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只手揉揉太阳穴,另外一只手强撑着坐起来。环视四周,那墙壁、那地板,跟先前地下室会见首座的装潢分别不大,床铺对面的玻璃壁柜里密密匝匝摆着很多药瓶,都贴着蚊蚋大小字样的标签,下面摆放着的矮桌,乍一看像和式家具,但又哪里不对劲。同时,我嗅到这室内似乎还燃着别的香料,跟春仁身上的香水味一冲,当真难以言喻的刺鼻,我抽了抽鼻子,试图令自己稍微习惯一下这种味道。纵使日后我与春仁多次接触,仍然很反感她身上那股香味,在我眼里过分浓烈的味道不啻于臭味——第二次空气污染呀!
对我的那点小心思浑然不觉的春仁为我端上一个古朴的木杯,内盛黑红色的液体,她说是葡萄汁。因见她手中也有另外一杯一模一样的在喝着,我不虞有他,坦然呷了一口:完全正常的葡萄汁!脸上因此微微发烧了,一直把人家当成贼般防着,可是人家并没有在我晕倒时做出什么乘人之危的举措,因此由衷说了一句:“谢谢!”春仁正了正衣领,用那种发飘的语调回应我:“有什么要紧的,倒是首座真心诚意想和你好好谈谈。你刚才还老大一副不情愿的呢!”我低下头,摸摸脑壳,讷讷地笑了。
外面一连串脚步声响起,春仁轻声说:“首座来了。”没多久,房间竹制的门帘被捲起,在我诧异的目光中先进来两个穿黑裙的少女,其中一个手里捧着木盒,之后才是那张令人难忘的丑陋面孔——原来进来的不止首座一人!那个男人在我对面的桌前,用手轻轻撩拨一下裤面,直接跪坐在离地仅高那么一点点的垫着座垫的“木板”上——我甚至怀疑这个“坐席”是否能叫座位——与首座一同进来的两个女孩则目无表情地在他左右站着。虽然感到冒犯他人,我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首座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也呷了口春仁递上的葡萄汁,缓缓说话:“我怎么就是个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呢?我可是本色的汉族人,对民族传统相当看重,像上巳、中元,现在大概很少人会过了吧。我对这些祖上传下的习惯还是很在意的,就凭我坐姿断定我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滑稽!”“上巳?中元?”我喃喃地重复,眼睛一片迷茫。虽然读书时辅修是中国民间传统文化,但对于中元节也陌生得很,更遑论老师甚少提及的上巳。首座理也不理我,感伤地自言自语:“现在我们还有多少传统可言?岁首建子还是建寅有人讨论吗?礼节上剩下什么呢,搓麻还是大吃大喝?”此话一出,我更加混沌了,片刻间脑袋转了过来,脱口而出:“先生莫非你曾经穿越时空?否则你的‘时光机1号’就是胡说八道。”首座脸上那条如同蜈蚣般的疤痕扭动了几下,音调竟然平和起来:“我说这闺女啊,果然冰雪聪明!我确实无意中穿越回古代,然而呆不了多久,就莫名其妙又回到这个令人疲惫的现代。”原以为他会砌造辞藻回我一句“荒谬”之类的,想不到他会直白如斯。一时间,我觉得面前好像摆着一个未知的“宝藏”,而他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我身体稍稍往前倾,反问他:“你们为什么选中我呢?”尽管我的问话很突兀无礼,首座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倒是一双眼睛,似乎装有大大小小的念头,又察觉不到他的企图。这回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起身转向身边侍立在一侧的姑娘跟前。
嘎啦一声,我应声抬头,首座这时打开手上的木盒,拿出一枚条状物推到我身前,颇为郑重地说:“这枚玉簪原来是成双的,它们本应和一大堆汉简一起出现。至于如何流入你们科长手上,也无法追究了。更重要的问题是,你刚才在簪子上看到的古怪地方,全部应了竹简里面所说的诸般神奇的用处,那就是‘时空旅行’!”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甚至希望我听到的不是真的,小声问一句:“那……就是说这些其实都是传世文物?为什么不交给博物馆?”首座臃肿的脸肌抖了一下,偏侧一边脸颊,说:“你认为博物馆对来历不明的传世文物敢轻易收吗?他们有的是法律法条限制,要报批、要鉴定,折腾一大轮,说不定文物都被哪家的小贼惦记着呢。”他的抢白不是全然胡诌,我就曾经看过报章登载民间传世青铜器难进正式博物馆,对国家文物制度,我唯有默然。一屋寂静,春仁夹在我们当中,看看我,又看看首座,几次张开口,又闭上。终于我按捺不住,再次问首座:“但你还是避而不答,为什么你选择了我?外面有的是人,你偏偏选中我。”“孩子,简文上面关于玉簪的秘密写得非常清楚,上面用了特别的手法处理,只有拥有原制作者同一家族血统的人的血才可以控制。我们这些年来,在全国不断寻找符合简文所说的,终于也找到你身上。至于双簪合一之后要如何实现真正时空穿梭,我还没头绪。因为我手上没有另外一枚簪子。”
我一下子发呆了,今天的奇遇委实太多了,原来我祖先竟然曾经是巫师,还制作了惊世奇物,像这样的丰功伟绩,我竟然要靠他人点醒,真白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了!首座看看我,微微一笑:“也难怪的!受到巨大的冲击后,反应不过来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另外一枚簪子的下落,我甚至可以让你全权负责。这是对玉簪的源头一种尊重。”春仁没头没脑插一句:“她负责找簪子?那我之前的功夫呢?”这换来是首座低声呵斥,而我显然没有理会他们,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听到首座嘱咐左右两位少女给我准备好回去的车辆时,才醒起自己身在何方,随口问:“打扰了你多时,竟然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实在不好意思了。”首座已经站起身来,步出房间:“甘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