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路两边的枝叶苍黑如盖,遮天蔽日,林中弥漫着树脂的芳香。而泥土地上则布满了野兽的足迹。置身林间,脚下踩着深厚柔软的苔藓落叶,鼻子嗅着芬芳潮湿的空气,耳朵听着松涛与鸟语,身上拂着野林山风,眼中看着林木葱郁,我们好似来到另一个世界,顿时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路德维希在前面带路。树缝间洒落的阳光,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的头发上和肩膀上。他微卷的金发,就像透明的琉璃丝,流动着瑰丽的色彩。那件猎装上绣的金色紫荆花,仿佛在山林间缭绕的雾气中,无声无息地绽放。
辰玄野则悠哉游哉地走在他后面,嘴里叼着一根草筋。如绸缎般乌黑柔亮的发丝,随着不时穿过林间的微风,轻轻拂动,好似一个个调皮的精灵。
我和猴子走在最后面,一路上聊着分开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你们给克米特算计了呀,克米特真是太卑鄙了!”“猴子”听了我的叙述后,对克米特深恶痛绝。
“嗯,我们的地图被他烧毁后,差点就在森林里迷路了。你有遇到他吗?”想到因为自己的掉以轻心,丢了地图,我就懊恼不已。
“没有,实际上我也迷路了……”“猴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以为这座就是赫利俄斯山,所以就爬了上来,没想到我弄错了,呵呵……”
“那他一定在我们前面。”说不定他已经到赫利俄斯山了……一向自信的我,此时也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昨晚被迷晕后,我们整整昏睡了十五个小时,再加上我们迷路的四个多小时,整整晚了克米特大半天,就算他晚上有休息,也已经超越我们好长一段路了。说不定我们还没到赫利俄斯山,他就已经拿到度王经钥匙了……
越想就越沮丧,我甚至怀疑我们现在所作的努力全是白费工夫,我们已经注定失败了。在这场比赛中,我们已经出局了……因为我的掉以轻心……
我垮着肩膀,耷拉下脑袋。这时,我看到地上有一大块凸起的半球体,土黄色的球体上布满一个个六角形的小洞,粗看以为是一块干土。
这个是……
这时“猴子”跨着步子,吹着口哨,毫无意识地一只脚向那块凸起的“干土”踩去——
“不要踩!”我还没来得及阻止,“猴子”的脚就已经落下了一大半,几乎快要碰触到那块“干土”了!
他听到我的尖叫声被吓了一跳,于是赶紧停下动作,脚悬在空中疑惑地望着我:“怎么了?”
“哎呀呀……这下惨了!‘猴子’你踩到马蜂窝了!千万不要动!”我指了指他脚下的那块土黄色干土,惊恐地喊出了声。
走在前面的辰玄野和路德维希听到我的叫喊声,赶紧退了回来。
“啊!”“猴子”低下头,看到脚下那块黄土,顿时脸色刷白,惊讶得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马蜂窝不是吊在树上的吗!怎么会在地上!”
辰玄野和路德维希也大惊失色,和“猴子”面面相觑,估计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奇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其实不是所有马蜂窝都是吊在树上的,马蜂也会把窝做在地上,比如树根边。不过地上的马蜂窝很少出现在城市里,所以很少人看见过。”
我的脑袋飞快运转着,寻找着应对的方法。有什么可以盖住马蜂窝的东西呢?我转过头四周搜寻着。
这时,我看到一片大而厚实的树叶,也来不及考虑这是何种植物,赶紧三步并两步地奔了过去,拣起木片后又跑回来。
“‘猴子’,你不要动……”我走到猴子身边,拿着木片蹲下身子。
“猴子”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因为紧张眼球像两个乒乓球似的凸出,额头上的冷汗如瀑布般哗啦啦流淌。
“我叫你抬脚,你再轻轻抬脚,小心……千万不要把它踩破了。”我放柔声音,轻轻地对“猴子”说,生怕吓到了他。
“猴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紧张得面无血色,他僵直着身体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敢动。
旁边的辰玄野和路德维希也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望着我们。
我咽了一大口口水,拿着树叶轻轻地遮到马蜂窝上,千万不能破……否则等下我们就要被蛰得满头包了。看着马蜂窝的大小,里面起码有成千上万只马蜂,说不定这些马蜂的刺上还带着毒,被成千上万只带毒的马蜂攻击,弄不好小命都不保。
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对“猴子”说:“抬脚。”
“猴子”望着我,冷汗直流,因为过度紧张两条腿都打起哆嗦来。他按照我的话轻轻抬起脚,而我则拿着树叶看准了时机,准备一下子盖住那个马蜂窝。就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时,一直单腿站立的猴子突然一个踉跄,那只悬空的腿就硬生生地把马蜂窝踩出一个窟窿来!
顿时,一大群拇指大的马蜂成群结队地从窟窿里飞了出来。
“糟糕!快跑!”我丢下木片,转身就跑。辰玄野和路德维希也跟着我,撒腿就跑。
吓呆的“猴子”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抬起腿逃命,边跑边鬼哭狼嚎着:“啊啊啊……对不起啊大马蜂!我不是故意的……”
“你这个笨蛋!”辰玄野扭过头,忍无可忍地对他大吼,“你这个扫把星,不要再跟着我们!”
“对不起呀,辰少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从马蜂窝里钻出的马蜂,就像一支空中部队,振动着翅膀,怒冲向我们。成千上万只马蜂簇拥在一起,就像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嗡嗡声震动了整个山林。
“不要吵了,快跑!不要被蛰到,这些马蜂的刺都是带毒的!”我大声喝止他们。真是的,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力气吵架!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绕着路跑,这些马蜂都像牛皮糖似的粘着我们,甩都甩不掉,我们四个在山林里横冲直撞。不时还有几只马蜂趴在我们的脸上和脖子上,然后用它们那如针般尖硬的刺用力蛰一下。硬刺上的毒素立刻侵入我们的身体,在我们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又红又肿的包,又痒又痛。
这样下去,我们真完了!
我们四个人发挥了无限潜力,像火箭似的往前冲,别提有多狼狈了。马蜂部队振动着翅膀,嗡嗡嗡紧追不舍,只看到一大片“乌云”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仿佛随时会把我们四面围攻,杀个片甲不留。
就在这时,只见跑在最前面的辰玄野脚下一空,咕噜噜地就往山下滚去。而紧跟着辰玄野的我们也毫无防备地身子一沉,也落了下去!原来我们只顾着逃命,竟然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一个很倾斜的断崖边上,于是就这么一脚踩空,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啊——”
我们的叫声划破了苍翠的树林,震动了整个山谷。
2
“啊——啊——啊——”
我们四个就像是脱离了车轴的轮子,咕噜噜地往山脚下滚。
我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还不时有几块凸起的石头和树根狠狠地磕我一下,疼得我眼泪直流。
就这样,我们一直往下滚……一直往下滚……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眼前一片黑暗,神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心里除了恐惧,只剩下绝望……
不知道到了山脚下的我们,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尸体……
老爸……老妈……对不起……
砰——
就在此刻,我的身体狠狠撞到了什么东西,一刹那我疼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度失去了所有感觉。
当我渐渐恢复知觉,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疼痛,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过我发现我也不再往下滚了,已经到山脚了吗?我还活着是吗?
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好像蒙了一层浓浓的雾气似的。
一定是摔到头了……
等了半晌,我的视力才清晰起来,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们并没有滚到山脚。
离我身体不远处又是一个山崖,我们落在了半山腰——一块凸出的山崖上。之所以感觉滚了好久,是因为刚才我们太害怕了,所以感觉时间似乎没有尽头。
真是太走运了,要不是这个凸起的山崖,我们可能真的死定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自己像个生锈的机器人,每做出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吃力。我想我全身上下一定乌青了,因为我每动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
从地上爬起来后,我立刻寻找辰玄野、路德维希和“猴子”。只见他们三个人躺在不远处,跟我一样摔得半死不活。
“辰玄野、路德维希、‘猴子’!你们怎么样!”我摇摇晃晃地跑过去,观察着他们三人的伤势。
“哎呀……摔死我了……那群该死的马蜂!”辰玄野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咒个不停。我让辰玄野活动了一下四肢,并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关节,发现除了淤青,骨头组织并没有重创。
路德维希……刚对辰玄野放心,我就立刻想到了路德维希,于是转身跑到他身边。
“我没事……”路德维希紧锁着双眉从地上爬起来,整张脸像纸一样苍白。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也只是和我们一样摔得浑身乌青,其他并没有大碍。于是我去检查“猴子”的伤势。
“哎哟……哎哟……我动不了了……”只见“猴子”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半天都爬不起来。嘴唇泛白,额头上的冷汗像雨水一样哗啦啦流淌。
“‘猴子’!你怎么了?”我惊讶地跑到他身边,轻轻扶起他,可是才动了他一下,他就痛得嗷嗷直叫。
“哎哟!哎哟!我的腿……我的腿好痛!”他的叫声是那么痛苦,听得我心急如焚。
“你不要动,我帮你看看!”我赶紧把他放平,路德维希和辰玄野也走了过来。
“是这条腿吗?”我指着“猴子”僵硬不动的,有点扭曲变形的左腿。
“嗯……”“猴子”咬着牙点头,冷汗流个不停,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吓人。
我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裤腿,只见他的小腿肿得像个馒头,通红通红的。我伸出手,轻轻在他的小腿上摸了一下,他就痛得嗷嗷直叫,差点晕过去。
“一定是骨头断了……”我赶紧缩回手,不敢再碰他一下。
“哎哟……哎哟……好痛……”“猴子”哼哼唧唧的,哀叫不止。
“要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动手术,不然这条腿会废的!”我望着辰玄野和路德维希,坚定地说。
“嗯。”辰玄野和路德维希点了点头,脸色跟我一样凝重。
接着我们三个就一起动手,扶起“猴子”,可是这时“猴子”却出声制止了我们。
“不!放下我!”“猴子”大叫道。
“怎么了?”我们三个放下他,疑惑地望着他。
“你们三个要继续比赛,不要因为我放弃……”因为刚才的动作,“猴子”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整个人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喘着粗气说,“我不要紧……”
“这个……”我们三个犹豫地相互对望。就这样留猴子在这里,他会不会有危险呢……
“猴子”伸出手,吃力地从胸口的衣服里摸出地图,仰起头,递给路德维希:“地图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三个要代替我继续比赛下去!”
路德维希接过地图,表情有一些迟疑。
“‘猴子’……”我抓着“猴子”的手,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猴子”反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握着,咽了一口口水,吃力地说:“如果是你们获得了胜利,我会跟自己得到胜利一样高兴。千万不要让克米特这个卑鄙的小人获得优胜……一定要答应我!”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两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用力点了点头。
“对不起了啊……刚才对你那么凶。”辰玄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神中闪烁着挥之不去的歉意。
“不,是我粗心踩到了马蜂窝,连累你们才是……”“猴子”摇了摇头,“没时间了,你们快走吧!”他放开我的手,推开我。
“那你呢?”我担忧地望着他。
“猴子”故作轻松地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警报器,“会有人来救我的!”他当着我的面,按下了警报器上的红色按钮,然后望着我说,“不要担心,救援队很快就会找到我的,你们快走吧!”
“走吧。”路德维希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对猴子叮咛了一句,“小心。”然后拉着我小心翼翼沿着断崖侧面的一条长满了植物的小路离开。
我回过头,担忧地望着“猴子”。只见“猴子”躺在地上,目光始终追随着我们,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默默目送我们。我一步三回头,却又不得不继续前行。虽然我的探险经历很多,但以前都是和老爸老妈一起跋涉,所以不曾感受到这种同伴间互助的感动。虽然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我们早已经变成了值得彼此去信任、去依赖,甚至去牺牲的伙伴!失去了这样一个重要的同伴,我更应该坚持下去,因为我背负了多一个人的愿望呢……
我在心里暗暗想着,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断崖之下,下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趁着休息的空当,我们三个人围坐在一小片草地上,路德维希把地图展开摊在地上,然后我们三个伸长了脖子,研究起地图来。
棕黄色的牛皮纸上,描绘着错综复杂的路线,我们找到了用红色太阳神鸟标记出来的赫利俄斯山,然后找到了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可是当我们看到两点连接的路线时,立刻惊愕地睁大眼睛,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因为在道路中间——横贯了一条又长又宽的河流!
“目测缩略图上的这条河,估计不花一天时间是不可能绕过那条河的。”路德维希指着那条蜿蜒的河流,抬起头,脸色凝重地说。
“难道没有其他路了吗?”我不甘心地继续寻找着去赫利俄斯山的路。经过刚才的马蜂袭击和坠山事件,我们又耽搁了很长时间,我们没有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了!
“再找一下吧,这样的大森林不可能只有一条路的!”辰玄野也俯下了上半身,凑近了地图,紧锁着眉头,寻找着道路。
我们三个就这么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地图,只有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扫视着地图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路线。
火辣辣的太阳洒下炽热的光焰,婉转的鸟叫声回响在林子里,小飞虫在我们身边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一大颗一大颗豆大的汗珠从我们额头滑落下来,落在地图上。
研究了大半个小时,路德维希挺起了上半身,望着我们严肃地说:“与其寻找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近路,还不如现在就动身,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也收回了上半身,挺了了背,俯了半个小时,腰酸得要断掉了。想了想路德维希的话,我衡量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可能有近路不过是我们乐观的想法而已,唉……
辰玄野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地图,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
“走吧!”路德维希收起了地图,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和辰玄野也站了起来,三人继续赶路。
一路上,辰玄野一句话都没有说,始终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半垂着眼帘,浓密卷翘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瞳仁。一只小小的飞虫落到了他的鼻尖上,他都毫无知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路德维希背着背包默默地往前走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紧蹙的眉间透露着心事,紫蓝色的瞳仁呈现出如大海般忧郁的深蓝色。
3
我们默默地赶着路,每个人都脸色凝重。原本以为一定会打败克米特获得优胜,可是当我们看过地图后才知道,要是想到赫利俄斯山,我们要绕过一条很长的河,不花一天时间是到不了的。可是经过刚才的马蜂袭击和坠山事件,我们又耽搁了很长时间,胜利离我们似乎越来越遥远了,就好像天上的云朵,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我去方便一下,等我!”走了大半天的路,在经过一个小土坡的时候,辰玄野突然停下脚步,对我们交代了一句后,快速钻进了一边的丛林。
趁着辰玄野解手的空隙,我和路德维希在树边坐下小憩。可是我们等了好久辰玄野都没有回来。林子安静得有点诡异,我们俩不禁担心起来。
我紧锁着眉头,咬着下唇,心里非常不安。想起他被土著人抓走的事,我越想越不安……不会是碰到什么危险了吧……
“辰玄野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要不要去找一下?”路德维希跟我一样,脸色凝重。
“嗯。”我点了点头。
可是当我们站起来,刚要走进林子去找辰玄野时,就看到辰玄野像见了鬼似的,快速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他的样子极其狼狈,除了先前在悬崖上滚下来碰擦的伤口,脸上脖子上和手臂上又多出了很多擦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