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制作你喜欢的卡通造型、各类形象。”这下我是真的蒙了,三句天南海北毫无联系的话语,念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几不可辨。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彦辰笑而不语,站起来刮了刮我的鼻翼:“傻丫头,饿了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我发现在彦辰面前,我的冰雪聪明丝毫派不上任何用处。更诡异的是,我想不出那三句话的谜底,他居然会感到受伤,该感到受伤的是我好不好!
街上四处都是相拥的情侣,就连西餐厅里今日的气氛都格外的浪漫。如果我真的失忆了,就这样和他渡过每一天,想来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很久以后我常常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好奇地走出Swarovski门店想去自己逛逛,如果我安安静静地陪着彦辰跟那名设计师聊天,也许,我们就不会这样被动地——分开。
“安娜!”面对突如其来的尖叫,我透过玻璃看清楚了身后那张熟悉的面容,手里的包包应声而落。
是艾伦。
他激动地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我狠狠拥入怀里,双臂勒得我生疼。
“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他的下巴搁在我肩上,吻了吻我的侧脸,那里正挂着亮丽的笑容。
逃不开,于是,我开始笑。他的胸膛明明紧紧抵着我,为何我感受不到心跳的频率,是因为装了别人了对不对。
“艾伦……”我哑着嗓子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僵住了。
因为……彦辰,橱窗里映出了彦辰,我突然觉得像是有一柄长剑没入我的胸膛,剜开血肉模糊的痛楚。他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提着Swarovski袋子的手停在半空,可是,他却在用力地笑。
天意果真如刀。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没有失忆,早就知道我有一个深爱着的未婚夫。所以他眼睁睁看着我被艾伦拥入怀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来阻止。他看着艾伦深情地吻我,却只能无力地充当观众的角色,浑身上下透出难言的寂寥荒寂。
我想要叫他,可是我拼命咬唇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挽留他,是他熟悉的洛丽塔,还是他陌生的安娜。
是真相太残忍,还是我们粉饰得太动人?
艾伦松开从背后抱我的姿势,转到面前,宽大的身影挡住了橱窗里倒映出的彦辰。“安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明明想要落泪,却扬起笑脸:“嗨,艾伦。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好久了。
我看着他,头发比分开时候更长了,也许是外面的风太大,头发吹成了我不爱的发型,黑眼圈也重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西装现在都有些大了。“你不见了一百零一天,期间开过一次手机收到了我的短信,为什么不回我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到底发生了——”他鼻音浓重,就快要控制不住情绪。
失神盯着艾伦的胸膛,那里别着的别针不是我送的款式。我深吸一口气,虽然在笑,声音却在颤抖:“收到你短信的那天我去过广场赴约,可最后我还是想起了那些难堪的一幕幕,就是我来上海那天晚上,在路边看到的那些。”
一口气明白清晰地说出压在我心底三个多月的秘密,居然会这般平静。想象里的愤怒和哭泣,竟然通通没有出现。
我抬眸,清晰地看到艾伦眼底淡淡的痛楚和挣扎,心跳一百二、一百三、一百四,我居然还清醒着,为了等他一个答案。
其实不用等的,他隐忍疼痛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爱她吗?”听到我的问题,他扶着我双肩的手顿了顿。
我笑出声来:“没关系的,如果你不爱我了就请告诉我,我可以离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觉得特别悲哀,我记起以前和艾伦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美剧的光景。在美国,我常常会感觉,出轨这种事情就如家常便饭,就连明明交往却在外面偷吃这样的情况亦是屡见不鲜。
我信他,所以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成为这场闹剧里面的男女主角。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看着他为难和懊悔,其实我的挣扎不比他少。
我眷念着抚上他浓黑的眉、漆黑的眸子,那里面是雾蒙蒙潮湿的颜色,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爱了十年的心上人,他曾经动情地对我说:这世上只有你,让我想一辈子在一起。
就是这个想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男人,就是这个坚持不能没有我的男人,他等不及了,终于是跟别的金发女人上了床,一想起他们缠绵的样子,我就会觉得,他太脏了。
“我爱你。”艾伦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只爱你。”他开始哽咽,声音像残缺不完整的破布,布满补丁和线头。“我知道我可能没有资格求你原谅,可是安娜,你离开我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可以没有一切,但我不能没有你。”
不待我反应再次被他狠狠揽进怀里,像是要捏碎我全身骨头似的力道,拼命压迫着我的心脏。
明明应该感动的,我的眼眶却还是干的。我想,也许他还是不太懂我,他常常埋怨我不肯把自己交给他,尤其还是在美国那样开放的国度。可是我不明白,不肯就是不爱么?
我住在美国,骨子里就不能传统么,我只想把最好的自己留到新婚的那天,可是我的未婚夫,终于还是等不及上了别人的床。
他抱得我太紧,就快要让我窒息。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彦辰还在。他眼底似乎翻起破碎的巨浪,一层一层终是落成深潭。往事如走马灯旋转不休,我恍惚半天,在刹那间似醍醐灌项。那次假面舞会,彦辰就知道我是艾伦的未婚妻了,所以他才不让我摘掉面具,所以才答应带我离开。只是现在,他再也没有办法来带我走了……
是不是因为快乐太过单纯,所以才这样易碎。
我看着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步子落得很沉,连同他手里提着的那个Swarovski袋子,一并敲击在我的心头,沉重压抑得让我疼痛。
艾伦说的话我没有听进去,只是数着他的步子,一步、两步、他的身影渐渐缩小,十七步、十八步……
一个转弯,呜呜,彦辰,彦辰不见了……
我开始无法思考地哭泣起来。
缺氧般的痛哭。
“安娜?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哭了好么?是我不好,你打我,我不离开了。”他不断地吻着我的眼睛,想要吸走源源不断的泪水。只是我的心里宛如裂开了一座深渊,扔下再多的巨石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荡荡的。
很疼。
我看着彦辰消失在一片灯火璀璨之中,想着这约莫就是真正的分离了。我们之间这一场所有意外的停留,就如同短暂的假期,总是逃不开离别的结局,而那些昏黄斑驳的温暖,终有一天要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缓缓合上眼睛,哑着嗓子说:“艾伦,我原谅你。”
他一怔,难以置信地推开我,我惊见他瞳眸中涌出狂喜的波澜,还夹杂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我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我们曾经的笑骂。我挥挥拳头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才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哭爹喊娘,我一定一脚踹开你,然后再找个各方面都比你优秀的,带到你面前兜一圈,让你悔不当初。每当这时,艾伦就会从后面抱住我,用胡渣不停蹭我的脖颈,非得要我咯咯笑着求饶不可。
他会扳过我的肩,极认真地看着我双眸,温柔地吻吻我的眼睛,说:宝贝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艾伦,这些话,约莫你都忘记了吧。
心里太疼,我埋进去抱住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咬住他肩头,将所有的呼喊都隐藏进他的衣间。
隔着厚厚的衣料我仿佛还能嗅到丝丝血腥味,艾伦只是心疼地圈紧我,腾出一只手来打电话:“琳达,我找到安娜了。对,你在家里等我。”他的声音还在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受怀里的我的影响。
琳达也来上海了?看来我要被骂死了。她是艾伦的妹妹,也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她懂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我们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对方心底的想法。
她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我一进门,就听到一长串拖鞋“啪嗒啪嗒”急促敲打地板的声音,继而映入眼帘的是她一头艳如火般的红色长发,妖娆地披散在肩头,眼线高高挑起,唇蜜浓而晶亮,还是跟记忆里一样热情。
我张开双臂,很是想念她。可惜琳达投过来的冰冷视线宛如细针密密麻麻让我胆寒。不待我反应,她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不断捶打着我的肩,尖叫声冲破屋宇:“死安娜笨安娜,你躲到哪去了,你看着我们急得满世界找你你很开心是不是,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们都快疯了。”
眼泪将她完美的妆容晕花开来,她还在不停地数落我:“你知不知道我哥他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我从没见过那样颓唐的他,你失踪的第一周他几乎没合过眼,硬是将上海所有的角落都翻了个遍。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我恨死你了!”
我回头望了望艾伦,他没有接话,疲倦却温柔地笑着拨了拨我额前的刘海,眉眼间一派心疼和眷念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对不起,对不起。”此刻我除了不断鞠躬和重复这无意义的三个字,实在是找不出还有其他途径来缓解我心里的愧疚。
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泪水已经没入我的肩胛,回到了正轨的生活我应该喜极而泣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堵得厉害,似乎有一种不同于愧疚的心情沉沉压上心头,逼得我头昏。
是什么情绪?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离开商场前那最后的一瞥,橱窗里彦辰的轮廓似乎在突然间变得异常清晰,大厦里稀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面容俊朗明亮却又分外忧伤。
“糟糕了!”我突然惊叫出声。
“手机!还有包包!”我懊悔不已地拍了下脑门,我把它们都落在商场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记不得彦辰家里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只有那款LG棒棒糖手机里有,我如果不跟他道声平安的话,彦辰,他会担心的。
我着急地直跺脚,来来回回在客厅里打转,“怎么了?”艾伦的声线已经恢复往常的温文尔雅。
我混乱不堪地说了原委,当然我绝口不提彦辰、恩浩和哆哆。
只可惜我们回到商场的时候,哪里还有包包的影子。四处都是稀散的人群,我猜想我现在的脸色一定惨白如纸,否则艾伦怎么会担心成这样,他抬手想抚上我眉梢,我笑了笑,避开了。
心下仿佛不能承受更多的重量,现在的一切都太过陌生,中间那三个月架起的墙生硬地隔开了我们之间那些过往。
“安娜?”我猛地回头,却不知道自己眼里疑似泪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因为看向艾伦时光芒的刺眼,还是因为忽然的难过或者欣喜。
我躲开了他的拥抱,坐进了车后座。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垫上,拒绝回答他们俩任何一个刺探的问题。
我只是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了。”“我这段时间在上海过得很好。”其他一切,我都缄口不言。
夜色,忽然就浓重了,像泼出的墨,漆黑无光。
艾伦家里的沙发也很软,可惜我蜷缩上去的时候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安置我的腿,或躺或缩都很不舒服,他歉意又疲惫地冲我笑笑:“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全部换一套。”
我停顿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以为我介意那个女人留下的痕迹。我极低地轻笑出声,我也以为我很介意,可是刚刚的我,想的竟然全是彦辰的酒红色沙发。
我离开彦辰,那些类似疼痛的情绪,我以为只是我的不习惯。
不习惯没有酒红色沙发收容我,不习惯脚边突然没有了哆哆,不习惯每晚睡前没有了跟彦辰互道的晚安……那么彦辰你呢?你习惯我突然的不告而别了吗?
我轻咬下唇,明明一切都回归安好,我却早已失眠成了习惯。
只可惜新家里的窗也不够大不够明亮,仿佛屋外浓郁的夜色都不如之前吸引人了。
艾伦穿着银灰衬衫配黑毛衣,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也是风情万种。目光扫到他那双漂亮修长的手,记忆的风再次呼啸而过。以前我最喜欢的就是玩他的手指,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它们脏。
“宝贝,怎么不戴戒指了?”
我扬起明艳的笑容:“在这里。”
我将口袋里的SIM卡和戒指掏出来重见天日,来回抚摸,心内有难言的沉重。这些物什的附加价值早就超出我能符合了,也不知道彦辰上次费了多少心思才将它们找回来。
我有些失神,直到察觉艾伦已经快将戒指戴入我的中指,我“唰”一下赶忙逃开。
一时间,我们都有些尴尬。
艾伦捧起我的手单膝跪地,苍白的声音划过屋里静谧的空气:“没关系的,我可以等。”他吸了一口气,笑笑:“丫头,你要准备好,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追求你。”
艾伦的声音落在地上,有细碎的温柔。我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凄凉,心里有莫可名状的情绪席卷而来,我搂住了他的脖子,靠了靠他的脸颊,轻声说:“对不起。”
他身子一僵,抬起头看我,时间在那短短几秒中又像是静止又像是汹涌呼啸。
天气很冷,屋子里的我们两人,身上都似蒙了一层霜。
我起身离开。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很多故事都是开始于无忧无虑,之后投入多了,量变就导致了质变,站在当下想一想,发现故事本身其实早就面目全非。
这才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