他的公务繁忙,答应他以后都乖乖的,不会再让他担心。这些让他欣慰之余,压力也减了不少。至于夏之儒,虽然为人放荡,不被人喜,但毕竟是荷儿的哥哥,听说他对这个妹妹还是很不错的。既然荷儿想家,暂且派人将夏之儒找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