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小筑,是我梦中的农庄。
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不喜欢逛街,不喜欢看电视,最喜欢一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坐在午后的阳光里,坐在细细密密的雨声中,傻傻的,傻傻的编织着自己的梦。
对于自己的后半生,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开名车,不是住豪宅,也不稀罕锦衣玉食,我最向往的,就是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多美的意境!陶渊明的室外桃源,最是令我无限向往的。
我常常梦想着自己会有一个农庄,一个属于我的农庄,小小的,精致的,完全由我自己来支配的农庄。
那么,我会用我全部的心思去打理它。
我会在我的院子周围种满枫树,到了秋天,要让那满树的红叶绚丽如画,满树的红云,满树的相思,梦一样的美,令人神往,令人留恋。
我会在院子里种上成片的鲜花。我不要种大红的玫瑰,我要种上紫色如梦般的薰衣草,还要种上黄色如诗般的夜来香,以及吹着喇叭的蓝色的牵牛花,我要让她缠缠绕绕的爬满我的窗台……
我还要养几只鸽子,我会给它们起最好听的名字,那只白的叫无暇,那只灰的叫晚风,那只蓝的叫海鸥,而那只翅膀上有一抹紫色的,我会叫它如梦……我会在每天的夕阳里等它们回家,就像等待我放飞的心灵归航一般,从容而淡定。
对了,我差点忘了最重要的,我还要在我后院的窗前种上几尾我最爱最爱的细竹。喜欢看着绿竹在风中斜斜的摇曳,顾盼生姿。至于雨中的竹,就更美了,亭亭玉立,如出水的天鹅一般,清新而优雅。而我最最钟情的,则是那月光下的竹,在夜色的掩映下,竹林朦朦胧胧,竹影绰绰约约,编织着变幻莫测的图案,映在我的窗帘上,悄悄的,每晚伴我入梦……
我还会建造一个酒窖,我要亲手酿造最甜美最甘醇的葡萄酒,秋天,等我的朋友们来了,我会用琥珀一样的夜光杯装满美酒,招呼他们坐在我的葡萄树下,看着喜鹊飞去,听着牛郎织女的情话,任酒的余香,久久萦绕在唇边,久久不肯散去……
冬天的时候,我会在室内搭建一个红铜的壁炉。我的家里,地上会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壁炉里的炉火正旺,映红了我们的脸,三五好友,围炉夜话,轻吟浅唱,闲话家常,任它窗外北风呼啸,雪花飘舞。
春天的午后,我会坐在桌前,写我心爱的毛笔字,一笔一划,横平竖直,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以前,一直因为自己的毛笔字写得不好而耿耿于怀,这回有了时间,就一定要把它练好,挥毫泼墨,写上一篇《浪淘沙》,挂在我的书房。
而在秋天的黄昏,我会牵着爱人的手,走在农庄幽静的小路上。淡淡的笑意写在我们的脸上,阳光暖暖的照在我们的身上,微风则轻轻抚过我们的头发,这时,也许一缕银色的发丝会凌乱的挡住了我的眼睛,而我的爱人,他却一定会温柔的为我拂去……
我的幸福,就会如同路旁的那些花儿一样,慢慢的慢慢的在我心中绽放,而我,则会静静的静静的,依稀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古城琴韵
又看到那座蜿蜒的古长城了。
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心灵宿地。
青山叠翠,绵延百里长;绿水悠悠,曲折三二庄。在这座环山绕水的江南古城的腹地,古长城似一条蛟龙盘卧,连接着古城的两极。
十里弯路,道出了百年浮沉;九重阁楼,写尽了千年沧桑。多少年来,这条巨龙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每条脉络都清晰可见。而此刻面对的古长城却不再是昔日的斑驳之色,颓败之貌。它被修葺得焕然一新,俨然成为一道巍峨雄壮的天然屏障,与繁华美丽的古城交相辉映。
十年了,整整十载春秋了。
变了,一切都变了。不变的只是他的情怀,对故乡的那份深深的眷恋。
他无言地拾级而上。初晨的雾水还没有散尽,金色的秋阳已醒来。云峰披上了彩带,灵江摇出了星辉,麦田翻出了金浪,稻穗压弯了柳腰。不又是一年丰收的盛景之季吗?
一切都似曾相识又是分外陌生的。他试图寻找当年墙头的那片枫树林和那张水泥石凳。他来到了当年操琴的地方。
呵!那片枫树林还在,那张水泥石凳也还在!
这一刹,他不禁百感交集,十年积聚的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他默然无语地走到那张石凳前,注视半晌,然后跪了下去。他嘴角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一下子失控了。
爸爸,我回来看你了!他趴在石凳上痛哭起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空旷幽越的钟声,由远及近,在城墙上空萦绕不绝。他的思绪也似被钟声牵引了,穿过那蜿蜒曲折的古长城,穿过那辽阔漫长的岁月河床,遥远的记忆变得触摸可及了——
一片枫林,一个老人,一个男孩,一架古琴,一张石凳。
老人瘦骨嶙峋,衣服打着布丁,脸上布满风霜,嘴角挂着一抹慈祥的微笑,他双目轻阖,怀抱一把褪色的古琴,手指如枯木,指尖过处,洒落了一地苍凉而优美的旋律。
小男孩睁大眼睛,托腮聆听,菜色的脸上写满沉醉,痴痴地望着老人出了神。
万籁俱寂,大地无语。唯有一泉音乐的流水奔腾不绝。
“爸爸,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闭着眼睛也弹得这么好听呢?”
老人呵呵笑了。
当你用“心”弹它的时候。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个小男孩就是十年前的他。老人就是他的父亲。
就在那年秋天,老人因病过世了。为了供他到国外就读,一贫如洗的老人靠卖血维持他的昂贵的学费。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跌落在冰凉的石凳上。
“爸爸,您可以安息了。您的儿子我终于实现了您一生的梦想,没有辜负您对我的期望。明天,我将在这里举行一场音乐会,您将会亲耳听见我的琴声,亲眼看见我的成绩。”
叔叔,能借我弹一下琴吗?背后传来一声怯怯细细的声音。
他转过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瞪大眼睛望着他,双目闪动着希翼的光芒。
小弟弟,你会操琴吗?他露出温和的笑脸。
小男孩点点头。
他解下肩头那架古琴,把它平放在石凳上。
小男孩抽出细细小小的双手,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手指灵动飘逸,动作不徐不躁,显见有很好的根基。
你弹得太好了。能告诉我你的老师是谁吗?
一曲已毕,他由衷地发出赞叹。一个如此落魄的小男孩,一手如此惊人的琴技,两种截然相反的艺术在此融合统一。这不正是活脱脱的当年的自己吗?
我上了这里的艺术学校,但因为家里没有钱,我只学了一年就辍学了。
小男孩满脸悲凄。
叔叔,你能弹一曲给我听吗?你一定是个音乐家吧。
他笑而不语,弯膝倾在石凳旁,长长的手指轻捻琴弦,流淌出一声声异常清奇越逸的旋律,如咽如泣,如痴如醉,弹的正是父亲辞世前为勉励他而奏的那曲《春满人间》。
那一刹,百鸟忘游,万兽俱僵。山水为之静止不动,天地也为之黯然失色。古城墙带着厚重的镣锆翩然起舞。行人纷纷驻足行注目礼。乐声袅袅,似和煦的春风溢满人间,似温润的春雨滋养大地,似爱人的唇在轻轻吮吸着眼角的泪水,又似慈母的手在温柔抚慰着心口的伤痕……突然琴声嘎然而止,时间沉醉不动,世界也忘记转动。一切都好静谧、祥和。
叔叔,你就是明天来这里开音乐会的XXX老师吧。小男孩眼里放出了两道神奇的光彩。一闪闪地,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晶亮。
他看着两颗小星星,欣慰地笑了笑。你想做我的徒弟吗?
小男孩怔了怔,突地跪倒在地,两行清泪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他拭去男孩的泪水,牵过他的小手,把一片火红火红的枫叶悄悄地塞进他的手心……
一道明亮的曙光定阁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相视而笑……
相爱
昨夜梦见了你,你还是穿着那件黑底上映着朵朵白碎花的棉长衫,拎着那从不离身的老烟袋儿,容颜依旧,唯一不同的是,你对我很慈祥地笑了。我在梦里哭着醒来,不想惊醒身旁熟睡的老公,强忍着抽泣声,泪花儿早已湿透了枕头。
记忆里你从来也没有对我笑过,我好像也从来没有见到你笑过,你总是整日里板着脸,看人时目光也是冷淡的、严肃的。你是我们家里的“皇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你一人说了才算数。说实话,我从小就特不喜欢你,讨厌你的严厉,讨厌你的固执,讨厌你的冷漠,还有最让我讨厌的是你对奶奶的粗暴,只要你心情不好时,奶奶就是你的出气桶,轻就骂她两句,重则打她,每当这时,我就特别恨你,因为慈爱、温暖、善良的奶奶,一直是我心里最爱的人。
我们家男丁特旺,你有好几个孙子,而我是你唯一的孙女,从小我就是大伙儿手中捧着的一朵花儿,奶奶说我是她心尖尖上最疼的肉儿,是她手心里的宝儿,爸爸、妈妈、叔叔和婶婶都说我是家里最美的小公主。于是,从小我就是娇横霸道的,哥哥和弟弟们平时都要让我三分,惟独你,记忆里你从来也没有抱过我,每次弟弟坐在你怀里对我骄傲、挑衅地笑时,我就会特别恨你。
一直忘不了我九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那天,我身上穿着妈妈亲手做的粉红绣花纱裙,脚上是婶婶送我的大红皮鞋,头上系着大哥女朋友送的紫色蝴蝶结,手腕上戴着奶奶给的龙凤老银镯子,在夏日的阳光里,我像只快乐的蝴蝶在村子里飞来飞去。村里的小伙伴们都羡慕地看着我,大人们也都笑着齐夸我是世上最美丽的一朵花儿。
可是我还没有开心够,你就把我喊到面前,你让我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你说:“小女孩子带什么手饰?别早早就养成了虚荣、轻浮的坏毛病。”
我大声抗议着说:“这是奶奶给我的生日礼物,与你没有关系,我就戴一天,你凭什么收回?”
你听了冷冷地看着我,我也昂着头冷冷地回望着你,心中的不甘和愤怒让我居然就忘记了怕你。你随即转身就给了奶奶一个耳光,嘴里狠狠地骂道:“都是你这死老太婆不好,好好的孩子都给你带坏了。”
“不许打奶奶!”我急忙拦在奶奶面前,迅速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往你手里一塞,哭着嚷道:“臭爷爷,你好讨厌!我好恨你!”说完我就飞奔了出去。
我哭着躲在屋后竹林子旁的草堆里,任凭大人们怎样喊我,我就是不答应,最后一个村子的人都出来找我,我也不出来,小小的我当时就想以此来向你表示我的愤怒和抗议。后来,下起了大雨,我淋得浑身精透,也坚持着不出来,哭累了,我居然就睡着了,当你找到我时,我就睡在湿漉漉的草堆里。
我病了整整一个星期,天天发着高烧,病好后,奶奶告诉我,每个夜里都是你细心照看着我,我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感激你。一次,弟弟对我说:“姐,爷爷说等我们长大了,那对祖传的龙凤银镯子,他要给他心中最疼的人。”我听了,心里就越发恨你,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疼我的。
奶奶时常在我耳边叹息,说我犟起来最像你,说我是小辈里唯一不怕你,唯一敢跟你抗争的孩子。是的,我是唯一的“异类”。你说女子无才就是德,我就拼命用功读书,年年拿着“三好”奖状回来“气”你;你说我写字就像鸡爪一样难看,我就天天一有空就练毛笔字,后来,每到过年,一个村子的对联都是我写的;你说我手笨,我就缠着妈妈学绣花儿,还特意在你睡的枕上绣了一只七彩的孔雀,让你天天枕着它睡;你说我不爱干净,每天一放学回来,我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的我还有点洁癖,想想都是因为你的原故。
我工作的那一年,身体一直健康的你突然就病了,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医生还是没能治好你的病。你走的那一天,天特别晴朗,三月初春的阳光异样灿烂、温暖,而我心里却冷似冰。一直以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走我不会太伤心。可是,当我看到静静躺着的你时,泪如泉涌,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的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样的痛叫肝肠寸断!我拉着你冰凉的手,哭着一遍遍地说:“爷爷,对不起,你醒醒,因为我心里真的好爱你!……”
妈妈用我刚工作五个月攒下来的工资,给你做了一件黑底上映着朵朵白碎花的棉长衫、一条黑色呢子裤和一双黑色灯芯绒棉鞋,我连夜里给你结了一顶黑绒线帽子。奶奶一边帮你穿时,一边哭着念道:“老东西,你不是一直最横吗?怎么今日不起来横了?以后没了你的骂声,你让我怎么活?老东西,还是你最有福,你看你最爱的孙女儿把你打扮得多漂亮!你起来照照镜子看一看呀……”
依照你的遗言,我们把你埋葬在江边柳树旁。你生前每天傍晚都会来这里,在柳树下,闭目忘我地一遍遍拉着早已破旧了的二胡,如今你和你的二胡都永远留在了这里,也算如你所愿了。
若干年后,我结婚的前一晚上,奶奶拿出那对龙凤老银镯子送我,我说:“奶奶,爷爷说过这对银镯子要给他最疼的孙儿,我不要。”
“傻孩子,这就是你爷爷最后要我做的事啊!”奶奶一边擦着泪,一边笑道:“你爷爷临终前说你的性子最像他,你一直是他心里最疼的孙女,是他心尖尖上的肉儿,手心里的宝儿,有你这样的孙女一直是他最大的骄傲。他要我把这对龙凤银镯在你结婚时送给你,保佑你成婚后,龙凤呈祥,夫妻恩爱,一生幸福!“
我拿着银镯儿又哭又笑,笑你和我,居然一直彼此“敌视”着深爱着。
爷爷,又是一年清明,你最爱的孙女来看你了,你在天堂里还好吗?我把你喜爱的梨花儿插在你的坟头,把你最爱吃的,奶奶酿的米酒洒在你坟的四周,一阵急风吹过,烟柳飞舞,一瓣瓣梨花儿随风飘,那飞舞的洁白里,我仿佛隐隐约约又听到了那二胡声幽幽……
入秋
秋天,是一个迷人的季节。火热太阳的金辉,清爽拂面的金风,把大地、把稻子染上了越来越浓、越来越厚的金色。于是,农民收获了满仓满囤的黄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并非农一家,百业俱如此。人过花甲,应该是我们收获的季节,应该有所收获了!
但是,我却阮郎羞涩,收获无多。小报小刊上嵌几块豆腐干,得到20多个非官方的教育教学论文之全国或省市级奖,与我的梦相距太远太远了。
难道我的秋天,是个迟到的秋天?
为了收获,更为了奉献,我曾种下了多少希望的种子,从十二岁起,我曾编织了多少次金色的梦!
纺织美梦的金丝金线,最先是外祖母给我的。
幼年时期,我坐在外祖母的膝上,偎依在她的怀里,调皮地抚弄着外祖母的白发。斑斑白发,仿佛每一根都是天上眨眼的星星,许许多多神奇的故事就藏在那白发世界里。那些故事源源不绝地从外祖母的嘴里,跳进我的耳鼓,钻进我的心坎:美玉善良的螺蛳精,能制服人熊嘎婆的小女孩,孟姜女,包丞相……
回到家里,母亲晚上给我和弟弟妹妹讲的故事,与外祖母讲的也是大同小异。
于是,她们都给了我一些编梦的金线。
后来,我长大了,没有时间听外祖母和母亲讲故事了,因为我读了书,手上捧着父亲买来的、我自己借来的“砖头”——其实,那些“砖头”也是外祖母和母亲所讲的故事变的,就像孙悟空七十二变化一样。不是吗?《警世通言》里就有包丞相;《民间故事》连环画,都有螺蛳精。读啊读,一块“砖头”,又一块“砖头”,塞进了我的脑海——《四游记》、《红楼梦》、《志愿军英雄传》、《悲惨世界》、《人间喜剧》、《红与黑》、《巴黎圣母院》、《三个火抢手》、《茶花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十日谈》、《普通一兵》……
于是,我手里又有了很多编梦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