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长乐公主已讥讽地看向云轻屏,笑着道:“人都走远了,四王妃这戏也不用——”
“给我闭嘴!”一声厉喝从主位上传下来,声音满是暴戾,充满了雷霆之势。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脸色都发了白,声音不自觉地堵在了喉咙里,朝说话处望去。
只见一身白衣的摄政王冰冷地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青得发紫,凤眸中含着深深的戾气,杀意毫不掩饰。
周围立刻寂静下来,都不明白长乐公主怎么惹到摄政王了。
纵然长乐公主是东林国骄纵的公主,根本没把祁夏放在眼里,可她触到摄政王沉冷如渊的凤眸,深深的恐惧在心底腾起。
不由往楚子渊身后退了一步,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陆承欢垂眸,她似乎明白摄政王为了什么而发怒,心中反倒有些喜意。不过了解他的脾气,所以这个时候不发一言是最正确的选择!
摄政王已凛然喝问左右:“歌舞呢?怎么停了?”
姚丞相赶紧禀道:“刚才承欢郡主来了,歌舞队在下面休息,这就让他们上来。”
摄政王凤眸一沉,斥道:“还不去叫!”
姚丞相见摄政王神色脾气都不对劲,连声答应着,屁滚尿流地跑去催了。
摄政王看着他的身影跑下玉阶,心内不由一阵烦闷,一掌拍在桌上,将几上那只青花瓷的茶盏给震飞了起来。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着碎片纷飞四溢,众人失色。
“还没上来?这么慢!”摄政王轻启薄唇,声线冰冷得有若腊月寒潭。
瞅着这些人诚惶诚恐的脸色,鬼魂实在看不下去了,无限同情……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魏大人刚刚下去的,王爷,没有那么快就回来。”
说完以眼神提醒旁边近卫去收拾茶盏的碎片。
摄政王重重哼了一声,握紧了拳手,死死盯着玉阶口。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都将头低了下去。
楚子渊一脸若有所思,眸光不定。
半个钟头,九凤台上诡异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半个钟头了。
众人都偷窥着摄政王的脸色,歌舞虽近在眼前,却没一个敢真正看入境的。
摄政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难看,终于,慢慢的,脸上的戾色退去,嘴角却又勾起了一抹冷笑。
看得这些人个个心惊胆颤,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上玉阶,玉白色的长裙迎风舞动,女人窈窕曼妙的身姿走进众人的眼帘。
摄政王凤眸一亮,眸中所有的郁色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震,看向云紫洛。
云紫洛走了过来,先向太后拂了拂。
“洛儿在准备什么?”太后有些不解地问。
“当然是准备给太后姑姑的寿辰礼物了。”云紫洛理所当然地问答道。
陆承欢嘲讽地一笑,:“真不知这么短时间里你准备出了什么样有心意的礼物?”
云紫洛一屈膝,笑道:“太后姑姑,请移凤驾,到玉阶旁观看。”
太后微凝纤眉,众人惧于摄政王此刻异常暴躁的脾气,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摄政王沉声道:“过去看看吧。”
众人这才缓缓吐了口气,幸好摄政王这会儿不发脾气了。
于是有贵妇簇拥着太后,大臣簇拥着皇上与摄政王一同来到玉阶边,云紫洛则推着云建树过来。
云建树低声问:“洛儿,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云紫洛但笑不言。
到了玉阶旁,陆承欢伸长玉颈往下望,并没见到什么特别的,眉头皱起。
云紫洛朝楚寒霖点点头,楚寒霖微微一笑,对身边侍卫说了句什么。话音刚落,一阵叽叽喳喳声从皇宫四面八方的宫殿飞了出来,一群黑影从天空掠过,成群结队朝九凤台飞来。
“那是什么?”太后吃了一惊,仰头问道。
“是宫中伺养的梧鹊。”摄政王眼尖地认了出来。
云轻屏立刻找到了话头:“宫里养的圣鸟,怎么全都放出来了?”
她一脸质疑地看向云紫洛,果然,随着她的话音,很多人疑惑地望来。
摄政王声音一沉,冷冷望向她:“四王妃,这宫里的圣鸟放不放出来和你有关系吗?”
云轻屏被他一堵,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回话。
指望楚寒霖帮自己说上一句,扭头却发现楚寒霖正认真出神地看着这些梧鹊,对自己的话仿若未闻,心头不禁一凉。
一群一群的梧鹊在空中盘旋着,太后跟前已经围起不少侍卫,拔刀握剑,紧张之极。
这些梧鹊却并不飞过来,在低矮的空中打了几个转后,尖嘴朝下,直奔地面而去。下面的侍卫早已有序撤离,这些梧鹊全都跳到了地上,蹦弹起来。
越来越多的梧鹊降下,地面上立刻黑鸦鸦一片。
不知有谁突然说了一句:“你们看,那下面是不是一个字?”
摄政王定睛一望,震惊不已,说道:“确实是一个字。”
“是个‘寿’字!”楚子渊也认了出来。
他的话一说完,其他人都沸腾起来,连连肯定:“确实是个寿字!”
“这寿字还有笔风呢!你瞧这横折勾勒——”
“是柳体,这些鸟组成的‘寿’字竟然是柳体!”有人惊呼。
大家都难以置信眼前所见的场景。
趁着太后还没反应过来,云紫洛已折身跪倒在地,脆声说道:“百鸟朝凤,圣鹊还台,正是来朝拜太后姑姑,太后姑姑必将福寿千年,子子孙孙,万世之业!”
太后惊现喜容,再看时,所有的梧鹊已听到看鸟官召唤回巢的口号,纷纷腾飞而起,百只同时振翅,景象十分壮观。
“好,好,好一个百鸟朝凤!好一个圣鹊还台!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今日见识了不少!”
太后喜不自禁地赞叹道。
摄政王一双凤眸中满是赞许,沉声道:“云二小姐这个礼物果然巧夺天工,精妙绝伦,比我们南川的玉佛不知珍贵多少。”
陆承欢咬牙不吱声,她承认理亏。
有了摄政王开先河的肯定,这些臣子们个个现场歌功颂德起来,将个太后说得满面春花,笑不拢齿。
连摄政王都这么说了,她心里还能不舒畅吗?
长乐公主则是一脸气急败坏,云轻屏阴沉着一张脸死死地注视着玉阶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是怎么做到的?”太后迫不及待地问,“这些鸟听从看鸟官的话哀家早就知道,可他们怎么会摆得出一个寿字来?”
云紫洛笑而不答。
楚寒霖已解释道:“母后,洛儿她太聪明了,梧鹊鸟不是爱吃甜食吗?她特地命人以柳枝蘸糖水在地上写了个大大的寿字,被放出来梧鹊鸟嗅到甜味便会全部飞来,飞到‘寿’字之上。”
刚才震惊的众人听到楚寒霖这番解释后,更是心头剧震。
这个方法并不难,可是,他们,不止他们,还有那么多前人,没有任何人想到过这种法子。
惭愧啊惭愧!
众人正俯视搜寻着地上‘寿’字的痕迹时,一个珠圆悦耳的声音在玉阶下响起:“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这种心计,承欢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突然的声音让四周陷入了安静。
摄政王已是脸色一变,眼角溢出一丝欣喜,却又转瞬掩去,高大的身躯站了起来,唤出声:“母妃!”
所有人都是一愣。
摄政王的母妃?
那不是南川老王爷明媒正娶的景华王妃吗?
太后已迅速站了起来,看向陆承欢:“公主也来了?”
云紫洛站在一旁,心里已是翻腾不已。
摄政王的母妃?那是赫连懿的亲娘,虽然她刚才说自己时语气淡然,声音温雅,但云紫洛脑海中依旧敲起了警钟。就冲她那一句柔和的“承欢”,可见她与陆承欢的亲密。
玉阶下一抬软轿无声无息抬了出来,轿帘掀起,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在侍卫的手背上搭了一下,一身华美紫红色宫装的中年女子弯腰下轿。
她中等身材,梳着高髻,钗环琳琅,瓜子脸算不上绝美,却十分精致,但却能从厚重的妆容后看出不再年轻的年龄来。
“懿儿!”她一下轿,便仰头朝摄政王的方向看去,抬手轻柔地召唤,眸内满是笑意。
摄政王凤眸煜煜生亮,看得出对母亲的突然出现十分惊喜。纵然对母亲的很多安排并不满,但他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依恋母亲。
男人单手撑在白玉石的栏杆上,一个筋斗,身姿已优美地从九凤台上跃了下去。
“母妃,你怎么来了?”摄政王薄唇弯着大大的弧度,几步踏到景华王妃的面前。
景华王妃笑着抚了抚他的头。
摄政王感到十分不适应,母妃已经好多年没这么温柔关怀地对待过他了,可心中的喜悦逐渐增多。
“母妃。”陆承欢从台阶上跑下来,满脸笑意地搀起景华王妃的臂弯来。
景华王妃走上玉阶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云紫洛身上,她红润抹脂的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好礼!好一份大礼!百鸟朝凤,圣鹊还台,不仅太后第一次见识,本妃也是从未亲眼目睹过,这份礼,果然厚重!承欢,你还不认输?”
景华王妃笑语盈盈地看向陆承欢。
陆承欢哼了一声,心中也不得不服云紫洛的这份心意。
但认输两字,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将头扭向了一边。
景华王妃捧过摄政王端来的热茶,推开茶盖吹了一口,抬起长睫的凤眸,打量着云紫洛的神色反应。
云紫洛则是淡然一笑,拂袖行礼:“王妃抬爱了。”大大方方,礼节更是十分到位,纵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一个错来。
摄政王的生身母亲,也足够自己如此尊重,行此大礼了。
摄政王见了这场景,没来由得心中暗喜起来。笑意,不自觉地达了眼底。
景华王妃朝他瞄了一眼,将他的神情毫无遗漏地收在眸中,怔了一怔,有些发呆。
懿儿,他好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过了?
当然,除了对她……
“起吧。”景华王妃声线淡淡,扬了扬袖子。
感觉母亲唤云紫洛起来时的态度并不热情,摄政王极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扫了眼景华王妃。
景华王妃心中的警钟又敲了一下。
这个女人,果然如承欢所说,已完完全全捆绑住了懿儿的心。
本来她不信,执意要亲自来南川一躺,岂料,第一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感觉到,儿子变了,而且变化很大,毫不似自己之前过来时那般的阴郁。
这是好事啊,可为什么,她竟然高兴不起来?
云紫洛淡淡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景华王妃则跟太后闲聊起来。
“公主这次准备在元京呆多长时间?”太后笑着问。
“看情况。”景华王妃声线低沉,“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皇兄的忌辰了,我想等祭拜过皇兄再回南川。”
太后眸光一动,低眼片刻,再抬头时,眼里已闪过一丝伤感:“是啊,先皇走得太早,将哀家一人抛下了。”
景华王妃笑道:“太后不是还有好儿子吗?”
太后立刻说道:“那也没有你的儿子好。”
说着看了眼摄政王。
景华王妃却是冷冷哼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讥嘲的笑意来:“自然好,否则,我又怎么能坐在这里跟太后您说话?”
太后沉默了,不再作声。
云紫洛耳力好,听得清楚,心中不由诧异。
刚才就听到太后说“公主”,以为她口误,却没想到,景华王妃竟然是祁夏的公主,先皇的妹妹,那也就是楚寒霖楚子渊的亲姑姑了?
这么说,赫连懿跟楚寒霖楚子渊也是表兄弟了?
云紫洛的额头滑过三道黑线。
摄政王独揽祁夏政权,让皇上形同虚设,与楚寒霖楚子渊分庭抗礼,这岂不就是外戚干政?
而景华王妃最后说的那句,若是她儿子不好,她就不能坐在这里跟太后聊天,联想到摄政王是南川到祁夏来做质子的,她想,两方的关系一定一直不好。
太后的生辰宴上再没有什么大事,晌午就吃了御宴,各人打道回府。
云府门前,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牵了个小女孩站在云府门口,东张西望的,见有马车过来赶紧躲开了。
云紫洛下得马车,里头周瑞家的快步出来,看到云建树、大夫人等回来,吓了一大跳。
“夫人……”周瑞家的退到路边,怯怯唤道。
周氏显然看到门前那一对男女了,脸上神色极为恐惧,朝她使了个眼色,径直推云建树进府去了。
云紫洛留了个心眼,并没回梨苑,而是悄悄去了大夫人院里。
“他们怎么来了?”周氏一脸阴沉地询问。
周瑞家的摇头,声音苦涩:“奴婢派人拦住他们,正准备带他们去别庄处置,没想到老爷就回来了。”
“行了,叫进来。”周氏咬牙道。
云府的前厅内,梳着双辫的小女孩缩在梨木椅上一动也不敢动,但好奇的眼光却不停在大厅四周转悠,不管看到什么,眼内都划过一丝惊羡。
周瑞家的开门见山道:“上次不是给过钱了吗?”
中年男人站起身,嘴角挂着笑容,却不到眼底:“云夫人,这次我们是来借贵府小住一段时间的。”
周氏的眼光微微一瞄小女孩,偷偷看着她衣装打扮的小女孩立刻胆怯地低下了头。
“你们——”周氏眉宇间爆发出怒火来。
中年男人连忙说:“云夫人,我们也是没办法,欠了亲戚债被赶出来了,四处追寻,现在光说还钱都没用了,他们扬言一定要打断小海燕的腿。你看看,小海燕今年都十三岁了,跟着我们书也没读多少,乡下人进城什么都不懂,她还要吃还要喝……”
周氏被他们左一句右一句逼迫着,已然气得不行,周瑞家的见状不妙,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周氏定了定心神,虚假一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住下吧。但可不是白住,你要给云家出些力。来人,安排一下。”
说完与周瑞家的匆匆离去。
后厢房,周氏立刻翻脸,骂道:“该死的吴大,竟然得寸进尺!他难不成想要把当年的事情闹出去?”
周瑞家的也恶狠狠道:“一不做二不休,将吴大做了!反正都是外地人,也好处理!”
周氏点头,眸中也闪过狠辣:“这事我们好好安排下,可是他逼我的!”
云紫洛听了后心里大惊失色。
这个小女孩,似乎和周氏有什么关系……周氏这么急着堵人嘴,她又怎能如她愿呢?
当晚,她就找了云建树,将新进府的丫环——也就是这个叫海燕的女孩要走了。
周氏知道后,惊慌地找周瑞家的协商,可惜,现在她们的手已经伸不进去梨苑了。
太后生辰过去没几天,宫中突然传来了长乐公主和楚子渊联姻的消息,云紫洛虽然吃惊,却也在情理之中。
子渊啊子渊,从此以后为路人。
第二日楚子渊便送长乐公主回东林,前天晚上,皇宫里设下盛大的定亲宴会,云紫洛也去了。
席间,陆承欢一改平常嚣张冰冷的态度,端了杯茶过来敬她:“云紫洛,以前的事对不起了,母妃让我来敬你这杯茶。”
云紫洛不知道她演什么戏码,看向景华王妃,后者微微笑着,一脸温和地注视着自己。
“好。”云紫洛刚举杯,陆承欢就“啊”地一声尖叫,手里的茶全部朝她泼去。
云紫洛身形一闪,躲开滚热的茶水,但裙裾还是不免被打湿。
“承欢,你太毛躁了!”景华王妃走过来,赶紧替陆承欢赔礼道歉,并说道,“云小姐,跟我去后面换一件裙子。”
云紫洛站起身,笑盈盈地跟她去了。
她倒要看看景华王妃玩什么把戏。
出来后,她脸色如常,只是暗暗叫人约了摄政王在偏宫等她。
“洛儿,怎么了?”摄政王命人守了门,负手在廊下来回走动,云紫洛快步走了过来。
“只是让你帮我做一件事!”云紫洛脸色很不善。
“做什么事我都愿意。”摄政王低声下气地握住她的手,“只要你别给我冷脸色。”
云紫洛的心尖轻颤,对他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当即拉住他的手进殿,指着自己裙子问:“看看有什么问题。”
湖蓝色绣浅黄碎花三层纱裙,是景华王妃吩咐人准备的。自从在围场吃过长乐公主的亏后,现在她对任何陌生衣物都抱着极深的警惕。
摄政王嗅了一下,脸色大变,凤眸微眯,一字一句道:“迷乱散?”
“什么毒?”
摄政王看了她一眼,说道:“迷乱散毒性很浅,只有连续嗅进去半个时辰以上才会突然发作,人的大脑会不受控制,做出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来。这瓶药早就成了南川的禁药。”
“禁药?”
“嗯。虽然是禁药,但也有不少流传了出去。当初为了容易区分,我在每一瓶迷乱散内都加了特殊的花粉,每一瓶气味都有所不同。这瓶,是鬼影手上的。”
“鬼影?他不是回南川去了吗?”云紫洛挑眉。
摄政王没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