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经历变革,已经接近一个月了。京城骚乱平息,南城的开拓也渐渐步入正轨。忽然合上今日早朝送上的奏折,北堂风用力的按压了下自己的眉心。
不知从何时开始,朝中大臣已经开始对这个皇后赞不绝口,每每提及南城大案,都会让他不经意的想起那个无论风雨中都可以从容带笑的女子。
想起她硬闯飞霜殿挨板子时紧紧握住他指尖的手,想起她曾在身后轻轻抚过自己长发的温柔,想起她在南城紧紧拥着他颤抖身躯的纤细的双臂,甚至想起与她平静相处的每一个日夜。总觉得心头某处,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泛起些从未有过的暖意,如同这个女人不知何时,竟在他冰封已久的心中,种下了一颗会将他灼伤的炙阳。
‘嗯……是臣妾死了,还是皇上跟着臣妾殉情了?’
‘我家这兄长,生来就爱扮贵相,其实胆子小得很嘞,你看他进来,还一直要抓着我的手,不然连夜道都不敢走嘞!’
想到她曾说过的话,北堂风竟扬起指扶唇笑起,先前的躁动也消失不见。
‘永远不要忘记苏慕晴……’
忽然间有一个深刻而带了些忧伤的声音窜入脑海,令北堂风倏然止住了一切的笑容。他紧闭双眸,像是比之前变得更为焦躁,如同万蚁同噬。
“皇上,用些膳吧,您今儿个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了。”这时李德喜端着冒着热气粥从门口进来,见北堂风心情不好,便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太监,就算再木讷,但这一位皇后归朝另一位皇后却进了冷宫这种事,他又岂会不知。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是他明白进冷宫的那位,一定是此时让皇上如此心情糟乱的,且足智多谋的那位奇女子。
“德喜,朕想不通。朕还是想不通,她为何会与晚儿的伤处一样,为何那么像晚儿……她是谁的人,是北堂墨的吗?那想要的不是已经得到了吗?她还想要什么,为何朕完全不知道失去了什么,完全想不出来,你也帮朕想想,她究竟在私底下做了什么,啊对……收买人心,她收买了人心,可是……褪去皇后的头衔,那些对她根本无丝毫用处,也完全带不走。而且……”说到这里,北堂风的声音竟开始有些发颤,“而且,她要拿走就拿走,为什么……还要搅乱朕的心。”
他将右手抚在眼前,满心的混乱,甚至连眼前的奏折都从未如此折磨过他的心。
李德喜终于看不下去,放下托盘狠狠的跪在了地上,然后对着北堂风低喊:“皇上,奴才斗胆恳求皇上别再折磨自己了。您明明就是深爱着那个女子,旁观者清,奴才这么多年从未看过皇上对一个女人如此揪心,就连当年的皇后也从来没有让皇上这么在意。皇上您回想一下,在您大婚之后究竟去探望过几次皇后,在您心里,真的是爱着过去的皇后,还是只是将那个皇后当做一个“身边人”?而另一位皇后则不同,皇上究竟对她有多么的执着和在意,奴才看的真真的,皇上改变了多少,奴才也全部看在眼里。如今皇上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回到手里,过去的皇后究竟是谁奴才觉得已经一点都不重要。皇上何不追从自己的心,好好待这位娘娘,奴才觉得,她代替过去的娘娘受的罪过,已经太多太多,就算当真是她背叛的皇上,也已经还清了啊……皇上就原谅……”
“朕已经让江听雨去查了。但是朕还是想听她自己的解释。但是一个月了,她根本就不打算与朕说什么。”北堂风蓦然打断了李德喜的话,眼中透出一抹嘲讽。
李德喜摇摇头,有些焦急的说:“皇上,您从未去过冷宫,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您想象不到。就算是娘娘想解释,也没有任何办法啊。”
“只要她想找朕,她可以想出千万种方法。”北堂风低语,指尖攥起,忽然舒口气看向远处,眸渐深邃,“李德喜,你去把沈云之找来。朕……想在江听雨回来之前,看一看这个玩弄朕的女人的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李德喜讶异的看着北堂风,然后连连应下,满心喜悦的出了飞霜殿。
南岳,入春了。
慕晴坐在后院里的长椅上,双腿相叠,凝望着那树上吻颈的鸟儿,嬉戏之声清脆灵动,竟让她感觉到一丝难得的平静。微风吹动了她脸庞的发丝,如同被纱抚过,温柔而轻暖。
前院忽然传来了极端纷乱的声音,不多时便又一抹修长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抬头望去,竟是押送自己来的沈云之。
“娘娘,皇上要见您。”沈云之说道,依旧冷漠,却好像让慕晴莫名的感到熟悉,使她意外的回想起不久前的岁月。她哼笑一声,脸上平静无波,没有期待,也没有欣喜,仅仅是冷静到仿佛冰封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算算日子,也该见见他了。
她倒是干脆,三两下从长椅上下来,然后拍了拍手便跟着沈云之出院,同时也被拷上了重刑犯才会用到的手脚长链。
虽然样子丑了点,但是若是能在离开皇宫前最后见见这个让自己爱过,又将自己折磨成如此的男人,也算是给自己做一个了结。
锁链声声,她缓慢的出了冷宫的大门,抬头望向四处飞散的春花,脸上扬动了些许久久未见的淡笑。
……
对于苏慕晴来说,她第一次觉得去明阳殿的路是这样的漫长。
来到门口,景色依旧,只是再也找不到过去那般雀跃的心情,取而代之的,就像是一种离开前的诀别。
身后的侍卫忽然不知轻重的将慕晴向前推了一把,以至她绊在脚链上狠狠摔倒。沈云之即刻上前想将慕晴扶起,却被一抹卷了些寒香的身影止住了动作。
慕晴没有抬头,看着那步步靠近自己的影,眼眸微微颤动,却只是含笑不语,而后吃力的撑起身子。她抬起头,慢慢对上了这已经一月未见的男人。
启唇,轻笑,刚要与这男人说上一句“好久不见”的寒暄之话,慕晴就感觉北堂风抓住了自己的腕子,而后就这样被他没有丝毫怜惜的拖入道殿中。
大门关上,纤细的身影被重重的甩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慕晴轻轻攥住指尖,然后笑得肩膀不由的发了颤,“这种待遇,真的很久没有过了。”她说道,回眸间却依旧平静,而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却忽然犹如千把针狠狠刺入了北堂风的心里。
“朕等了你一个月,为何不向朕解释?”北堂风忽然开口,他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女子,竟还是忍不住被她心口的伤处引去了注意。
她的伤好些了吗?那日便见伤口裂开,是否还在淌着血?那些凌乱的想法不断的涌入他的脑海,使得北堂风紧咬牙,拼了命的在脑海中抵触着这份对她下意识的关心。
慕晴撑了身,拍了拍自己伏地的手,然后说道:“臣妾觉得……啊,不。”她顿了一下,转而一笑,接道,“草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那一声草民,忽的让北堂风的眼瞳颤动了一下。
是吗,她已经不再将自己当做他的妻,更是承认了她冒名顶替的罪。他自嘲的笑,然后上前两步来到慕晴面前,一把捏过她的下颌,“那你留在朕身边的理由是什么?”北堂风问道,指尖也渐渐用这力,像是又在等待着她的答案,又在抗拒着她的答案,于是又接了一句,“是想从这里再得到什么吗?”
慕晴在听到北堂风后面的问话后,先是微怔,随后化为了一抹嗤笑。
为什么在他问她理由的时候,她还曾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结果到头来,他不过是在追问着她的“阴谋”罢了。
慕晴渐渐抓住他的手,然后缓缓将它移开自己的下颌,锁链声回荡殿中,竟有些苍凉。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也没想得到什么。哦……”慕晴忽然挑起单眉,扬唇一笑,“皇后娘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皇上的晚儿,是不会欺骗皇上的。唯有我这种脑子坏了的贱民,才会对着皇上满口谎言。”说罢,她起了身,然后踉跄的向前走了几步。半响,她停住,背对着北堂风淡淡说道:“如果皇上没什么要问的,草民就先告退了。免得赶不上午膳。”
然,就在苏慕晴要继续前走的那一瞬,她的手却被北堂风蓦地抓住,锁链叮叮作响,飘荡在这沉寂的明阳殿中。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化为了静止,再次相触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旧时的余温。他垂着眸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用着夹带了一抹淡淡寂寞的声音说道:“若朕相信你不曾盗取密卷。那么你是否会对朕说一次实话。”微微顿住,他转身面对着她的背影,“告诉朕,你究竟是谁,又为何会来到朕的身边?”
慕晴顿住足,也同样安静了很久很久。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丝情绪。这时阳光照入,她抬起头看向窗中透过的金色,暖暖的,却感觉离自己如此遥远。于是垂下了疲倦的眼眸,她轻笑,随后回身望进北堂风那双深幽的黑眸,“我乃多年后的一缕残魂,位居国防上校。因为死了,所以魂魄来到了这个地方,来到了这个苏慕晴的身体里。遇见你非我所愿,但留在你身边,却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别无他求。”
北堂风眼瞳蓦然一颤,在他的眼中,有着震惊也有着狐疑。他启唇,却又紧闭,而他的凌乱一一看在了面前从容不迫的她的眼中。于是轻笑一声,她凑近了北堂风,指尖抚过他俊美的脸庞。那沁入肌肤的温热,曾经是那么的熟悉。慢慢的,她的唇贴近了他,在下一刻,便悄然移去了他的唇畔。
这时北堂风猛然将她推开,致使慕晴身子略微晃了几下,她蹙眉,然后含笑的望着北堂风,“你爱的是晚儿,不是我,就算这幅身躯是晚儿的,只要灵魂不是,你便不会爱,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也不屑成为别人的替身。所以不用在挣扎和痛苦了,你爱的,不是我。”慕晴笑开,正如不久前般温暖,她缓缓的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回。当指尖最后脱离的一瞬,仿佛有什么曾经缠绕在他们指上的丝线倏然断裂。
慕晴对着仍然漠然看着自己的北堂风摇摇头,然后潇洒的转了身。
北堂风立于原地,右手狠狠的击打在门上,而后对着苏慕晴的背影大喊:“既然是残魂,那你为何不就这么消失算了,还要来祸害人间,还要来搅乱朕!……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编这么离谱的谎话,你无可救药了!”
慕晴顿住足,绝美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落寞,然后微微一笑,“如君所愿。”说罢,她便再无停留的向前走去。春风扬动在她身上,带起了一阵似乎会让她随时消失的飘渺。这使得北堂风感觉到仿佛她这一走,便会永远永远的,离开这座冰冷的宫殿。他深深的凝望着她,而后闭了眼。
总觉得心头,像是被用力的挖出来了一块肉,沁着血,疼痛不止。
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会这么烦躁?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就算是晚儿,也……
沈云之此时进门,望见有些失神的北堂风,问道:“皇上,现在要如何?”
北堂风冷笑一声,摆摆手,“让她回去吧。以后,朕也不打算再见她了。”
“皇上,真的要如此吗?”沈云之不解问道。
“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北堂风忽然历喝,使得沈云之顿时跪地不敢抬头。
北堂风深深的吸着气,牙齿亦被咬的咯咯作响。
心,好痛,好痛。
回到冷宫,慕晴还没踏进门就见到柳惠蓉惊讶的眼神,而后便不由分说的被这女人抓住问道:“你没走吗?!”
对于这个问题,慕晴微怔。想来那夜的谈话定然是被这女人给听了去。她不置可否的笑笑,并没有回答柳惠蓉什么,这使得柳惠蓉的神情显得更加焦急。
“你最好走,走了我就能用这间房了。”柳惠蓉将脸撇到一旁嘟囔,却发现今日慕晴的态度还像不似前几日那般冰冷,有种回暖的趋势。
慕晴舒了口气,缓缓来到柳惠蓉身边,忽然扬手捏动了柳惠蓉的下颌,然后靠近她。
柳惠蓉心头一紧,想要避开苏慕晴能看透人心的双眸,却又无法挣脱。
“我扳倒了柳家的势力,你因为我所以落到这冷宫,你不是应该恨我么,为何会救我,又为何会缠着我?”慕晴问道,字字点到柳惠蓉的心口。见柳惠蓉有意避开,慕晴指尖便再度用了力,将她更加拉近了自己一分。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竟令柳惠蓉有些手足无措,仿佛被她那足以震慑一切的气息所凝,于是终于面对了她,喃喃说道:“我是恨你,恨你是皇后,恨你得了皇上的宠爱。但我们柳家落魄至此,虽不愿承认,但我也知道是因为柳家做了逆天之事,触及了皇上的雷池。政局上没有谁对谁错,柳家,不过就是输了而已。而且……或许祸因还是我。”想起过去横行霸道时的样子,柳惠蓉心底确实有些自惭形秽,尤其是如今在被宫里的其他人这么对待后,更是觉得自己当年愚不可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非要和苏慕晴较劲,或许柳家也不会落至此步田地。
“很明事理嘛。”慕晴冷笑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使得柳惠蓉得意恢复了自由。
房内顿时一片尴尬,慕晴也并未打算说话,而柳惠蓉也不知道能再找什么话题来破开此时的寒冰之状。恰好一个小太监来送午膳,尽是些好菜,说是李德喜特别交代的。慕晴心头一暖,便从容接过。未曾想就连李德喜,都要比北堂风来的有心的多了。
这顿饭,慕晴邀了柳惠蓉一同吃,柳惠蓉吃的狼吞虎咽,再也不见了过去时的优雅。慕晴随便吃了几口,便在一旁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微微有些发沉。
若是她能像她一样,将什么事都很快放在脑后,既能直率的喜欢,又能直率的痛恨,该有多好?
……
冷宫的一天,过的是很快的。
在与柳惠蓉几句无聊的调侃下,天色渐渐变得黯淡了。
她和柳惠蓉的关系,似乎近了很多,她也没再用冰冷的眼神吓唬这单纯的女子。
慕晴看向皇宫上方的苍月,心头有些发凉。
再过不久,她书信所至的人便会到此,而后她……终于可以逃离着不见天日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倚靠着门窗,最后瞭望着不远处的皇城,同时回想着过去的种种。在她的眼中,时而有回忆的画面飘过,她像是在整理,准备将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全部整理干净,当然也包括关于北堂风的所有的事:她想起了他救她的时的温柔,想起了为她疗伤时的担忧,亦想起了他执起她手时的温暖。
她忽然一怔,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寂寞。
现在想来,她所得到的感情,也不过是北堂风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属于晚儿的情感。他连她这个人的存在都否认了,又岂会爱上自己?
‘如果是一缕残魂,那你为何不就这么消失算了!’
忽然想起北堂风在不久前说的话,心头还是会一阵抽痛。
晚儿回来了。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真是傻的可以了。”慕晴苦涩一笑,将手滑入发间,洒下的黑发宛如流水,安静的搭落在她的肩头。
心头的伤,好像又一次的裂开,如此反复,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不知是否来了兴致,慕晴忽然径自走到了院子里。伴着这缕清风,她忽然开始翩翩起舞。她闭着眼,如樱花散落,长发飘扬,步履轻悠。
逐渐来到窗旁的柳惠蓉一时看傻了眼,未曾想过从未跳过舞的苏慕晴的舞姿,竟然会是这样的优美,宛如与这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她是那样的美,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但是为何心头会这么寂寞,仿佛只是一个不久后便会消失在世上的残败的灵魂。
突如其来的泪水,渐渐的自柳惠蓉的脸上流下,沾湿了脸颊,滑落了一世的孤寂。她回想起了过去的奢华迷乱,想起了那浮华飘渺的生活,忽然大笑不止。然后她也出了屋,开始与慕晴同舞。
落叶垂落,如同飘丝般的缠绕在她们的身边,周围的白衣疯女都不约而同的围在了她们身边,似是都被这两个倾城女子的舞姿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