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的独白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只鸠，从出生开始就在天空不停地飞翔，寻找着自己的归宿。很多时候，当我们飞得太久了，就会迷失了自己。
天空很美丽，很蔚蓝，可是也很可怕，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其实无论我们怎么飞，如果不停下来，是永远找不到归宿的。
可是，我们又该在哪里停下来呢？
1
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个多星期，终于仿佛是把云朵里的水分都挤干了似的停了下来，些微的光从厚厚地云层里透出来，带着破壳而出般的气势。
这天，用完午饭后，艾可为认真地望着艾西说：“艾西，你要不要做复建，虽然希望很小。”
艾西愣愣地抬起头，这阵子以来艾可为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光芒，仿佛是无边的黑暗中射出的一束光，缓缓地把黑暗扫开，耀眼得令人炫目，艾可为竟然看呆了。
艾西坚定地望着艾可为，重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他们就在医生的指导下，开始了枯燥而艰涩地复建。
复建室内很安静，艾西坐在医生的对面在医生地指导下开始着基本的复建，艾可为始终坐在她旁边陪伴着她。自从艾西出事后，艾可为就把工作交给了自己的属下，一心一意地照顾着艾西。方淑华要来照顾艾西，也被他拒绝了，一方面是千瑾也需要人照顾，另一方面他是想补偿之前对艾西的忽略。
筋一旦断裂拉伤后，就会引起关节弯曲、伸直活动受限，所以就会出现弯曲困难，不能达到正常的幅度，有僵硬拉紧感。开刀手术针线缝合也只是把断裂的肌腱两端用针线缝合在一起，实际上它们并没有真正生长连接在一起，只是假相而已，筋再生能力弱，就算缝合得再好，它们没有真正生长相连在一起的，关节弯曲同样还是受限。所以复建是为了恢复关节的伸展度，使手指再度灵活。
桌子上摆放着许多复建用的小材料，正方形的小木块，塑料的小树模型、一元的硬币，还有几个回形针。医生让艾西不断地对着这些东西做捏放的动作。
每一下都是那么锥心刺骨，可是艾西还是忍受着疼痛，坚持不懈地进行着康复训练。
冷汗从她白皙光滑的额头渗出来，她疼得脸色苍白，连医生心里都非常的佩服。艾可为心里极度的不忍，可是他知道就算他劝艾西，艾西也不会放弃的。这对她来说是唯一的希望。
可是复建没有想象中容易，锻炼了两个多小时，艾西疼得满头大汗，可是依旧毫无起色，她连最大的那块小木块都抓不住。
医生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微笑着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已经很努力了。”
艾西抬起头，期待地望着医生：“我还想再练习一会儿，可以吗？”
医生看了一下子也心软起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嗯，行，不过复建是个漫长的过程，急也没有用。”说完便走出了复建室。
艾西点了点头，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做着康复训练。
“艾西，渴吗？要不要喝奶茶。”艾可为拿起手帕帮艾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柔地问道。
“嗯，好。”艾西头也不抬地回答，全神贯注地做着康复训练。
艾可为心疼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出了复建室。
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了纸杯装的冲泡奶茶，艾可为往复建室走去，走到走廊时，他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小男孩正在家人的陪同下，做着复建。
摇摇欲坠地走了几步，男孩摔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好疼……好疼啊……我不要再做复建了！”
“遥遥，不做复建的话你以后再也走不了路了。”母亲痛心疾首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父亲的表情也非常的焦灼。
“走不了路也没关系……我好疼好疼啊……我受不了了……爸爸妈妈好坏！”男孩才十三四岁，根本无法体会父母的用心，只是一味的宣泄着心中的痛苦。
艾可为端着奶茶背过身，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艾西现在经历的是多大的痛苦，可是她不哭也不叫，坚强得让人心碎。
“叔叔？”这时，背后传来米琪的声音。
艾可为慌忙地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掩饰着笑了笑：“哦，是米琪啊。”
米琪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眼泪。知道他刚才一定是面着窗外默默地在流泪。
但是米琪体贴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灿烂地笑着说：“艾西今天还好吗？”
“挺好的，她在复建室做康复训练呢。”艾可为带着米琪来到复建室。
站在复建室门口，米琪看到艾西正努力地做着复建，明明疼得冷汗直流，却依旧不放弃，眉头紧紧地蹙着，让人看了心疼得要死。
刚才她经过楼道时看到楼道上有个小男孩吵着不想想做复建了，拼命地抗拒着复建带来的折磨，可想这是多么艰难痛苦的一件事。
可是艾西不但不叫一声哭，还一个人不停地练习着，她比谁都能了解艾西心中的迫切。复建虽然痛苦，可是比起不能画画来说，这点痛苦对艾西来说并不算什么。因为不能画画对她来说就像对她宣判死刑一样。
米琪望着复建室内那个默默努力的身影，忍不住留下了辛酸的眼泪。
黄昏。
天空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天边的晚霞深浅不一地变幻着颜色。远处的高楼在霞光中变得柔和起来，层层叠叠地，像个美丽的剪影。
米琪见艾西在病房里待太久了，便带着她到花园里散步。
草坪上，也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出来散步的病人和家属，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拄着拐杖，但大多数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笑容。
花园里，因此看上去生机勃勃的。
两人在花园散了一会儿步，艾西便感觉累了，下午的复建让她消耗了许多体力。
米琪看到她额头渗出了汗，便连忙扶着她，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这时，千瑾拄着拐杖远远地走了过来。
虽然如此狼狈，可是他看起来依旧那么俊美，还有一种落魄的颓废美，让周围的许多人忍不住回头注视。
还没走近，米琪就看到了他，连忙望着他叫道：“千瑾，你也出来散步呀？”
千瑾点了点头，走到她们面前，他只是一个人出来散步，没想到偶然碰到她们。原本不想走近的，可是看到艾西消瘦落寞的身影，他的脚步就情不自禁地靠近了。
察觉到千瑾停留在艾西身上灼热的目光，米琪站了起来，干笑着说：“我突然有点渴，我去买点喝的，你们要什么饮料？”
“随便。”千瑾和艾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米琪笑了笑，转身跑远了。
米琪走后，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千瑾望着清瘦的艾西，心疼得纠了起来：“你瘦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清清冷冷的，带着些许的落寞。
“你也瘦了。”艾西挪开一点，让千瑾在她身边坐下。
千瑾放开拐杖在艾西身边坐下，心中有万般思绪，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段时间他非常的懊恼和自责，要不是那天他让艾西先回家，艾西就不会被绑架。如果当初自己不是太嚣张得罪了王梓觉，艾西也就不会遭到王梓觉的报复。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他而起，好几次走到艾西的病房外，他都没有勇气走进去，因为他没有什么脸面面对她。
他欠艾西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2
“你的脚好些了吗？什么时候拆石膏？”还是艾西先开了口。
这阵子，她一直都非常担心千瑾，很想见他，可是阿姨说千瑾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不想见任何人。
她也曾在千瑾的病房外听到砸东西的声音，所以她想，或许千瑾真的想好好冷静冷静，于是便一直没有去打扰他。
如今，已经半个多月没见，艾西望着清瘦不少，也变得沉默的千瑾，有种如别三秋的惆怅心情，一下子心酸起来。
“好多了，下个月就能拆石膏了。”千瑾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静静地望着艾西，表情里压抑着无限的忧伤。
艾西被他的表情惊了一惊。
“艾西，如果痛苦的话就放弃吧。”千瑾突然开口说道，艾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不要做复建了，如果痛苦的话就不要勉强了。”千瑾突然抓着艾西的胳膊，迫切地说道。这阵子他虽然没有去见艾西，可是他一直都默默地关注着她，看到她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折磨，努力地做着复建，他的心如被刀子一道道划过，疼得滴血。
“……其实复建也不是件很难的事……千瑾你再等我一段时间，很快我的手就会恢复，我还能像以前一样画画的。”艾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
看到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千瑾的心更疼了，他一把把艾西拥进怀里，心疼得快要碎掉了。
感觉到耳边深重的呼吸声，艾西惊讶地僵在千瑾怀里，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
“不能画画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你，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来恕我的罪。求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不要让我游离在你的世界之外悔恨一辈子。”
千瑾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悲伤，就像是一匹孤独的狼站在山顶对着夜色悲鸣。
可是他的语气又是那么的温柔，让艾西的心一下子软了。
千瑾的双臂用力地箍着艾西的身子，用力得好似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和他融为一体似的。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传入了艾西的耳朵：“不要再做复建了，不要再做了，看到你忍着剧痛默默地做着复建，我的心疼得快要碎了……我不要你再受折磨了，以后你的痛苦和不安都让我来承担，我不要你再受痛苦，哪怕是一丁点我也会疯掉。”
千瑾的语气是那么的温柔，艾西的心扉轻易地被敲开了。“可是……不能画画的我还能做什么呢……”那么长时间，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居然就那么轻松地说了出来，“如果我永远都不能再握画笔，那我将来的时光要怎么度过……被画笔抛弃的我能够做什么呢……我的世界还剩下什么……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太可怕了……我不敢想象……”
感觉到艾西冰冷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瑟瑟颤抖，千瑾心疼得快要碎掉了：“还有我还有我！我会陪你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时分，你的世界由我为你建筑，你不用害怕不用彷徨，每一条路我都会牵着你往前走。我的梦想就是你的梦想，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做到。”
“那我呢？我要做什么？我不想成为你人生的附属品。”艾西一向是个要强的人，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让她依附着别人活是不可能的，千瑾心里非常清楚。
他紧紧地拥着艾西，语气坚定地说：“你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的人，你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以后我们的人生沿着一条线往前走。”
千瑾的话就像是一道希望的光芒，射进了艾西漆黑一片的世界。
坚守了好久泪腺，一下子被击溃。
“千瑾！”艾西趴在千瑾肩头嘤嘤哭泣起来。
米琪抱着三瓶饮料，望着不远处相拥而泣的两个人，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方淑华打完水回来便看到千瑾从病房消失了。她在病房部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他，正思索着他会去哪，就看到千瑾拄着拐杖回来了。
“千瑾，你去哪了？”方淑华上前搀着他，一同往病房里走去。
“散步去了。”千瑾简短地回答。
方淑华内心有些不悦，但还是耐心地说：“怎么不等妈妈陪你一起去，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又不是残废了。”千瑾瞥了她一眼，把拐杖搁在床边，坐在床上。来回一圈，走得有点吃力，他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丝丝汗。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方淑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拿开拐杖搁在椅子边，然后坐在床沿，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橙子剥了起来。
千瑾拿起枕边的杂志翻阅起来，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方淑华就剥完了橙子，她把剥好的橙子递给千瑾。
“给艾西也送过去。”千瑾接过橙子，也不吃，只是愣愣地拿在手里看着。他记得艾西最喜欢吃橙子了……
方淑华知道他又是在想艾西了，叹了口气说：“已经送过去了。”刚才她在找千瑾时就顺便把橙子拿到艾西的病房了，只是没看到她，说是和朋友去花园散步了。看到艾西拼命的做复建，她心里也非常的不忍，偏偏两个孩子都那么的倔。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或许有理想的人，就会比别人活得累。
千瑾侧着脸，望着窗外的天空，愣愣出神。方淑华看了他半晌，犹豫了很久，又开口说：“千瑾，我安排你出国留学吧？”
闻言，千瑾愣了愣，回过神用不困惑的目光望着方淑华：“为什么突然要我去留学？”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或许换个新环境会好些，你想去哪个国家？妈妈都可以帮你安排。”方淑华试图说服千瑾，却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千瑾坚决地撇开脸，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不去？”方淑华的脸色也一下子凌厉起来，她没想到千瑾会这么抗拒。
“我不想离开这里。”千瑾淡淡地说道。
“你是不想离开艾西吧！”
方淑华的话让千瑾浑身一震，他缓缓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方淑华：“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都知道，你喜欢艾西。”方淑华表情严肃地望着千瑾。
千瑾低着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艾西是个好女孩，我也很喜欢她，可是她是你的姐姐，你们是不能相爱的，这是违背道德的。”方淑华语重心长地劝说着千瑾。
“她不是我的亲姐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千瑾的表情非常的执拗。
看到千瑾一点都不听劝，方淑华的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名义上你们还是姐弟，要是这种事传出去，你让我和你艾叔叔怎么面对亲朋好友！”
“你们就想着你们自己的面子，你们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吗！这对我们来说公平吗！我们成全了你们，又有谁来成全我们呢！我们相爱有错吗！”千瑾一口气把自己压抑了很久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