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青歌睡不着,坐在桌边拿着书发呆,不想,高逸轩突然出现在了窗口,吓了她一跳。
“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高逸轩似真似假地问:“三殿下明日要独自去南方?”
“……”他也知道?
“别这么看着我。”看她疑惑的眼神,高逸轩重重一叹,食指很自然地在她额头敲了下,“傻姑娘,为什么不答应和他一起走?”
李青歌面露大骇,惊异地盯着那面具后的眼睛,“你让我跟他一起走?”如果不是这声音像,她真怀疑眼前的高逸轩是假的。
看她忽变的眼神,高逸轩狠狠给了她一记白眼,“笨蛋,你竟怀疑我吗?除了我,谁还会这么死乞白赖地天天缠着你?”
“为什么不怀疑?”李青歌后退一步,阴沉着脸,双目审视地望着他,“把面具摘下来。”
面具后,高逸轩眼神一滞。看得出,他整个人因为她这句话,似乎僵住了。
“丫头。”一股冰冷又悲凉的气息自他周身缭绕,缓缓蔓延。
“摘下来!”李青歌毫不退让,双眸阴沉地看着他。今天,她一定要看看那张面具后究竟是不是高逸轩的那张脸。
高逸轩眼神中闪过一抹痛,“丫头,你真的不信我?一张面具,就让你认不出我了吗?”
“是。”李青歌这话说得有点像气话。说实在的,宴会那晚,那么老远的,见他在贵总管等人的簇拥下踏月而来,她就认出了他。何况,那时他的身份还是北国六皇子呢。那样的身份,她还能一眼认出他是高逸轩,而今,怎么又会不认识呢?只是,她也说不清楚,反正此刻心里挺不好受的,尤其是当他问她为什么不跟三殿下走的时候。
如樱的唇瓣微微颤了颤,高逸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两指伸至耳际,拈住面具的边缘,他低低地问:“真的想看?”
“你怕我看?”李青歌很坚持,可是,心底却也有一丝紧张。她知道他就是高逸轩……但,有没有那个万一呢?万一要是她猜错了……
不,她使劲摇摇头,认真而坚定地道:“我要确认你到底是不是本人。”
“哦。”他没有任何反驳的话,手指一掀,面具摘落,露出一张俊美天颜,只是,那眼角……
双瞳一紧,李青歌的心口也跟着狠狠地揪了下,“怎么回事?”
一条食指长的疤痕自他右边眼角处倾斜而过,一直延伸到了鼻翼。
疤痕颜色极淡,看得出时间已经很久了。但是,因为高逸轩的脸本就白皙俊美,所以,即便是极淡的疤痕,在他这张脸上也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她的脚尖用力地踮起,手指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带着一丝轻颤,缓缓地抚上了高逸轩的脸,温软的指腹轻轻地抚上了他的那条伤痕。
“什么时候伤的?”李青歌眼底涌起浓浓的疼惜,“还痛吗?”
这么危险的伤疤,只差那么一点,他的右眼就要废掉了,到底谁伤的?
高逸轩有些沮丧,“本想等完全好了之后再让你看的,谁知你这样急。”他慌忙就想将面具戴上,“很丑,是不是?”
“是,好丑。”李青歌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不担心自己的眼睛差点废掉,竟然只担心丑不丑?
“那别看了。”他赶紧别过脸去,想将面具戴好。
李青歌却一个用力,将他的面具又扯了下来,“别急,我帮你看看。”
“不用,已经好了。”高逸轩连忙用手挡住,生怕李青歌凑近了看。
李青歌索性收回了手,却拿着他的面具,冷笑道:“难道还怕我在你伤疤上再撒点盐不成?”
见她恼了,高逸轩忙赔笑道:“哪里的话,就是怕你见了……说实在的,自从受伤后,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那伤疤瞧着挺恶心的,怕你嫌……”
“那刚才我也瞧见了,你要怎么办?”要嫌弃早嫌弃了,李青歌目光幽幽地盯着他。
“好了,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什么样丑陋恶心的伤口没见过呢?你的这个伤疤,实在不算什么,快把手拿下来,我瞧瞧……你该信我,说不定我有办法让你的疤痕快些消失呢。你看看翠巧,现在都不戴面纱了……”
“不用了,那大夫可是北国的神医呢,他给我的药真的不错,效果挺好的,我想很快就能好的。”高逸轩就是不想再让她看第二眼了。刚才一时冲动摘了面具,他都后悔了。
“你不信我?”李青歌目光陡然一沉,“手放下来,我要检查伤口。”
迫于李青歌的淫威,高逸轩尽管不情不愿,到底将手放了下来。
“坐过来。”李青歌手指着窗边的椅子,这边光线好些。
等他坐好,李青歌才站到他身侧,命他昂起侧脸,仔细查看他那条伤疤,“不错,恢复得是很好,不过,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差一点你的眼睛就没了。”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高逸轩说得有些敷衍。
李青歌微锁眉,但也没再追问,“将那神医给你配的药给我瞧瞧。”
“哦,这容易。”那药膏他随身带着呢,忙献宝似的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李青歌。
李青歌拿了来,打开盖子,放在鼻端一嗅,仔细辨别着这些药的成分,过后点点头,“不错,配得上神医的名号。不过,若再加一味药,你的伤疤只怕早就好了。”
“啊?”高逸轩讶异,就见李青歌已经将他的药瓶丢到了桌子上,“这个你用不着了,我马上重新帮你配些药。”
“这……”
“不信我?”李青歌微扬起眉梢,幽幽地望着高逸轩。别的她不敢乱夸,但对于脸上的这些东西,尤其是伤疤之类的,她敢说自己研究的东西已数独一无二。
“信、信。”好吧,就算她在他脸上抹毒,他也认了,“只是,这面具我还得戴着。”
“给你。”李青歌将面具丢进了他怀里,然后,看着他戴上,倒也没以前瞧着那么不习惯了。
戴好之后,高逸轩方笑道:“验明正身了,现在该信我了吧?”
李青歌靠在窗口,目光虚无地看着窗外,“是,我信你是高逸轩。”
高逸轩起身,靠在她身侧,“我知道,你是恼我说让你跟三殿下一起走的话。”
李青歌面色白了下,陡然又红了起来,“谁恼了?本来,我是说好了与三殿下一起去赈灾的。”
“傻瓜,我让你跟他一起走,又没说让你嫁给他,看你恼成那个样儿。”高逸轩想到刚才李青歌突然变脸,心里倒乐滋滋的。
李青歌瞪他一眼,“说了,我并没有恼,我只是怀疑,你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要怀疑?”高逸轩乐了,面具后的深眸里漾着笑意,“你也知道我对你的心思,那样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说的,对不对?”
李青歌瞪着他,没有回话,表示默认。
确实,高逸轩从来都只是让她跟他走,哪里会让她跟别的男人走?所以,一刹那,她确实怀疑。
高逸轩也定定地望着她,道:“其实,我与三殿下早碰过面的。我们都觉得你留在宫里实在危险,所以,想借这次机会,带你出宫。”
李青歌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们商量的?”
高逸轩点点头,“其实,那家伙也没我想的那么糟糕。呵呵,倒是你的福气,做了他的徒弟,哈哈……”最后那笑声怎么听来都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李青歌睨着他,没好气道:“你来就为这事?”
“当然不是。”高逸轩立刻朝她身上黏过来,“我想你了。”
李青歌一闪身,指着窗口,“夜深了,你该走了。”
“我才来。”高逸轩一脸不情愿。
李青歌干脆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却不料,窗边站着的一个人吓得她心口又是一缩。
夜色下,赫连筠俊脸阴沉,深眸之中满是阴鸷之色,那一身月色锦袍,也似乎染上了阴霾之气。
夜风吹过,如墨青丝肆意飞扬,横扫过那俊美的脸颊。不知是不是窗外灯光的关系,此刻,赫连筠的面色惨白得吓人。
“啧啧,还真是……”高逸轩回眸,就见赫连筠阴冷得如地狱使者般站在窗口,不禁勾唇冷笑,“好巧呢。”其实,他本想说是阴魂不散的,“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喝口茶吧。”他俨然这里的主人似的,不冷不热地发出邀请。
高逸轩的声音宛若隔空传来,轻轻地拉回了李青歌空白的思绪,“师父……”
“我来……”赫连筠薄唇轻轻开启,语气也显得异常平静,“是向你辞行。”
“师父,明天何时出发?我送你。”李青歌送行的话脱口而出。
“不必。”赫连筠极冷清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李青歌那分明写着慌乱的小脸,越发刺激到了他,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她干吗要慌?
背过身去,他举步就走,“我明天走得早。”可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嘀咕了一声,道出了缘由。
李青歌扶着冰凉的窗台,看着渐渐远去的赫连筠,心头一阵不是滋味。可是,对他,她除了叹息,又不能做别的。
收回手,准备将窗户关起来,可是手心的一片湿凉提醒她,已经入冬,这夜晚更深露重……凉得很。李青歌怔了怔,看着窗外清冷的夜色,想着赫连筠到底在这窗口站多久了。
“难过了?”突然,高逸轩的声音轻轻地响在了耳畔。李青歌回神,就见他已然靠在了自己的身侧,双眸幽幽地望着她。还好,不是责问,更多的只是疼惜与担忧。
“你走吧。”她看了看窗外夜色,恍如白昼的灯光也暖不了这渐渐冷下来的夜。
“你在担心他?”高逸轩发现自己心里也开始酸溜溜起来。那个男人才一出现,他的歌儿就这个样子。
李青歌点点头,“他是和奚王爷一起去南方,若他独自一人去,我倒不担心。可是,与奚王爷一起的话……”她就不那么放心了。
原来是担心他的安全?不是害怕他刚才的误会?突然,高逸轩的心情多云转晴了,他扬起唇角,笑道:“这点你放心,三殿下剑术超群,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近得了他身的。”
李青歌听罢,微锁的眉峰却并没松开。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赫连筠其实是个骨子里极其清高的人,甚至根本不屑于耍些阴谋诡计。就如他会直接提剑杀进奚王府,这样的人最难接近,可也是最易受到伤害的。
看她仍愁绪不展,高逸轩轻轻摇头,叹道:“你若不放心,那就等这边的事了结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他。”
李青歌看着他不像玩笑的神情,有些怔愣,“你陪我?”
“不然呢?”高逸轩露出自嘲的微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喜欢你也就罢了,还得为你在意的男人去奔波受苦。丫头,这辈子你若不好生待我,你就对不起我,知道吗?”
前面听着还觉得感动,后面陡然间就变了味儿。自己又没让他做这些事。
末了,瞧李青歌一副不甘的样子,高逸轩又狠狠补了一句,“还有,我可以容忍你在乎他、担心他,那是因为他是你师父,但决不许你喜欢他甚至爱上他,知道吗?”
“好了,太晚了,你该回去了。”再说下去又不知会说些什么出来,李青歌急忙撵人。
“知道了。”高逸轩睨了她一眼。就不知道留他一留吗?
李青歌盯着他,然后指了指敞开的窗户,那意思很明显,让他快点从窗户出去。
等高逸轩走了,李青歌关上窗户,走到书桌旁,弯下身子将抽屉里的药拿了出来,一共分三个小包装着。
“秋月……”
外面,秋月应声进来,“李姑娘。”这么晚了有何事?
“你立刻去趟筠王府,将这些药送给你主子。”李青歌将药包递给她,“都是一些常用药,每种药的用途用量我都写好了。”
“哦。”秋月接过,自去办理。
看着秋月离去,李青歌的心思总算稍微定了定。
虽然不能紧跟着他一起去,可是,她还是尽力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那些药都是她平时去太医院为惜玉公主拿药的时候顺便拿的,主要是些金疮药,还有一些预防瘟疫的药物,希望赫连筠能够用得上。
第二天一早,李青歌才起来,秋月就进来禀报,手里还拿着李青歌昨夜给她的药包,说是三殿下昨晚就出发了,她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李青歌坐在镜前,听言不觉怔了,握着梳子的手不觉放了下来,转身看着秋月,“昨晚就出发了?”难道他离了这里就即刻起程了不成?
“是。”秋月回答,又问:“这药要如何处置?”
李青歌的心又紧了紧。他果然是带着情绪走的,她朝秋月看了一眼,道:“放着吧。”
时间过得很快,这一日,贵祥突然造访。原来,五日已过,那养心殿里的女人吃了她开的药之后,病情有所好转,皇上这才让她再去复诊。
李青歌立刻想到了那一日心中所惑,忙不迭地准备妥当,随贵祥前往。
只是,万没想到,日理万机的赫连炎,竟然又在场,真是……让人失望。
替那女人又诊了脉,倒无大碍,只是身子虚,还需要慢慢调养。
她又开了几服调理的药来。
原以为开好药之后,还会像上次一样,直接被赫连炎打发走。却没想到,药方交给了贵祥之后,皇上竟然命人搬了椅子,让她坐下。
“李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医术,实在了得。”赫连炎由衷赞道。
李青歌谦虚回道:“皇上过奖了。”
赫连炎微微一笑,又关切地问:“宫人伺候得可还行?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尽可告诉朕。”一双眼睛却是朝那帷帐里瞧着,依稀可见床上的女子双手交叉于胸前,凝神细听的模样。
“他们很好。”李青歌简单回答,心里却更是疑惑。皇上怎么在这里跟自己拉起了家常?
赫连炎点点头,脸上笑颜如风,“这样朕就放心了。对了,什么时候有空,带你那弟弟也过来坐坐,朕的这位爱妃十分喜爱孩子……”
哦,原来这幔帐里的女子竟真的是他的女人……
李青歌那生疑的心渐渐了然,却有一丝失望涌出。皇上的妃子怎会与娘亲有关?
不自觉地,李青歌也朝那幔帐里瞟了一眼。只觉模糊之中,那女子的轮廓竟好似娘亲……
不、不,自己想多了。李青歌摇摇头。
赫连炎凝眉,“怎么,不愿?”
李青歌陡然回神,才知道他问的是刚才的问题,忙答:“怎么会?只是,画儿年纪小不懂宫中规矩,性子又淘,怕扰了娘娘清静。”
床上女子似乎松了口气,赫连炎也笑道:“这个你放心,爱妃她一见着孩子,这病也就好了大半了,若画儿能常常过来陪陪她,只怕她这病立刻就能好呢。”
“呃,是。”李青歌没再推辞。
真想掀开帷幔瞧瞧,但是,既然成心拉上帷幔,自然就是怕她瞧见,所以,李青歌也不会做这傻事,也没再奢望他们会自己打开帷幔。
“对了,娘娘,画儿写的字可好了,下次,我让画儿亲自写幅字给娘娘,可好?”李青歌突然发问。
“嗯……”床上,女子似乎轻轻吐息出声。
赫连炎却不露痕迹地笑道:“那可是好呢,娘娘书法一绝,倒是可以给画儿指点指点。”
“是吗?娘娘也懂书法?”李青歌颇为新奇般,欣喜地问,“不知娘娘喜好哪派书法?”
“呵,娘娘书法炉火纯青,早已自成一家。”赫连炎说起这个,颇为自豪般笑了起来。
又是赫连炎说话,李青歌微微凝眉,又道:“娘娘书法如此精湛,那青歌定要带画儿过来学习了。娘娘不知道,画儿最喜书法了,只是,一直以来,也没能给他请个像样的师傅……”
那床上女子,口动了动,却仍旧没有说出话来。
“那下次就让画儿多带几幅字来。”赫连炎道。
“好。”李青歌点头,“不如下午民女就带画儿过来如何?”
“下午?”赫连炎有些迟疑,看向床里,就见那女子轻轻点头,也随即笑道:“好。”
李青歌旋即又闲聊了几句,然后离去。
这边,李青歌一走,赫连玉立刻坐起了身,拉开帷幔,看着门口发愣。
“怎么?”赫连炎坐到了她身侧,一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的腰肢,将脸贴在她的耳畔,轻轻叹息,“小玉儿,朕为了你可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
赫连玉不安地挣扎,“我知道。”想要掰开他的手,却被他箍得更紧,“皇兄……”她哀求地看着他。
“好。”赫连炎隐忍着体内蓬勃的欲望,将她松开了。
赫连玉连忙下床。
赫连炎伸手拉住她,“你才好些,不好好歇着,起来做什么?”过后又黑着脸,恼道:“我又不会动你,你怕什么?”
赫连玉红着脸,“下午画儿要来,我想给他做些点心。他最爱吃我做的雪片糕。”
赫连炎一用力,将她带进怀里,两指轻轻划过她娇嫩的脸颊,轻笑,“原来小玉儿长本事了,不但书法精湛,连糕点也会做了啊?”
书法是她从小时唯一的爱好,而糕点,是为了李南风才学的。毕竟做一桌子好菜太难,但,糕点就容易学得多。
“好,朕准了,需要什么,让贵祥准备。”赫连炎道。
赫连玉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连忙将所需的食材报与贵祥。
李青歌自养心殿回来,立刻找来弟弟,对他细细地交代了几句。
李青画十分聪明,一听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当即说知道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