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场过后,我和2号再也没有了交集。2号的社交账号完全被销号,我的账号被前经纪人发现然后修改了密码,连接我俩唯一的线,断了。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2号所说的层级是什么意思,直到我看见了一系列的视频。
视频里也是一个游戏主播在直播和别人双排,弹幕横飞,一片热闹。
后来又有一个视频,内容是对上一个游戏博主直播内容的反应,也被称作reaction。
这时我才隐隐约约明白2号所说的层级。
简而言之,我在直播,我和我直播的内容以及弹幕成为了别人的素材和资源,我所获得的流量和人气只是一个基础而已,为了防止基础层级的人跃过流量池,他们为我设置了上限,也就是所谓的21万。他们把我们这一层级叫做“虾米”。
而我的总体收益成为另一层级的基础资源,那么另一层级的人就可以借此获得更多的收益。他们也被叫做“小鱼”。2号就是成千上万小鱼的其中之一。
既然是小鱼当然也得有上限,他们的上限就是2号怎么也突破不了的一千五百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么所谓的大鱼,当然是不会让我们这些人知道的。
他们在更深的背后,在光亮的背后。
2号再一次消失,我没有感到恐慌。在他对我说的那些话里,我猜想到他可能跟我一样退出了这个圈层。
可当我再一次点进他给我发过的直播链接里时,我惊了。
我看到的依然是2号,名字还是一片乱码,他在游戏中开麦了,声音依然熟悉,是我了解的2号。
我并没有惊讶于为什么我还可以看到2号的直播,因为2号接下来的行为完全超乎我的意料。
为了人数能突破一千五百万,他开始在游戏里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承诺,在我看来完全匪夷所思。可尽管他如此努力想要打破桎梏,人数依然卡在一千四百多万。
显然,他在跟我说完那些话后,我们俩俨然走向了不同的世界。我明白了他们设置的议程安排,而2号虽然知道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圈套,依然自甘自愿掉了进去。
我看着2号,内心一阵惋惜。
“四排还是双排?”2号在问。
有人说,“四排啊。”
“那好,我把我两个朋友拉进来,等一会儿啊。”
朋友?
是我知道的那两个朋友吧。
小鱼儿和历险记。
我看到这里突然明白了。
小鱼儿,小鱼儿。
历险记,历险记。
小鱼儿为什么要历险,因为要跃过龙门,龙门之后有什么,你能想象到的一切。
我不知道1号和4号是哪个层级的人,但我确定的是他们俩没有一个属于我和2号的层级。
因为那个所谓的小鱼儿和历险记无论从技术还是作为上,俨然按照的是另一个层级模式。
我是虾米,我的弹幕呈现的是“磕CP”。
2号是小鱼,他的弹幕呈现的是“带菜鸡”。
1号和4号是大鱼,他们可能不直播,但通过我和2号的对比,他们也只是其中受限制的一环,或许是三千万,或许是五千万。
我对于这样的设置感到疲倦,但我仍然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
我试图寻找答案,无果。
现实里也不可能有神人相助告诉我,整个过程是如何运作。
我来到阳台,今晚没有月亮,天色暗如墨。
可再怎么暗,我们有灯啊。
城市的灯光把黑夜隐藏,我们把这里的灯光尽可能伸进云层。为了不让地球接到宇宙的来信,我们用城里的光遮住了外太空的眼睛。
那些曾经在仲夏夜挤满天空的窥探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人们终于成为凝视的主体。眼睛不够,镜头来凑;耳朵不行,偏听则明;手脚不长,眼界很广。城里的人都是熟悉的人,大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靠人的延伸品互相交流。
这个城市永不熄灯,连睡觉都是灯火通明,为的就是让昼伏夜出的蚊子和阴沟里的老鼠弃暗投明。
如果它们拒绝被感化,第二天就会被携家带口登上热力榜接受来自生物圈的道德升华。它们没明白,是谁把这头顶的黑夜换成了极昼,让产崽都成为生物圈的凝视狂欢。
最后它们好像明白了,因为一点阴暗没有,生物已经习惯了光。世上原本有黑暗,可凝视的双眼挤满了窥探欲,自己便成了光。这场相互凝视的光学盛宴里,每个生物知根知底,透明得不需要太阳。
我曾经一步步主动掉进了2号设置的套路里,和他一起完成了基础积累。
2号和1号4号正在更宽的层级里,完成着更高的目标。
我也终于明白我们所处的空间,不过就是一层一层的叠加。
我在第一层,而所谓的他们,在第四层。
我们接受来自他们的凝视,最后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他们而准备。
2号说我是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我并不这样认为。
因为我站在阳台上,我的眼睛告诉我,面前一颗闪着光冒着火的东西朝我而来。
背肌宽阔,一米八的我,成盒了。
游戏提示告诉我:
‘啥也不是’用AKM击倒了‘莽哥’。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我们包括2号包括莽哥甚至是小鱼儿和历险记都只是游戏里的建模。
按照这样的猜想,我也终于明白当初‘莽哥’的消失,‘莽哥’只是另一个我。
当初培养虾米的时候所有虾米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身份,我和莽哥只是众多成双成对的虾米中的一对。
我的退圈,意味着莽哥应该得到了‘提拔’,消失也是常理之中,我和他已经不属于一个层级了。
在莽哥成盒后,我周围的墙开始裂缝,散成一块块小黑点逐渐消失,我站在空中,脚下的一片混沌,眼前四处散落的灯光突然从四面八方汇聚,形成一片投屏。
画面里,我看到了我的脸……
具体来说是一个人顶着我的脸在直播打游戏,他没说话,但我隐约感觉他是2号。
我内心狂跳,静静等待那人开口,我这才意识到,我也成了弹幕观众的一员。
又一个人倒地,2号似乎很兴奋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光是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我看了就开始发慌。从声音判断,他就是2号。
可是,为什么他会有一张跟我一样的脸。
2号一如既往技术在线,进了决赛圈。这时,2号的画面逐渐消散,星星点点的屏幕又开始打乱汇聚成一副新图画。
那是又一个直播界面,ID名为:莽哥。
我猛然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他的脸……和我……一个样子……
莽哥似乎很郁闷,我看到他的直播界面几乎没有弹幕,再看观看人数疯狂锐减。
为什么,我压住心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他们都要跟我长一样的脸。
这就好像进入的许多面镜子的迷宫,明明所有反射出来的都是你自己,但每每看到镜子里的人又会被吓到。
莽哥没有下播,而是直直的看着电脑屏幕,我凑近,发现有一封邮件,他打开了,上面写到:玩家因涉嫌违规,自此日起账号被永久封禁,不得再注册本游戏新账号。
我彻底蒙了,这一切都不在我的承受范围内。我试图开口,发现无用,我们隔着屏幕,听不到的。
我看着莽哥的脸,居然觉得有些陌生,明明那是我的脸啊,就算数据复制粘贴捏脸也不至于那样陌生。
我看着莽哥动作,打开了直播私信,有很多人给他留言鼓励表达喜欢,和我当初一样。
莽哥略过那些山海一样的私信,直接拖到最底——是一个很早的账号。
我眯眼一瞧,这不是我吗?我直播打游戏的账号,当初莫名其妙消失,现在在莽哥这里看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接着我看到莽哥点了进去,和我的聊天记录依然历历在目,只不过从他的视角来看,有很多没发出去的消息,前面全都有红点,意味着消息发送失败。
我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本就瘫坐在地上的身体更是发凉。
那些没发出去的消息说了一个主要内容,即我和莽哥是一对,这和我之前了解到的结果一样,我们是被同一套数据建出来的模型。
在他的消息里,我看到他试图想跟我说明这件事,可消息被拦截,我没收到,后来他又试图给我发消息,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黑名单。
……
我这下才明白莽哥的私信为什么找不见,我双目失焦。
哪会有人把两只老虎都放在同一座山上养呢。
我当然不算老虎,这只是比喻。
我甚至联想到刚才的封号邮件,猜想是不是第四层的人看到他的行为判断了他的意图,把这条路切断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错。
因为我眼前的屏幕又切换了,它时刻都在提示我自己我是个建模虚拟人,时刻在被监视。
屏幕切换回了2号,2号明显吃鸡了,很高兴,我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一阵不适。
2号退出界面,没有开始下一把,而是在仓库里翻找自己的装备,找到了一把AKM,拿在胸前。
我仰着头看2号的神情,他似乎很为难,操作着的电脑人物左转右转,看起来有些焦虑。
这时,系统开始自动开始游戏,自动匹配,倒计时五秒后要进入游戏了。
5
4
3
2
1
……
一声枪响,我后仰瘫在地上,身体慢慢冒出青烟,成了盒。
结算的最后界面,我看到2号看向了我,我知道他是看得到我的,嘴型似乎在说,对不起。
界面成灰,眼前的屏幕逐渐散落,意味着我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
被强制推出系统的最后一秒,我突然顿悟了2号的最后一眼,以及那个嘴型。
他不是在说对不起,他是在说——羡慕你。
他曾经也说过这样的话,说我是一个全身而退的人,我不理解,这样的第二次,我突然明白了。
我被踢出了系统之外,踢出了整个周期循环之外,而2号和莽哥以及各种人依然在为突破上限而努力着,也许永远不能成功,就这样永不停止,真正的无限死循环。
而之前的游戏提示,2号击倒了莽哥,莽哥紧接着被永久封号,意味着系统放弃了我和莽哥其中一个,但莽哥却永远出不来,因为他很可能被换一种身份去重复之前的议程安排。
而我足够幸运,2号那一枪,透过了屏幕,让我成了盒,也让我彻底远离了这样的死循环。
眼前没有了屏幕,也没有了虚拟世界,只剩下面前喧闹的城市和刚露头的太阳。
我被踢出系统后,眼前的城好像有了白天,之前一直没发现所有直播的日子外面都是万籁俱寂的夜,因为我被虚拟了。
2号用我们最初的AKM,打出了一发7.62,把我送回了现实生活,自己在系统里无限循环,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作什么样的心情。
如今3060年,从1989年互联网被引进国内到如今过了一千多年,信息网发展到已经让大多数人分不清网络和现实,物联网充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以为我有很好的自控力,却依然混淆了白天和黑夜网络和现实。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2号和莽哥跟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根本就不是什么玄学,而是在这样的技术下,我才是真正被复制粘贴的数据,成为了数据中的一员。
多年后,我从床底拿出一个铁皮箱子,打开,在最角落的小口袋里翻到了那枚生锈发青的7.62子弹,笑了。
2号说羡慕我,我却不敢说自己幸运,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再承受一次AKM的火力,再来一颗7.62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