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魏王豹一役的全胜之后,汉王刘邦不仅解除了两面拒敌的威胁,而且还划出了大片的势力范围,大体转危为安,拥有了可以与项羽相抗衡的实力。但此时,黄河以北尚有代、赵、燕及山东的田齐四个割据势力。他们依附项羽,对抗刘邦。韩信针对这种情况,向刘邦提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与荥阳”的战略计划。刘邦采纳了韩信对楚实施战略包围的建议,在坚持对楚正面作战的同时,又给韩信增兵三万,命其率军东进,派张耳协助,开辟北方战场。
公元前205年九月,韩信大军首先在阏与(今山西和顺西北)大败代军,俘虏了相国夏说。接着越太行山东进,乘胜击赵。赵王歇得到消息后,急命成安君陈馀集中二十万大军于太行山八隘口之一的井陉口(今河北获鹿西的土门关),占据有利地形,构筑壁垒,准备与汉军决战。连绵千里的太行山脉,共有八陉,井陉是第五陉,是连接代、赵的咽喉要道,兵家必争之地。赵国的谋臣、广武君李左车向陈馀建议说:“韩信渡西河、掳魏王、擒夏说、血洗阏与。现又有张耳加盟,乘胜欲下赵国,军队锐不可当。可是我听说:‘千里运粮,士卒就有挨饿的危险;到吃饭时才去打柴做饭,军队就不会餐餐吃饱!这井陉口,车不可并行,骑兵不可列队,行军数百里,其粮草必落在后面。望您暂拨给我三万骑兵,我从小路截断汉军辎重粮草;您深挖护营壕沟,加高兵营围墙而待。汉军前不得战,退不得回,我的部队断绝汉军后路,荒野无食可掠,不出十日,韩信、张耳的头颅就可悬在您的旗下。希望您采纳我的计谋,否则我们定被汉军擒获。”岂知陈馀本是一介书生,看不惯一些兵法上的奇谋诡计,只推崇“堂堂正正”的“传统战法”,说是有君子之风,王者之气,所以对李左车的建议很不以为然,特别是从李左车的话里还听出些轻视自己的意味。于是陈馀说:“兵法上讲,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包围它,一倍于敌人的兵力就与之交战。韩信虽号称数万人,其实不过数千人,千里迢迢来奔袭我们,士兵早已疲惫之极,我们却避而不击,若更强大的敌人前来,我们将如何对付?汉军一定会认为我们胆怯,会轻易地攻打我们。”言辞坚决地拒绝了广武君李左车的建议。在战场上不靠智谋良策取胜,却处处想着照顾自己的颜面,遇到这样的统帅,李左车大有哭笑不得的感受。
韩信探知陈馀不用广武君李左车的计谋,心中暗喜,于是放心大胆地纵兵深入,在井陉口以西三十里的地方驻扎。时至夜半,韩信开始点兵,先派出轻骑两千人,每人携带一面汉军旗帜,抄小路进发,潜伏到赵军营垒附近。行前,韩信吩咐这些士兵说:“如果赵军见我军退却,必会倾巢而出,追杀我军。这时,你们就趁机冲进赵军营寨,拔掉赵军的旗帜,换上汉军的旗帜。”然后命令副将给大家发干粮,让他们先垫垫肚子,并很自信地说:“大破赵军之后,再请大家饱餐一顿。”诸将闻言,将信将疑。韩信又召集将领们分析,认为赵军已先占据了有利的地势,他们在未见到汉军大将旗鼓之前,定会担心我们遇到险阻而退兵,是不肯轻易发兵攻打我们的。于是韩信派一队精兵作为前锋,出井陉口,背临水脉,面向赵军阵地,摆开了阵势。拂晓时分,陈馀从营垒中看见汉军背水列阵,不禁笑道:“背水为阵,只可进,不可退,此乃兵家之大忌。破汉军,斩韩信,就在今日!”于是传令三军做好攻击准备,静待天明时分的决战。
天刚蒙蒙亮,韩信亲率人马,高举大旗,擂起战鼓,杀出井陉口。陈馀打开营门,挥兵出战。两军交锋,赵军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来围韩信。韩信急命抛弃帅旗,扔掉战鼓,向后撤退。陈馀见汉军败退,挥兵拼力追杀,就连据守大营的赵兵也想乘势邀功,竟把赵王歇也拥了出来,掠取汉军旗鼓,扬扬得意,哗声如雷。这时,后退的汉军为水所阻,再也无路可逃,此时韩信传下军令:“决一死战,后退者斩!”便拼死求生,奋力苦战。两军从早晨直杀到中午,仍不分胜负。陈馀恐部众饥饿,不能再战,便传令回营。不料刚退到半路,只见营中全是汉军旗号,原来是韩信所派的两千轻骑兵,等赵军倾巢而出追击汉军,争夺战功的时候,立即冲入赵军营垒,拔掉赵军旗帜,竖起两千面汉军的旗号。看到这种情景,陈馀不禁惊呼道:“怎么大营被汉军夺去了!”赵军闻言,顿时惊慌失措,一下子乱了阵脚,争相逃命。陈馀哪里还能喝止得住,虽然杀了一些逃跑的士兵,仍无法挽回败局。汉军内外夹击,越战越勇,大败赵军,在泜水(今河北省魏河)斩了陈馀,俘虏了赵王歇。
战后,众将领纷纷向韩信祝贺。他们有人问韩信:“兵书上明明写着‘左倍(背)山陵,前左水泽’。行军列阵时,左后方应靠近山陵,左前方应临近水泽,按着‘背山临水’的原则部署兵力。大将军不照兵法行事,却让我们背水列阵,并蛮有把握地说‘破赵会食’。结果真就获胜了,道理何在?请大将军明示。”韩信笑道:“这就是《孙子兵法》上说的‘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此战敌众我寡,若将军队部署于平地;岂不都想夺路逃生?因而必须把军队置于无路可退之地,逼迫士兵人人奋勇、死力拼杀。士兵们自知没有了退路,自然会勇气百倍,无人敢当。”诸将听后,无不钦佩。
其实,韩信上面谈到的还只是背水列阵作战效果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背水列阵还麻痹了对方,助长了赵军的轻敌思想,诱使赵军脱离有利地形和阵地,倾巢出击,使汉军迂回部队得以顺利地偷袭赵军大营。韩信的背水阵,实在是因地制宜、出奇制胜的妙棋,是知己知彼、灵活运用兵法原则的典型。
看到这里,有人会说此战的胜利靠的是运气,如果当时陈馀真的听取了广武君李左车的建议,那么韩信性命尚且难保,又岂能在这里和将士们谈什么“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呢?没有错,作为一名杰出的将领,是不应该拿所部士兵的生命做轻率赌注的,这样做会丧失军心,也就称不上人和,这样的将领,就算取得了战役的胜利,那也无非是靠着运气,拿生命做赌注的不负责任的胜利,不值得推崇与赞扬。在这里,一个矛盾点就产生了,试问在一场战役里,是不是取胜了就证明这个将领有才能?如果说不是这样,那么什么才是决定优秀统帅的关键呢?应该是顾全大局的责任观,不能为一些无谓的牺牲找借口,不能用士兵的生命做赌注。
在此借韩信的这场“背水一战”,分析一下韩信的统帅人格。在这场战役进行之前,难道韩信没有注意到自己兵力与赵王歇和陈馀兵力的差距吗?古语有云:“攻城略地,当以十敌一。”说的是战役中攻城的一方如果想要胜利,应该有十倍于城中守军的兵力,而韩信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么我们说韩信引兵攻打赵王歇,就是想用这些少而精的士兵出奇制胜?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光是应对广武君李左车的计策韩信就是在赌博,没有哪个将领会那么早地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敌方手中。退一步讲,就说韩信赌博成功,广武君李左车的计策没有被采用,韩信自己和士兵们顺利到达城下,那么韩信凭什么对自己的士兵那么自信,认为他们在背水一战中会超水平发挥,坚持到胜利?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以前面与魏王豹那场巧胜为证,韩信要的是自己的以逸待劳,而不是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冒险行为。在前面已经把情况和可能性都分析了一遍,发现结论只有一个,韩信在赌博,先赌陈馀不会采纳广武君李左车的建议,再赌自己的士兵一定会以一抵十、坚持到骑兵进城,造成敌军内部恐慌,最后还要赌上敌方精锐从城中尽出,为骑兵插旗赢取时间,直至最后出城夹击敌部,取得胜利。其实韩信如果真的这样赌的话,赢的几率很小,错走一步就会连命都搭进去。试问,大将军马革裹尸,何惜命哉?!可士兵呢?莫非真的是要一将功成万骨枯?责任呢?统帅人格呢?然而在韩信身上这些疑问都不会发生,因为他懂得顾全大局。
请大家看看这样一个战前突发事件,之后相信读者您自己就能对上面几个问题做出回答。韩信当初俘获魏王豹,平定魏地以后,曾向刘邦提出“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与荥阳”的战略计划。刘邦采纳了韩信对楚实施战略包围的建议,自己亲率大军坚持对楚正面作战,命韩信率军东进,派张耳协助,开辟北方战场。刘邦、项羽在主战场争夺成皋、荥阳半年多的作战中,荥阳、成皋数次告急,刘邦迁怒于韩信未采取更加积极的作战行动,直接策应主战场之作战,特别是韩信在另一战场连连取胜,兵力不仅没有太多折损,反倒招募到大批新兵。因而,刘邦在一次战败后逃至修武,马上急驰到韩信、张耳军营,夺了韩信的印信与兵符,欲亲调韩信、张耳之军征伐项羽。刘邦的想法显然矛盾,一方面希望韩信用所部兵马积极作战,以便于直接策应刘邦对峙项羽的主战场战局;另一方面又害怕韩信不断扩充军力,有一天脱离自己的统治,就在这样患得患失之际,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就是将韩信所部调走,随刘邦赴主战场再战,而仅留很少的士兵由韩信带领,继续征讨那些没有臣服的诸侯国。
刘邦那边算是放心了,带着大队人马开赴前线迎战项羽,而难题落在了韩信的身上。试问韩信领兵征讨,本就是孤军深入,如果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是举步维艰、难以生存的。这时韩信作为将领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守故地,等待刘邦胜利后派遣的军队救援,这样可以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可这一选择的弊端就是在撤退之时,士兵士气低落、战战兢兢,如果遇上敌兵半路的劫杀,或干脆遇上追兵,那么将会有多少士兵无谓地死去。另一条路就是赌博,兵行险招、剑走偏锋,那可真是“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了,这样的话,士兵都会毫无畏惧,为生存而战,勇往直前。当然,如果落败,自己是断然没有活着的可能,结果不用再说。韩信用他的统帅人格作保,生命为赌注,就算是没有那条可以背临的河水,他也早就已经将自己的后路断掉了。
当然,韩信不是莽夫,在一些战术细节上,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为最后时刻的短兵相接提供了先决优势。这些先决优势包括:体能优势。汉军士兵已经在晚上提前吃过早饭,而韩信列阵诱敌的时候,赵军应该还没有吃早饭,或者是正准备吃早饭。所以汉军明显在体能上占有优势,为士兵能坚持到胜利一刻提供了体力上的支持。还有心理优势。韩信是主动进攻,而且已经进行了战役谋划和准备,是有备而战。而当陈馀看到韩信背水列阵,不合常理,会更加轻视韩信,再看到韩信、张耳的旗鼓阵仗,更加使得他心浮气躁,急于一战。在主帅心理上一稳一浮,可分高下。最后还有士气优势。汉军背水一战,无路可逃,只能死战。而赵军已经缴获了很多汉军的旗帜物资,有了邀功资本的士兵和将领,在战斗中自然不会以命相搏。这样汉军就有了士气和战斗力上的优势。拥有了以上优势汉军就完全可以稳住阵脚,顽强抵御敌方进攻,将对方牢牢拖住。汉军主力的作用就是要诱敌主力,争取时间,待到敌军内部人困马乏,再加之后来汉军红旗招摇带来的恐慌,赵军方寸大乱之时,与之形成夹击之势,以少胜多,全歼敌军。
为将者,不仅要心硬如铁,而且更要审时度势,不畏牺牲,顾全大局。此战胜利不仅保全了全军将士的生命,而且从战略上配合了刘邦在荥阳主战场上的战斗,消除对主战场侧翼的安全威胁,同时占领赵国后,韩信所部将直捣项羽的战略后方,减轻荥阳主战场的压力。这是冒险的一战,也是计划周密的一战,更是韩信作为统领人格闪耀的一战。因其可以预见此战的险恶,所以才需要更加周密的部署,靠着将帅士兵的上下一心,演绎了一场经典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其实彪炳史册的又岂是简单的战役胜利,更应该是那剑走偏锋仍无忧无惧的统帅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