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门外,所有的难民就这样横躺在地上睡了一夜。一条街上,萧条不已,仿佛是京城的所有百姓都不敢出门,更是不敢来做生意。鸣鸟时而从他们头顶飞过,撩起了一阵寂静和悲哀。忽然一声巨响使得门外百姓像是被什么震动了一下那般,纷纷揉动着惺忪的睡眼,向着城门口望去。
“那是什么……”
“谁出来了……”
“诶?怎么回事……?”
城中百姓都议论纷纷,探头探脑的往那门缝中看。
随着厚重皇城之门,慢慢被拉开,宫内宏大的景象也渐渐落入了所有人的眼里。那些人一见,便有人兴奋的喊着:“皇宫,那是皇宫!我见到皇宫里面了!!”
“是啊!见到皇宫了!”另一个人也兴奋的说着。
这时忽然有一群衣装利索的锦衣卫骑着棕榈骏马飞奔而出,先一步开道。马蹄狂奔,最前面的沈云之一身红黑相间的锦衣卫服,手执长鞭,脚蹬铜镫,黑帽下的长发随风飞舞,在那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有着一份足以压住他人的气势。
在他之后,数十名锦衣卫也跟着策马而出,刻意分开两侧,意在清出了一条无人之道。
这一刻,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被那狂奔而出的锦衣卫镇住,甚至连话都不敢多说,只是呆呆的望着,脚步不由的向后退去。那被深深围住的皇城,便由这里,开了一条宽敞大道。随后锦衣卫便不再向前,马头调转,守在两侧。前面的沈云之亦然,忽然拉住缰绳,在听到一声马儿嘶喊后,便利索的转身,望向正欲第二波出来之人。
百姓见状,也都纷纷随着沈云之的视线望去,很快便见另一行骏马缓缓而出。
但这一次,不似方才锦衣卫那般策马狂奔,反而有条不紊,循序渐进的向着前方走来。
见了这条队伍,所有的百姓也都是惊讶万分,纷纷张望。因为这一回出来的,是在这南岳大朝所有位高权重的大臣。他们均穿着藏蓝官服,红裤黑靴,上有顶戴花翎,神情不急不躁,看起来各个气度非凡。
“快看,是大人们,他们全是当官的!”一个年轻人喊起,一脸兴奋。
平日里的他们,就算是击鼓,也不过是见一见县衙的九品芝麻官。
说来百姓这一生,又有几次机会能见到如此阵容,更是有几个人,能有机会一睹摄政大臣的风采。
这时忽然又有一匹骏马缓缓而出,所有人见到,都为之一惊,随即化为了更加兴奋的神情。
民间传闻,深受百姓爱戴的当朝一品太傅公孙大人,竟然在这队列之中。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马上公孙敬侧眸看向身旁百姓,方才还一脸严肃的神情,缓缓的放软了下来,于是便快马加鞭,又向前了一分。
“大人们都出来了,应该不会再有……诶,你们看,那是什么?!”
就在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那些大臣身上之时,忽见有一辆纱帐马车从内缓缓驶出,一下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引去。
他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都想不透最后出来的马车里的人是谁。
是皇上吗?
可皇上自有龙顶金轿,也不会用纱幔围之。
那么会是谁?
就在这时,忽然自皇宫之上响起了阵阵鼓声,仿佛是刻意让全城的百姓都安闲不住跑来围观。
鼓声随风飘散,几乎染满了京城的每一片土地,全城百姓果真都忍不住的丢下手中的活,跑过来围观这如此的旷世奇景。
究竟会是什么人,究竟会是什么事?大家纷纷猜测着。
“快看快看,宫门关上了!”就在这时,那先前大喊的年轻人再度喊起。
便是在同一时间,方才还大敞的门,终是被宫门侍卫重重关上,再度将外面的一切与里面彻底隔绝。
马蹄阵阵,车碾向前。这行声势浩大的官队,似是正向着某一个方向赶去,引得百姓都纷纷跟上,几乎忘记了今日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约行了半柱香的时间,官队终于一片空旷之地放缓了速度,随着沈云之用力勒紧缰绳,所有的人即刻停在了这个地方。
百姓不解,于是向着不远处看去。
一阵微风拂过,眼前之地显得尤为空旷,只在旁边有一座看起来有些萧条的茶楼,似是接待来往飘客的。
那是一片足以容纳几十人的高台,周围的一片也好像是被人私下里布置过,一片喜红,映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是过节吗?还是有什么喜事?”
“是哪位将军又打了胜仗吗?”
众人见此,更是议论纷纷,将这高台围的水泄不通,足有不见结果,绝不离开的架势。
这时众官齐下马,唯有那带帘的马车从侧旁斜坡直接推上高台。
风吹摇摆,将那盈黄的纱幔吹起了丝丝弧度,百姓好奇的想顺缝向内看去,却只见衣角,不见容颜。而这偶起的风,也同样像是在预示着什么那般,将这台上的淡淡灰尘,吹拂不见。
这时公孙太傅手拿一道金龙卷轴,走在了众官之前。他凝重的看着眼前的这些百姓,清了清嗓子,说道:“老夫乃太傅公孙敬,特带皇上圣旨前来。”
圣旨?
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还烦劳了这么多大臣来此?按说平日里贴张告示不就完事了。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再度讶异不解。
公孙敬悄然看了眼纱幔后的人,叹口气后,又回头看向百姓,“不过在此之前,还容老夫先将规矩办了。”
公孙敬很是认真的将早已备好的另一张纸拿出。
在事情开始之前,要按例说些官场套话,这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虽然便是连他自己也不喜欢,但……惯例,不可免。
可规矩是规矩,却十足的吊起了百姓的好奇之心。
只见公孙敬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照着纸上自己连夜准备好的词一一念出,如此这般连皇天后土都要感谢一遍的致辞,使得那些本就云里雾里的百姓,更是摸不着头脑。
这公孙大人究竟想做什么?以往只有极其重要的大事,才会做如此循规蹈矩的念词,而今日本就无事,却还弄得那么正式。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然,便是在公孙敬又开了口,说了一番冗长的必要套话之际,近处的一间茶楼上,却也有着另一番不平静。
明明该是最没人的时候,今儿个茶楼,却人满为患。
最重要的是,茶楼的一层竟然一人都没有,包括店小二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二层。只因为今日,竟有两位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前来,使得包括掌柜在内的所有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慌乱的准备着所有的茶食。
“没想到,向来繁忙的王爷,今日竟然有如此雅兴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喝茶。”柳相国带笑而道,可是言语之间却透露这一份难掩的虚伪。
“相国大人,看起来也很有雅兴。”一身银蓝的北堂墨轻轻笑起,眼眸却瞥向茶楼外那正在滔滔不绝的照规矩办事的公孙敬。
柳相国见北堂墨看似根本就对自己毫无意思,不由的眯心生不悦,却也随了他的眼神,一起望向不远处的公孙敬。
“爷,茶备好了。”店小二战战兢兢的在两人面前弯腰说道,似乎连头都不敢多抬。
“不如,我们坐一桌?”北堂墨微笑而道,且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免了。”柳相国略带傲慢,而后便转身向着另一方走去,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北堂墨,你能安然喝茶的日子,怕也只有今日了。
见到柳相国直接拒绝了邀请,北堂墨到是毫不在意,反而唇角的笑容更深。而后他便双手撩起蓝袍,坐在了茶楼二层外侧长椅上,静静的望着下面要发生的一切。
同时柳相国也在他的对面隔了一桌的地方,撩袍而坐,转眸看向外面。
也不知道,这公孙敬究竟在搞什么把戏,神神叨叨的,如此动作都没人知会他一声。
不过……
柳相国转眸看向正带着微微笑意望着下面的北堂墨,不由的发出一声轻蔑的嘲讽。
不过,北堂墨好像也被摒除在外,否则也不会在这茶馆坐着了。
“王爷,这是……”跟在北堂墨身边的离若白实在是被这情景弄得有些茫然,然后悄声问,“王爷您可知其中玄机?”
北堂墨轻扬指尖,示意离若白暂时禁言,而后只是淡淡的说道:“本王是猜不透这个女人的,静静看着便好。”
离若白点头,又退到了一边,在抬头之际,刚巧看到公孙敬把那大事礼节做完了。
柳相国也对这心腹使了个眼色,使得那人点了头匆匆离开了茶楼。
北堂墨自是将那人的离开落入眼帘,随即用指尖点了杯中的水,在桌上以浑厚的字体写了几个字。
一触即发。
离若白一愣,发现相国身边的心腹不再时,便也马上在心中做着思量。
王爷在桌上写了这几个字,绝对不是没有原因。
看起来,相国的已经将人安插在了这些围观的百姓里,想来马上就要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了。
也就是说,乱事即起!
这场浩劫,在所难免!
皇后,对手已经出招了,身在皇宫的你,等于无眼无耳,这宫外之事,可要小心应对了。
茶楼下的公孙敬终于做完了冗长的说辞,百姓忽然振奋,再度染起了一片浪潮。
这时公孙敬的脸色略显凝重,像是要做一件什么铤而走险的事那般。于是深吸口气,看向身后的纱帘。
盈黄帘中之人点了头,不急不缓,与略显焦躁的公孙敬截然相反。
公孙敬静默稍许,也重重的点了头。随后转回原位,眸子抬起的一霎,便换上了一幅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样子,而后将圣旨一把抻开。
就在周围百姓下意识的想要跪拜,等听圣旨的一霎,在那人群中有一个人,悄然用着诡异的眼神望了下茶楼上的相国,随即忽然双手撑口,大声喊道:“我们要见皇后!我们要见皇后!杀贪官,见皇后!我们不要听圣旨,我们要皇后为我们做主!”
话音落定,仿佛一切都归于了沉寂,北堂墨的眸子微微抬起,柳相国滑动了丝笑容,便是连公孙敬在这一刻,也顿时颤动下了眉角。
像是一个绷在弦上的箭忽然松了力道那般,所有的百姓都蓦然起身,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这些官员妨碍了原本要做的事,顿时被那人引导的气氛所感染,于是跟着他大喊:“对!我们要见皇后!我们要皇后替我们做主!只有皇后是对我们好!!皇后!皇后!皇后!……”
瞬时间,所有的百姓都像涌进城时那般开始疯狂的叫喊,甚至开始推那些围在外圈的锦衣卫。就连不远处的弓箭手都已经在暗处准备好,以防暴乱。
“本该镇压,却偏偏挑起。”茶楼上的北堂墨眯住眼眸,用那修长的指轻轻摩挲下了自己的下颌,在那琉璃色的眸中,渐渐滑动了些深邃,“慕晴啊慕晴,你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究竟是想如何?呵呵……”
相国倒是面带笑容的边喝茶,边顺着自己的发白胡须,暗暗等着看好戏。
再过不久,这些暴民就要起来了,如果公孙敬也压制不了,公然亵渎了皇上。
这一局,便以此完美的结束了。
苏慕晴啊苏慕晴,你在宫中是不是已经绝望的独饮了?
不打紧,等一切结束了,他柳相国自会再送一壶好酒,送她一程!
就是不知道,她还等不等得到这壶酒,或许,当他再次进宫时,这个女人就已经……
惠蓉啊惠蓉,皇后之位,已经是咱们柳家的,囊中之物了!
想罢,柳相国的笑意便更深了。
茶楼下方,高台之上,实在有些招架不住的公孙敬紧忙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侧脸靠近纱帘,说道:“老夫已经按照你的话做了,然后如何,然后如何!还在等什么!”
纱帘动了动,将空气撩起了一丝炙热。里面之人倒是不同于外面的官员,落得轻轻淡笑,而后不急不缓的说道:“大人别急。时候……已经差不多了。”
这时帘角被细指捏住,忽然被一把拉开。那人脚尖轻踏,带着轻柔而不失稳重的步伐缓缓从轿中走出,背了单手,稳稳站于地上,瞬时便掀起了一阵威严的震慑。
随着一阵凌厉的风自空中撕过,随着那轿中之人昂首站于台上的最高处,身后长发顿时被凌厉的吹起,卷动如藻。
一瞬间无人在动,亦无人敢再动!唯有那稳重而铿锵,却又不失轻柔的声音,响彻在着满城的上方。
“本宫在这里呢。”声音落定,慕晴缓缓抬开了眼眸,在那红晕之下,顿时带出了淡淡碧光。
皇后,皇后,真的是皇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眼前的这个凛然的女子所引,便是连下面方才一直在嘶喊的人也惊讶的站住,甚至忘记了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众人皆惊,唯有那倾国倾城的人儿,轻轻的挂起了一丝笑容。
“好家伙……”话音落定的一刻,北堂墨本欲饮入的茶水差点便呛了他,甚至下意识的将那份惊讶之词脱口而出,在琉璃色的眸中闪动着深深的惊喜。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当真出宫了!
这简直,简直就是不可能之事!
便是连他向来运筹帷幄的北堂墨,都不由的再一次因她而惊讶。
她究竟想做什么,她究竟想要如何做,他当真一点都猜不透。
看着看着,北堂墨忽然笑了,笑的再不掩饰。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永远都不会让他感到乏味!
身边离若白看着北堂墨,也是满面惊讶。明明是绝对不可以出宫的时候,皇后竟然真的出宫了,最重要的是,皇上竟然允了皇后出宫。
这……这一切究竟是……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在这儿,怎么可能!!”
同一时间,先前从容的柳相国因过度惊讶而猛然起身,打翻了茶杯,将那身威严的官服染得脏污不堪,再也不见早些时候的整洁。在那黯淡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更是充满了慌乱。
一切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按照预想的方向前进。
这一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发生!!!
风起,撩动了一阵无形的炙热,仿佛将空气中的一切都燃烧殆尽。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难以相信的望着眼前一身清凛的女子。
此时的她,面带淡淡微笑,倾城的脸上平静无波,见到所有的暴民都一脸惊诧的望着自己,慕晴便再度向前走了一步,轻甩袖袍。
“皇后,在此。”慕晴淡语,波澜不惊。
北堂墨却轻轻的眯住眼眸,想要将什么看仔细,忽见她身上穿的衣衫,琉璃之中轻轻颤动了一下。此时她竟没有穿皇上所赐的五凤吉袍,而是上有顶戴花翎,胸前绣制仙鹤祥图。
这……竟是当朝一品官服!
北堂墨蓦然从座椅上起来,双手扒着围栏的边缘,眸中闪动着更为璀璨的光晕。
有意思,有意思!
这个世上,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这时的慕晴,像是感觉到什么,微微扬眸,刚好对上了北堂墨那双狭长而俊美的眼。她优雅一笑,似是早知王爷会在此处,而后便低了头,正式面前所有人。
“她真的是皇后吗?皇后怎么会穿官服……”
“是啊,皇后是不许出宫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了周围人的话,那挑事者紧忙抓了机会,又在底下喊,“这人一定不是皇后!”
周围百姓又开始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信谁。
终归来讲,真正的皇后,鲜少有人见过,所以对于他们的反应,慕晴一点也不意外。于是抿唇一笑,忽然又转为了大笑,使得那些百姓都一时间无法摸到头绪,便是连一边的公孙敬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皇后是想要做什么,琢磨着莫不是当真被局势给吓疯了?
于是公孙敬使了个眼色,让弓箭手随时准备。
这时慕晴忽然止笑,极其认真的说:“你说的也对,本官现在,还就真的不是皇后!”
一句话落,百姓愣了一下,连那挑事之人也为之一慌。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女子,为何称呼自己为本官?
还公开说自己不是皇后?
“啊,我想起来了……万人将军宴……”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开口,惊喜的看着周围的人,“她是皇后,是皇后啊……我在万人将军宴做过杂役,见过皇后真颜……她就是当朝苏皇后啊……”
这人说完,人群中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便更加的激烈,似乎是一时难以相信。
“皇后!皇后!皇后!”见是自己的恩人,这阵热浪般的呼喊便再度响彻了天空,几乎将那这日的云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