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凤阳宫格外安静。平日里太监们的玩闹争吵声,今日也都落寞成了脚步巡视之声。慕晴独自沉思着破解这场闹剧的计策,时不时的还会用余光瞥向被北堂风留在凤阳宫的江听雨。据他言,北堂风是让他来协助她破局,顺便监视她一举一动的。说来江听雨确实轻功了得,性子也着实诡异。一个时辰里,他偶尔会倒挂在房梁上,自上而下的望着她,偶尔又会坐在她的床上发呆,时不时的用着一种想要撕裂她的眼神望着她。
总归一句话——江听雨虽然长得极美,但让人完全摸不透规律。有些行为看起来像夜里正在等着找乐子的猫,随时可能在被他外貌吸引的同时,被悄然的割伤。
要和他相处一日一夜,还真是有些刺激呢。
不过这倒也无碍,她向来不讨厌怪人,对她来说,门口那些循规蹈矩的木头,才是真正惹人不快的魁首。
当然,在他们眼中,正房里的她和这江大人,怕也早沦为“奇葩”之列了。
一个是让众大臣无可奈何的诡计多端的妖后。
一个是让皇宫侍卫无计可施的神出鬼没的鬼魅。
这两个人凑一起,还真是一道风景。
慕晴想事想的有些无趣了。她瞥了眼正在她桌上专心画人皮面具的江听雨,索性走到他面前,边看着他描画易容用的人皮面具,边痴痴的发着呆。
李德喜端菜进房,刚一推门,就险些跌倒,一张老脸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刷白。
天……天啊,这大晚上的,这……这是要吓死人啊!
李德喜紧忙揉揉眼睛,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烛火旁,微光照应。一身白衣的男人在专注的画着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身旁同坐一身红衣的女子,她双眼发直的看着那绘出的面具,偶尔还会露出丝笑。
李德喜吞咽了下唾液,本想唤几声皇后,但每每靠近,都被这种诡异的气氛给吓了回来,于是紧忙把东西放在一旁,灰溜溜的跑了。
年纪大了,对他来说,还是少靠近这两人微妙!
当一张皮画完,江听雨满意的拿起,放在他与慕晴之间,他透着面具眼瞳的位置看向慕晴,唇上一扬,道:“皇后这样悠闲可以吗?天,可没多久就会亮了。”
慕晴用手肘撑着桌子,也透过那两个空洞的地方看向另一面的江听雨,“江大人,少画了一点哦。”说着,便用指尖轻轻滑到那面具的某一处,停下,稍稍用了力,使得这边的江听雨看清了那点。
江听雨饶有兴趣的挑起右眉,随即将面具翻过,又开始加工他的作品。
慕晴起身,忽的看到了桌上摆放的深夜佳肴,眼前豁然一亮。尤其是盯上了一旁本是给江听雨送的酒后,更是让她的馋虫忍不住出来。
慕晴眨了眨眼,着实对何时送来的酒菜感到有些茫然,不过她倒也无所谓,好酒好肉干嘛放着不动。于是慕晴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拿了酒壶,直接就将那美酒灌入肚中。
一旁江听雨见,笑眼中滑过一丝光晕。
嗜酒皇后,还真是前所未见。
就在这时,慕晴却忽然抹了下唇,兴奋的说了句,“好酒!”她豪爽的将酒放在江听雨的面前,一仰头,道,“尝尝。”
江听雨望着她,又望了酒,随后接过轻轻的抿了一口,蓦然蹙动了下眉,直接吐了,“难喝。”说罢,他便悠哉的又溜达到别的地方去了,看起来甚是无聊。
慕晴便勾唇浅笑,也同江听雨同样悠哉的走到了床上,三两下褪了外衣,就这样躺床上毫无防备的准备睡了。
江听雨见到,侧过头凝视了一会,一双狭长的眸中显动着一缕不解,却又不似普通人那般会感到莫名。
可为何从方才开始,他江听雨有多悠闲,她这个明天就要处死的皇后就有多悠哉。
这个皇后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或者……想给谁看?
这时,他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于是脚尖一转,利索的藏匿于暗处,几个闪步,悄然来到了被重兵把手的锦衣卫所在的外围的内侧,他贴墙,仔细聆听。眉头微微一挑,判断出是有人来打探虚实。
只见大门好像开了个缝,一名锦衣卫探头探脑的往凤阳宫内窥探,见左右无人,便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去。
江听雨见状,便躲得更深,仿佛消失在了这深夜之中。
江听雨一路跟着这鼠胆锦衣卫,见他趴在慕晴门口明目张胆的窥视,便心中嘲讽了此人的手法拙劣。
果然是在阳光下当惯了正义的人,根本不知道夜里生存的人究竟是如何做事的。他冷笑,心中低骂了句蠢货。
之后那人再度溜出,偷偷跑到一个脸熟的玉面太监面前说些什么,那小太监神情淡漠,看起来颇有一番城府。
虽没距离稍远听不清谈话,但是却清晰的辨出了银两碰撞的声音。他嘲讽一小,闷哼一句,“原来只是被收买了。”
江听雨自己想了想,忽然觉察到这太监的来历——柳惠蓉身边最得宠的心腹太监。眉心一紧,顿时将苏慕晴的方才奇怪的行为想明白了。
看来,皇后早就猜到会有人来打探,因此刻意睡下以掩人耳目,以此行事便可以由明转暗。
江听雨轻笑,舌尖舔弄了下自己的唇。
这个皇后,有趣,有趣。
想到这里,江听雨又缓缓来到了正房中,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随后眸子一划,便扬动了些冷笑。不过,他只是旁观者,才不像那条上官狗儿般忠心。皇后接下来要如何行事,他只管用眼睛记下就好,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总之,他一定会好好看着,看着这只枭视狼顾的凰鸟,究竟是可怜的被撕成碎片,还是反将那些野狼,咬的一块肉都不剩。
同一时间。得了郑荣传报的柳惠心情极佳,转而将一个小纸包交给了郑荣。之后从座上站起,望着窗外的天色,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爹爹果然没骗她。
一日时间就想破了爹爹的局,简直异想天开!
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先下手为强,如此才能让苏慕晴……绝无翻身可能!
就在江听雨与柳惠蓉都各有所思的时候,床上看似已经熟睡的慕晴却悄然睁了眼。她转眸看向江听雨,又看了眼自己正房的大门,眼中透着深思。但没过一会,她便绽出一丝笑,再度闭眸,仿佛从未醒过。
次日清晨,宫里弥漫着一股雨后清新的香气。枝叶露水轻轻落下,滴在水洼中,引起圈圈波纹。
慕晴对着铜镜,在盆中轻甩了下沾水的柔荑,而后用力的将长发束到脑后,鬓角两侧,不见丝毫碎发。随后闭上眼眸,沉下了气息。
江听雨半身坐在梳妆桌旁,右手拇指掠过红颜小碟,他侧眸,左指轻柔挑起慕晴的下颌,饶有兴趣的俯视着眼前的倾城女子。而后捻了捻指尖,将染上的艳红在慕晴的眼角轻轻抹开,收力一挑,绝美无双。
慕晴睁眼,红晕之下,带着一份不可小觑的深邃,她轻笑,同时伴着一份不会认输的坚韧。
今日,或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或是,最后的结局。
无论如何,她苏慕晴,都会全力以赴。
总之今日,前来阻她的牛鬼蛇神自不会少,只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绝处亦能逢生。
若是天来阻她,她便逆天而行。
若是鬼来阻她,她便嗜鬼而动。
垂眼安静稍许,她倏然起身,轻甩七彩凤袍,一身清凛的站于凤阳宫中。眼神透着明亮,闪动着慑然之光。
天不救我我自救,世不容我我自容!
人一生,短短暂暂,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但既然生,就要生的天地鸣动。
若要她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慕晴才再度闭了眸。在她的脑海深中,飞速的思考层层策略。忽然抬了眸,她望向不远处正同样望着自己的江听雨,说道:“江大人,帮本宫摆一盘棋吧。”
江听雨倒是无所谓,仅仅是身子一滑,便将旁边用作摆设的棋盘拿过。他走到她的木案前,将棋盘放在边缘处,一个向前推,便将桌上所有东西都稳稳的推于那一头。
顿时间,她的整个桌子都被这木制棋盘占满。
慕晴轻甩袖,单手背于身后,静静来到了这盘棋的旁边。她双指叠起,捏住了一颗白棋,在指尖上把玩稍许后,却又放下,转而拿起黑棋。
江听雨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兴趣,当真对这个女人有所期待。
只见慕晴将手上的黑棋在棋盘上的几个位置都做了些许的停留,每每摇头,又将手收回。忽然又看到什么位置,眸子倏然一亮。于是唇角一勾,便将这颗黑棋放在了上面。
棋子碰盘,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再之后,慕晴便迅捷的以那棋作首并将其余黑棋尽数摆起。可是如此棋局,却让江听雨眯住眼眸,甚是不解。
此棋局并非按照平日里围棋的规则而走,皇后反而将黑子围作一圈。
难道,这黑子围圈,便是皇宫?
慕晴唇角略勾,看了眼面前深思的江听雨,随后才又将视线落回棋盘上。
没错。
盘上黑棋,乃柳相国营造的局。
她此刻,就是要将这盘局,明明白白的摆出。
有时候,当人被压力、气势、局面所影响之后,便会越陷越深,越来越看不清这件事的核心从而害怕,彷徨,甚至绝望。殊不知,如果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就当是下一盘棋一样。
或许,突破口,就在眼前。
不过,这么看来,这盘局还真是有些困难呢。
慕晴拽动着衣袖,指尖轻轻滑过每一颗棋子。
此时,城外难民,已经是柳相国的囊中之棋,他们已经被柳相国,玩于鼓掌而不自知。
这圈棋,看似很难摘除。
再来……
慕晴眯住眼眸,将指尖滑到内围的几多棋子。
臣子,昨天再没闹事,当是不知被谁给抑制住了。
此棋,废!
慕晴冷哼,拿起三颗黑棋,毫不犹豫的从棋盘上摘下,扔回了远处。而后又看向另一个方向。
这颗棋子,是南城见到的黑衣人。若是她没猜错,这颗棋是柳相国用来扳倒王爷的,所以柳相国不会轻易为了她苏慕晴而启用,因此……
慕晴捏了棋子,从棋盘上拿下,放在了桌上。
此棋,暂废。
然后是柳惠蓉。
慕晴将指尖放于额下,轻轻的拂动,本想将这颗棋拿下,却还是犹豫少许,最终还是将它留在了棋盘上。
柳惠蓉生性冲动,昨夜来探的,或许就是她。虽然可能只是妨碍她的小把戏,动不了大局,但是……小人物亦难防。
有时候越不起眼的小人物,越能坏了一整盘棋。
因此,此棋,暂留。
最后,是中立派的大臣。
以公孙敬为首,还有江听雨,最后是锦衣卫。如何运用他们,则成为了这盘棋的关键。若他们明是中立,实则却是柳相国派的黑棋,则她便一下陷入了危险境地。
但如果他们当真是中立,当真只是忠于皇上,而没有二心的一派。
那么……
慕晴再度咬唇,似是思趁着什么,随后一个勾唇,便将纤细的指尖一下插入棋子框里,随后抓住了一把白棋。
要不要,再来赌一把?
如果他们与与柳相国并无交集,那么……
慕晴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那般,忽然将手拿出,指尖微转,便将中间的几颗黑棋,换成了白色。
她扬动了一抹笑容。
若是他们真心忠于皇上,那么她苏慕晴,便有棋可用了!
……
初阳渐渐升高,映照出了此刻慕晴专注的神情。在又兜兜转转的几番调整了棋盘后,她站直,将掌心合并置于棋盘中心上方,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半响,她缓缓将两手向左右两侧拉开。
一盘崭新的布局重新映在了慕晴眼前,也让旁边江听雨的眸子微微颤动一下,原先那轻佻慵懒的眼神,顿时多了一分讶异。
这盘棋,变了,全变了!
原本片片黑棋,此时,却混入了方才绝对没有的白色。而且,都是在最关键的位置。
善谋之人都知,布的局越大,调动的人越多,漏洞就会越深。
此时的皇后,怕就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最关键的人物,找出此盘棋中的漏洞。
然后,一击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