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聒噪个不停,装满水的脸盆中被漾出了圆晕,恍惚中,心的涟漪叩鸣着记忆的封印。出了家门,垂眼便是湾江南韵味的小溪,夏日之际,弱小如它,总被炎炎烈日鞭挞出道道裂痕,每每看见那咧着的大大小小的口子总会泛出丝缕的酸楚,就像那次在冰冷的溪水畔看见母亲那粗糙而红肿的手般,心凛凛的颤着。老天到底爱怜着它,雷雨呜咽,它被慢慢的滋润着,涌出淡淡的泪水,静静的淌了一夕。夕阳向晚,妈妈的轮廓在暮日里显得朦胧,此刻的我仿佛又像从前,趴在窗沿,听那棒槌声声。而浅浅的溪流则疲倦的绕过挡道的顽石,和着木棒声潺潺悠歌,万籁俱静,静到心痛,静到泪流……
用心倾听着家,才知道不论是天涯,是海角,那家的回音早已随着记忆被时间的砂轮碾进了生命,它撑起了我心上最敏感的半边天。每每途遇那些可怜巴巴的乞食街头的人,那些风尘仆仆的忙碌在功名利禄上的人,那些浪迹天涯,潇洒的把家抛在某个黄土高原上的人,他们是否在午夜梦回时曾泪淌满面,怔怔的望着皎月,苦苦的绊着家音,想着那被亲手埋葬的家,不知那碑上的墓志铭是否要待到他们年华一瞬,重重老矣时,才倾尽一生的悔恨,殷殷刻下。
最终就凭空拈来一诗结尾吧
儿时笑貌湮风雨,小楼旧影触情愁。
逐步小径愀然幽,还望故园黯心由。
我只希望,此刻笔下的一切,将是我于家最美的颂歌。
流年
转眼间,人生已走到了秋季。父亲在我眼里依然是那样的年轻,在年少无知的我看来父亲根本就不会老。那次同父亲聊天,父亲背窗而坐,窗子敞开着,微风无声地轻轻掀动父亲的头发,忽见父亲的一根头发被吹起来,在夕照里竟然白亮白亮,是一根白头发!这根细细的白发在风里柔弱的摇曳,却不肯倒下,好似对我召唤。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白发,第一次强烈感受到父亲也会老,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人生入秋,笑谈人生岁月
人生入秋,父亲便被亲朋好友指着脑袋说:“呀,你怎么也有白头发了?”听罢偶尔笑答一句:“头发里面的黑色素都跑到纸上去了。”就这样,他稀里糊涂的翻过了生命的山脊,开始渐渐下坡。
对着镜子看白发,有时父亲也会认真起来:这白发中的第一根是何时出现的?为了什么?思绪往往会超越时空,一下子回到少年时代,这时,父亲就会与我谈起许多自己少年时代的趣事,但有一个不变的核心,就是要我不断的努力学习。
笑谈岁月,感情珍藏在心中
我一直都没有对父亲说过那次看他白发的事,最浓烈的感情难以表达出来,最脆弱的感情只能珍藏在自己心里。如今,父亲已是两鬓斑白。但最初见他白发的感受却深刻难忘,那种人生感,那种凄然,那种无可奈何,正像我们无法将地上的落叶抛回树枝上去……
黑发如同那嫩绿的青草,白发犹如那枯萎的野草;黑发像绿草那样散发着生命诱人气息,白发却像枯草那样晃动着刺目的,凄凉的,枯竭的颜色。
老者来访,顿觉地阔天宽
一天,邻家年事已高的议会老者来访。这位老者阅历深、博学又健朗,很有神采。他进屋,坐在背窗处,阳光照进来。一个画面令我震惊——他不仅头发全白,就连胡子和眉毛也都通白;在强光下,蓬松柔和,光明透彻,亮如银丝,美极了!我不禁感叹:“要是我父亲也能向您一样修炼这一头洒脱的白发就好了。”老者听罢,大笑说:“孩童有稚嫩的美,你有青年健旺的美,中年有成熟的美,我有老年冲淡自如的美。这就犹如大自然的四季,各有各的美感,各有各的优势,谁也不羡慕谁,谁也不模仿谁,顺其自然,到什么季节享受什么季节。”
我听罢,顿觉地阔天宽,心情愉悦。看看他头上的白发,来回一晃动,宛如摇动一片秋光中的芦花……
年轮在转
想起那个遥远的村庄,在我离开她独自一人静候我人生最美的年龄到来之时。年轮转过二十圈,多少个春夏秋冬之后,我已学会冷暖自知。
为着一个梦想,我离开它,离开堂屋的壁板贴满了大小不一,荣誉各异的奖状的老屋;离开儿时嬉戏时溅起一河水花的的那条安详的小河;离开夏日黄昏,袅袅炊烟和火烧云相映成趣的小乡村;离开秋日金黄的稻浪绵亘不绝的稻田以及谷坪上那矮矮的方凳上围围裙的母亲坐在那儿轻柔的呼唤……还有,那个破败的上课需要手动敲铃的村小。
乡小学的操坪好大,大家一起上体育课,排好队,做游戏,我稀黄的头发在夕阳下扎成两个小辫随着跳绳的节奏一摆一摆。你为着我能穿上干净的白网鞋和校服,扎好头花,在“六一”儿童节暨优秀少先队员表彰大会上能骄傲的站在国旗下领奖特意从村里放下田里看水的活计赶到学校把鞋和头花送到我们宿舍。我那时不懂,你为何不等着看完我在台上领奖。而是匆忙赶回拾起看水需要用的工具匆忙赶上同去干农活的叔伯们,并憨憨地重复着我家儿可是真的要上县重点中学念书了。全然不顾大家讽刺性的话语:我们村上算命先生早就说过***(我们当地方言对我的称呼)出生的那天就预示着这块土地上要出一位女皇帝啦!你只是憨笑点头,那是的那是的。
你说我儿真是一个争气的孩子。我们坐在县一中门口破旧的木板房搭建的一个小餐馆里,你和因为在灶门前炒菜而满脸冒汗的大婶攀谈着。是啊,我没有辜负你,我以全县第六的成绩考入县重点一中。大婶多给了我一个荷包蛋,你连连感谢,叫我以后天天就在大婶这儿吃饭吧,你给我一个月一个月结伙食。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天上的月亮格外的圆,我知道,又是一年中秋时。我也知道,家中的重重稻浪在向你招手呼唤。当班主任叫我出去说有人找时,我正要和同学去学校机房上电脑课。你和妈妈,就站在学校那棵最大的桂花树底下,你灰里泛黄的衬衣领高高的竖着,衣袖角磨成了白色,你踌躇不安的翻动着它们,直到看见我走过来,你脸上的表情才恢复自然。你从编织袋里掏出一包包吃的,还一边说着你上山摘去它们的经过。有核桃,有板栗,最后是一个大大的月饼。妈妈手中是一个大大的白瓷碗,用塑料袋包着,我闻到了我念了很久的血浆鸭的味道。你说快点,给儿拿宿舍去,别耽搁了她上课。那些食物,我吃了一个星期,伴着咸咸的液体从嘴角缝钻进我的喉咙。
你一直坚持说我很优秀,是个好儿。尽管我不再是乡小时期那样的佼佼者,只是班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前十名。尽管你不用再忙着煮浆糊往斑驳的墙上贴大红的奖状,你依然始终相信你的判断。
然而,如出生的那个年代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有过没心没肺的叛逆。我以年年前十的成绩从初一走到高二,却喜欢上了班上成绩倒数第一的纨绔子弟。我开始了肆无忌惮的逃课,旷课,夜不归宿。直到有一天,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我看见你鬓角的银丝在猖狂的冲我微笑。母亲却在哭,在她在我倔强的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之后。你叹了口老长的气,在我的班主任说完这样下去她连一般的大学的考不上之后,你垂下了有些浮肿的眼睑。你默默地拉起我,我觉得你的手像一块石头。你把我带回了家。我于是又看到了炊烟,小河,火烧云以及稻浪。我倔强的认为,你们的不关心,让我的灵魂一直在人前漂泊得很累。母亲擦干眼泪,沉默着去做饭,那天晚上,我又吃到了血浆鸭。
天生的骨头里面不服输的性格,让我在高考后得到了可喜的成绩。当我激动地想向你们证明我真是一个神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脸上更加圣人般的淡定。我却开始了心潮澎湃的谋划如何远离远离再远离。二十八个小时的火车,我告别了小桥流水,告别了袅袅升起的炊烟,告别了那些稻浪,告别了母亲遥远的轻柔的呼唤,跨过秦岭淮河,来到遥远的北方。至今无法忘记你扛着笨重的大箱,招呼着身后的我赶着从未坐过的火车。疲惫疲惫,已成为你脸上永不消逝的表情。我在学校安顿下来,挤进拥挤的体检人群,你欲跟进,却被冰冷的普通话挡在大门之外。你用方言冲我喊:儿,我回了,你自己多注意。我回头望你,在拥挤的家长浪潮中,有浑浊的眼泪滑过你布满沟壑的脸。你一生从未向坚硬的黄土和炙烤的烈日流下一滴泪,也从不因生活的艰辛怨过一声难,却为着与女儿的离别,在陌生人面前毫不掩饰的任眼泪无法控制。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无言大爱!
二十年的年轮转过,你们身上留下了多少的风霜印记?又还将为着我继续风雨。你们年轻时的照片,我偷偷地藏在我的笔记本中,为着有一天,将它们好好的刊裱,为着你们的恩情,我将永生铭记。
仅以此献给生我养我二十载的父母
于二十岁生日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