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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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白天躲进梦里,黑夜坐在熟悉的阶梯(1)

“吱呀”一声开门,秦彦辰回来了,我的回忆戛然而止。

现在是凌晨一点钟,本周第三次失眠。

我仍旧蜷缩在这酒红色绵软如云朵般的沙发里,这沙发有些年代了,酒红色不复往昔的耀眼夺目,有些暗沉,它与周遭素色的空间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没有人来打破。躺上去像被海沙包围一般,柔软舒心。自我来之后,没见他坐过,所以这沙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专属的领地。

曾经无论我如何追问彦辰为什么要一直保留这台不合群的沙发,他都懒得理我,可我猜测是跟某个人某段回忆有关。就好像现在一无所有的我,最看重的便是口袋里的那张艾伦送的SIM卡一样。

叹了口气,我换了躺卧的角度,目光继续追随着他一连串优雅的动作。

他首先要弯腰换下皮鞋,将它有条不紊地摆放在鞋柜的倒数第二格,然后脱下风衣抖抖风雪,挂在门口的金质衣架上,再从柜子左上方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细心擦拭手提的Note-book封皮,直到拭去所有灰尘复又闪闪发亮时,才将纸巾捏做一团扔进垃圾桶内,最后再从玄关走进来。

打了个哈欠,眼看着他再次忽略我蜷缩在沙发上这个事实,径自走向楼梯,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声:“喂!”

他停住脚步。

“你都不适当表示一下关心吗?比如这么冷的天,你一直缩在沙发上会感冒诶,又比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洛丽塔,你什么时候成了乞讨关怀的孩子。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语速一如既往的缓慢,“冷你可以开暖气,至于睡觉,如果你困了,自然会去睡。”

气结!

秦彦辰怎么总能每一句话都把我顶回去,就好像——明明是他害我两次住进医院,结果却总一副我欠了他的模样。第一次车祸痊愈出院,我成了他的付费女佣,第二次淋雨高烧痊愈之后,我终于妥协,连同新SIM卡一起收了他送的新手机。他对此的解释是:“智商相差太多,不具可比性。”

再次气结!

终于,秦彦辰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哆哆躺在我身侧的地毯上,发出微弱的鼾声,世界重新归于寂静。我发出几不可辨的一声叹息,再度放纵整个身子陷入沙发里,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数星星。

这就是这间高级别墅的主人,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和一只酷爱卖萌的狗。

啊,对了。

我目前也是这里的一员。

我叫洛丽塔。(笑)

正确姓名:不详。年龄:应该是二十几岁。

别误会,我可不是秦彦辰的大姑妈的表姨太的三姑婶的二姨爹的女儿,跟他无甚亲戚关系,当然更不可能是他这种流连花丛还片叶不沾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若硬要冠上个称号,高级点算是管家,换言之就是廉价女佣。

其实,是他将我捡了回来。

原因么……

因为我失忆了。(微笑)

因为我是被秦彦辰的车撞到失忆的。(继续笑)

因为我无家可归,举目无亲,只能住在这里。(笑得坏坏的)

好吧,严肃点。

其实,关于我的故事,是从这个寒意侵入心肺,温度快要接近冰点的初冬开始的。

这是一架从美国洛杉矶飞往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飞机,当机长用不纯熟的中文播报,目前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地面温度只有10摄氏度时,我一边很淡定地脱下外套,一边在心底纳闷,为什么10摄氏度前面要加上“只有”这个词。可就在走下飞机的那一瞬间,我立刻明白了——洛杉矶那边下雪所营造出的干冷,远远不是上海这边寒冬湿冷的对手。

我的鼻翼和脸颊很快被冷风吹得通红,看样子刚刚下过一场连绵不绝的寒雨,四处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头顶铅灰色的乌云把上海整个包裹起来,光线暗得让人心情压抑。

原来上海的冬天这样不近人情,我打了个寒颤,竭力想挥去心头隐隐的不安,匆忙走到机场出口,拦得一辆出租车往艾伦住的地方而去。

司机可能是听到我略带美音的中文,显得更加热情了:“小姑娘是留学回来吗?”

“不是,我是来看未婚夫的。”一想到接下来见到艾伦的场面,我就忍不住勾起嘴角,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特地跋山涉水赶来陪他过圣诞节,他……会很感动吧?

“呵呵,你要去的西郊花园很高档,未婚夫很有钱啊。”

“他很爱我。”我微笑,从背包里翻出艾伦早前为我准备的纯白翻盖手机,里面这张SIM卡里存有他的号码,以免我突然来上海,找不到他。

嗯,贴心的艾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我微带崇拜的表情,咧嘴笑了起来。收音机里面流转出女子温柔的歌声,厚厚的车窗仿佛能将一切寒冷阻挡在外,车窗外的太阳逐步消失在我们身后。

他将我送到地点搬下行李后,很洋气地对我说了声“Goodbye”然后潇洒离去。但我没想到西郊花园是私人住宅别墅区,保安盘查十分严格,尤其在看到我满身行李,还包成企鹅模样的时候,他们没少露出鄙夷。

我解释了很久最终却无奈垂下头,因为我答不出未婚夫的家庭地址。艾伦他就是知道我根本不会花脑子记这些东西,才给我连手机和卡都准备好的,我这次临时赶来只想给他个惊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把住址存进手机了。

保安看着我站在门口不肯离去,竟三人一起闹哄哄地将我的行李扔得远远的,然后自己进了值班室吹暖气,而我被困在上海夜幕下的冬日街头,又冷又饿。我翻开手机,颤抖地按下了艾伦那11位数字,但另一头传回的讯息令我十分沮丧。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are dialing is power off, please dial it later.”

手机里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真是糟糕,艾伦这个时候难道还在开会?手机怎么会关机呢。

我的肚子毫无防备地“咕噜噜”叫出了声,想起自己就中午在飞机上吃了点东西,现在强撑着要闭眼倒时差的欲望不算,还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街角的咖啡屋,我随意点了份餐,等到咖啡已经失了温度,我掏出手机重拨起号码。心下一秒就被失望填满,怎么还是关机,咖啡店里的服务员眼神示意了我空空的盘子和墙上的大钟,我想着他可能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小姐,您用完餐就快离开吧,我们快关门了。”

我愣愣注视着角落里典雅别致的烛台上的蜡炬燃成一捧泪,缓缓滑下烛台,最后只剩短短一截烛芯仍在垂死挣扎,发出极微弱的淡光。然后,我出了咖啡店。

外面的天色已经沉沉暗黑得有些压迫,我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吸了吸鼻子,费力提着拖着我的行李,一边不断打着哈欠,一边踱步在这条长长无尽头的路上。

艾伦,你在哪里?

关机,关机,还是关机。

我呵了呵气,揉揉发红的眼眶,一字一字敲打着手机键盘:亲爱的,我在上海了哦。本想给你个惊喜,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开机后给我回个电话,等你。

手机盖“啪嗒”一声合上,我想象着艾伦忙完一天会议,打开手机看到我短信,会是怎样一副欣喜的状态。他会不会立刻飞到我身边,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将我抱起来旋转,转晕了累了也坚持不肯放我下来。

脑海里满满都是我和艾伦幸福的回忆,路口等红灯的车流都已稀疏,行人更是寥寥无几。我停在路边,右手轻轻抚了抚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弯了弯眼角,笑出声来。

只是——一切发生的让人猝不及防!

突然一个冲撞和拉扯从天而降,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一个大腹便便,光头的中年男子硬生生夺走我手中的行李,一路狂奔而逃!

我甚至还没完全看清他的样貌,他已经跑出好几米了。我停顿了一秒,就立刻追了上去!

“喂!抢劫啊!有人抢劫!”铺面而来凛冽的寒风稀释掉了我大部分的呼喊,只剩下纤细不可闻的微弱声音,寒风甚至灌进我的喉间,我不由地开始咳嗽,咳着咳着,终于把眼泪咳了出来。

路人随着我的叫喊看向那秃头男子,他的脸上丝毫没有逃窜的惊惶,反而带着得逞的快意。只见他跳上前来接应的摩托车一路绝尘而去,我远远注视着我所有的行李化为黑夜里的一个小黑点,以哀悼的方式。

路人一概用同情或可怜的目光看着我,却自始至终没有人肯伸出援手。

就好像,每次我以为已经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上帝就笑了,然后我不得不目瞪着事情如何变得更加糟糕。

还是迟迟不敢相信……我在抢劫犯罪率极高的美国呆了十几年,从未遇劫,竟然在上海开启了先例。

艾伦,我被抢劫了,我所有的证件和护照都在行李里面诶……

艾伦,我四处都找不到你……

对了,手机!刚刚被那人一撞,手机貌似摔在地上,我忘记捡起来了!

我像突然抓住希望一样,赶快跑了回去。还好手机没有被别人捡走,只可惜屏幕已经摔碎,手机彻底黑屏打不开了……现在是真的理解泄了气的皮球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了,我重复来来回回走在这条大马路上,心底居然还在感激上帝,幸好你让我在遭遇劫难前先饱餐了一顿,要不然我今天肯定就得成为现实版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我走到另一个十字路口斑马线前,恋恋不舍地从零碎不堪的手机里抽出SIM卡,将它放进了口袋。

现在除了去西郊花园门口等他,没有别的方法了。

突然,前方十几米处的背影突然让我眼前一亮,我开始相信向上帝虔诚的祈祷和毫无抱怨终于起了作用。

因为艾伦,他终于来了。他一定是看到我的短信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

艾伦……我恨不得立刻扑进你的怀里吐苦水,我好像总是会把事情办砸,以前你总嘲笑我我都不相信,可是这一次,我只想抱抱你,然后洗个澡睡觉啊。

如果周遭有刚刚见到我被抢劫的路人,此刻一定会被我的样子吓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奋力地向马路另一头的人不断挥手,还不免要跳了起来。

“艾伦——艾伦!我在这里啊!”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鸣笛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冷清寂寥,人声亦是嘈杂不休,看来他是没有听见,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

我大步朝他跑去,生怕就这样彼此错过。

“艾伦!艾伦!”我大叫不止。

我刚刚跑了几步,兴奋劲头就宛如被一盆冰冷凉水浇熄了,只有怔怔立住,望着那个方向。

车子停在路边,暂时没有开走的趋势。我眯起双眼,跟着弯腰好让视角更加清晰。

我看见他倾过身子,一双眸子明亮深邃,露出曾专属于我的柔情。他温柔地捏了捏副驾驶座上的女子的脸颊,继而靠在她的肩头,轻含了她的耳垂,那张英俊的脸上挂着曾经我最爱的迷人微笑。

距离那么远,我一定是眼花了。

我还高举着的右手慢悠悠地放了下来,脸上保持着勉强的笑容,双眸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不忍错过一个小动作。

他们旁若无人的调情,在如水夜色的掩映下,说不出的旖旎和暧昧。

他轻触女子妖娆弯曲的发丝,嘴角勾起魅惑众生的微笑,他右手托着她的头,一勾上来,唇就紧紧贴了上去,艾伦的脸被挡住,我再也看不到了,满眼只有那长长的、妖娆的、金黄色的卷发……

僵硬地,我挺直身子转过身,风穿透我的身体,霓虹灯影下的情侣相携俪影影影绰绰,时间仿佛被这个寒冷的冬天静止,我和艾伦曾经所有的美好,现下在身后两人的良辰美景中,渐渐夭折。

终是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也许……我只是认错人了罢。可是,除了那辆红色跑车像一尾流血的鱼消失在我目光深处,再无其他。我愣愣盯着它逝去的方向,感觉有种最珍贵的东西从我的身体里一丝一丝被剥离抽除,深刻而持久的疼痛阵阵袭来。

一种被背叛的无助感涌入心田,泛起层层苦涩的浪潮,带来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狠狠揪紧我的心,像极了紧绷的气球随时可能涨破一样,“砰”的一声,碎裂般的疼痛。

“Honey,你知道世界上最动听的三个字是什么吗?”我对上他漂亮的眸子,那里面有晶光闪动,他轻声说:“嫁给我。”

“Honey,我会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对你好,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Honey,上海那边有个合作,我要出差一个月左右,这段时间没法陪你,你要乖乖的别到处乱跑,否则我会担心。”

……

艾伦素喜白色衬衫,外面配一件深色毛衣背心,搭上一条随意的牛仔裤,衬得整个身材颀长且比例完美。他曾经每个夜晚都算好了我的入睡时间,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道一声晚安。他曾经最爱我的厨艺,扬言要将我绑在身边给他做一辈子的饭,只准给他做。

可是现在,这些话语和画面统统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开始切割我的知觉。

一寸寸,深入。

双脚似灌了铅般沉重,在瑟瑟寒风里僵硬到近乎麻痹,我伸手本能地叫出租车,却忘记自己已经没有钱了。

“小姐,请问你要去哪儿?”司机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耐。

我愣住了,我该去哪儿?他家吗?保安明显知道艾伦有个金发女伴,所以才那么对我……回美国?可是护照和证件统统丢了……留在上海找警察企图寻回被抢的行李?或者明天,找到艾伦后向他问清楚?

也许,他对她……只是玩玩而已。

“小姐?这里不能停车,你要去哪?”他有些急了。

“……饭店,离这里最近的饭店。”我握着车把的手指都在颤抖,只想尽快摆脱这刺骨的寒风。再吹下去,我不知道该怎样让趋冷的心脏渐渐回暖。

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来到上海找他,玩什么所谓的爱情游戏,我现在就会在美国,安安稳稳地住在艾伦为我建的圣殿里。明年五月初,我们会在洛杉矶举行婚礼,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羡慕声中,开启下一段旅途。

我一直相信他可以爱我到地老天荒,这近乎信仰。

怎么会一夜之间所有一切都像突然失了焦,我把艾伦和他的爱情,都弄丢了。

“小姐,小姐?你有没有听到?”

“啊?”我回过神,正好对上司机怒气冲冲的一副臭脸,“你这副样子不是耽误我做生意嘛!有病啊你!”说完不待我反应,出租车已经绝尘而去,只剩下刺鼻的汽油尾气盈满四周……

你看,初遭灾劫,世人便已唾弃,做人怎能不小心。

我凄然一笑,无意识地跟着汹涌的人流一起迈步,只不过为什么大家都停下来了,我还在自顾低头走着。

然后……一个远光车灯明晃晃地直射到我身上,我本能抬手挡住眼睛,耳畔传来一个尖锐的刹车声,和着一堆人的尖叫和冷飕飕的寒风……

早知道就不逞强来上海了,就不会看见不该看的,早知道我就安心在美国等着做五月新娘了。

早知道,不该回来的……

眼前的灼热光线突然刺入我的脑中,然后瞬间黯淡,一股巨大的冲力向我袭来,我却顾不上害怕。

人行道冷得像冰,似乎还结了霜,当脸颊碰触到地时还有一阵湿冷,似乎有一种滑滑黏黏的液体开始汹涌流出,身体和脑袋一阵阵钝痛袭来,恍惚间听到四周喧嚣和嘈杂争执不休……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温热舒适的触觉,衣间似有淡淡薄荷香,我努力想睁开眼,可终归只是徒劳。

直到……四周声音渐渐消失,一切都恢复到深夜的宁静安息,然后,我终于沉沉睡去。

痒。

似乎还有湿漉漉的触觉来回在脸上徘徊。

我本能挥手想要赶走这种奇怪的感觉,可对方却保持着不叫醒我股誓不罢休的态势,当我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哆哆歪着脑袋伸着舌头傻兮兮盯着我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