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深夜。
慕晴策马一路来到了王爷给她提示的地方,然而刚一靠近,便有一股难闻的腐臭味所袭上,使得慕晴忍不住的蹙了眉头。她骑着马在城门口稍微转了几圈,想先看看这周边的环境及地形,然而却发现此城无人看守。这使得她更为疑惑。
这南城,诡异的很,而这股难闻的气味,又是从何而来。
这时慕晴身下的马却忽然停顿了一下,转头就想要往回走。慕晴蹙眉,用力扯住缰绳,在马儿于原地打了几个圈后方才站稳,可站归站,却像是受了惊吓,看起来死活不想再前行。
她回头,看向同样从后赶来的上官羽,结果发现竟连他的马儿也不愿靠近半分。
慕晴深思了几许,下了马,借着月光悄然的前行。可越是靠近,慕晴就发现那股难闻的味道越是浓烈,让她忍不住不寒而栗。忽然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还好她反应相对敏捷,这才能稳稳站在了侧面。
可当她低头看清那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时,眼眸倏然一缩,下意识的吸了口气。
为什么……会是一个人的手?
慕晴紧忙回头,当看到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后,便也忍不住的惊了一下。
那腐臭的味道,怕就是从这些已逝的人身上散出的,而且看来也有些日子了。
竟然会死这么多人?
可是这城,真的有这么多人曾住在这个城里吗?
慕晴蹙眉,转头又看向那封闭的城墙,“南城,会是一座死城吗?”摇了摇头,又回看了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
这些尸体的数量,都快赶上一座小城的人数了。若不是南城已沦为死城,那便是……南城里的人,远远超过一个城可以容纳的人数。
这里面,可有些不对劲了。
慕晴眯住眼眸,轻甩衣袍便往南城的大门口走去,可刚要推,却又停了指尖。
她向后垮了一步,俯视着那地面,脚尖扫了扫。
这城门,好久没开过了。
“不对,这门进不去的。”慕晴冷静的在门口站了一会,而后直接向着那尸山走去。
等回到了原地,她抬头仰望,半响,便合十了双手,“我今日冒犯各位,来日一定多添香火,为大家祈福超度。”说罢,她便收了手,一步爬上那尸山,使得身后的上官羽的眸,都忍不住的缩动一下。
试问世上有多少女子,有如此胆量?
他长叹一口气,便效法着慕晴的动作,也跟了上去。
翻过那密密麻麻的尸山,慕晴便见到了一个石做的小门。她来到门口,用脚尖扫了扫,当看到那被反复划出的痕迹,与已经变为殷红的血迹后,她便抬了眸子,“这才是真门。”慕晴轻喃,小心翼翼的将这小门推开。
小门被推开了,一种夹杂着废墟赶的犹如地狱的声音渐渐传来,随着门缝的拉大,慕晴的眼瞳也渐渐放大。
南城之后,到处都是瘦骨嶙峋的人,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几乎都横躺在房外,密密麻麻。
她慢步走进,警惕的看着周围那些仿若幽魂的人,心头不停的涌动着一种无形的痛。
这不对,这种违和感是为何?
而就在这时,便是连上官羽都微微有些惊讶, “娘娘,东厂里面留有南城卷宗明明写着——南城,初时有灾,已有银两拨入。百姓安居,天下安定……绝不是现在这样。”
“哦?”慕晴低语,安静的看向四周,“这也能叫做百姓安居,天下安定?人间地狱这四个字都轻描淡写了。”说完,她再一次的缓缓回了头。
南城,果然和她想的第二种情况一样——全部都是人,人多到,死了……都不会有人看见,等到死去,就会被当做草芥,直接丢在后面的尸山上。
这个人数绝不正常,那么这些百姓,决然不是南城的人。
可究竟是从哪里进来这么多,又是如何在这里生存的?
那个问题,尚未知晓,但有一点她却清清楚楚——南城,已经是灾民聚集之地了。
再不安抚这些灾民,他们就很有可能变成暴民揭竿而起了!若是时机恰好,只要内乱一出,晋国必挥师而下,攻打南岳。
历来亡国,大致都是四个字:内忧外患。
所以眼前这让人心寒的一幕,便是埋在地下随时会吞噬一切的火药。
究竟是何人,瞒天过海;
究竟是何人,作孽至此;
究竟是何人,不惜……屠民,亡国!
就在这时,慕晴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自不远处走过,那人带着披风,看不清脸,可是不知为何,那纤瘦的身子,总是让慕晴觉得一阵眼熟。追了几步,却无果而终,只是在一块木枝旁发现了一块布料。慕晴思衬几许,便将不了塞入怀中。此时慕晴还想要继续追赶,却在这时冲来一个暴民,疯了一样的要抢她身上的东西。慕晴心中叹息,追人之事只好作罢。
上官羽一见有人捣乱,紧忙上前阻挡。慕晴本想帮忙,身后却忽有一人一把掩住自己的嘴,而后一个转身便被狠狠拖入漆黑的狭缝。
他在身后拥着她,紧紧的,仿佛不给她任何离开的空隙,只能听到两人不规律的呼吸,慕晴攥拳,侧某相视,脑中飞速的判断着此刻的情况。
这个人,究竟是想救她,还是也想把她大卸八块?如果是后者,那她当真是走运圆满了。
于是她一个咬牙,用手肘奋力撞。身后之人,那人却似身手不错,巧妙的躲过了这一攻击,反而将她紧紧的锁在怀中。唇瓣轻移,来到了她的耳畔,然后用着凛冽而低沉的声音道,“不想死的,就别乱动。”
慕晴单眉略挑,总感觉这声音有点熟悉。香气缱绻,虽然微微透着凉意,却也同声音一样让她感觉似曾相识。而且貌似在不久前,还充斥在自己身边。慕晴眼瞳突然一缩,狠狠的对着身后之人的脚背踩去。在那人在一声咋舌后,她终是得了自由。猛的转了身望着那人,眼中先是讶异,然后是一抹“果真如此”的烦躁。
那人冷冷的哼动一声,回了眸,也借着月光看向慕晴。只见黑亮的眼瞳顿时一缩,显出了一抹怔然。
一个是应该身处龙凤台的皇后,一个是只身去寻花问柳的皇上。此刻,却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相遇了。
“啧。”北堂风冷不丁的哼动一声,听到四周又发出了响声,于是又将慕晴扯回了夹缝中。此处只能容纳两人,她与他紧紧相贴,距离相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寒香凛冽,阵阵席卷着她的心。慕晴深吸了口气,清亮的眼中多了些烦躁。北堂风俊美的眼中也同样闪动着一缕愠怒,压低声音,冷冷说道:“擅自出宫,罪加一等。”
慕晴的右眼略微的眯动了一下,想起来在宫里被他丢下的耻辱,于是璀璨一笑,道:“皇上寻花问柳的地方还真是特别。”
北堂风眸子一凛,这才想起出宫前对苏慕晴的说辞,侧过头凝重的看向外围,“只是路过。”
路过……吗?
慕晴冷笑一声,但是垂眸间却有一份复杂的情绪渗出。
北堂风果然是想避开,当初对她穷追猛打的是他,现在躲的还是他,只能说……男人的心,她猜不透……莫非……
慕晴右眉轻扬,抬眼看向北堂风,深幽之眸中闪动着淡淡蓝光,“皇上不会是在报复臣妾无意间躲开了皇上的吻吧?”
一语落,北堂风的身子似乎微微僵了一下,他转过视线望向慕晴,黑耀中流露着一些无措与沉默,随后淡漠回道:“朕是不会做这种幼稚之事的。”说着,便将脸再度侧回,清风吹过,竟再看不到他的表情。
“原来如此。是臣妾多想了。”慕晴也同北堂风一样看向他处,发丝抚过的脸上也没了方才的笑容,北堂风偶尔瞥过,眼中悄然透露着一丝动摇。
“你我的衣服,太显眼了。”慕晴忽然开口,抬眼看了眼北堂风,而后忽然下手将自己衣衫的下摆三下两下撕的乱七八糟。剧烈的动作,使得手肘好几次都戳在了北堂风的胸口,甚至还险些破了他的相,北堂风终是忍不了,一把抓了慕晴的腕子,道:“你给朕小心点!”
慕晴顿了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打到皇上,欢迎皇上打回来。”
说罢,她便一把抽回自己的右手,继续撕扯着衣服。
北堂风的眉角如有若无的抽动着,心里纳闷着不知自己又如何惹到这个女人,此刻见她这势头,仿佛手中被撕成条状的布料就是他北堂风。他有些不悦的低头看了慕晴正在撕扯的那件衣服,默默为这可怜的布料哀悼,谁料俊眸忽然一僵,再度捉了慕晴的腕子,“这是朕的衣服吧?”
慕晴低头看了眼,悠悠一笑,“臣妾说呢,难怪那么不好看呢。”说罢,她便又将那衣袍撕得更加彻底,然后蓦然靠近,一把环住北堂风的腰际。
北堂风眼瞳一颤,狠狠捏住她的双臂,说道:“你想做什么?”
慕晴只笑不答,指尖从后面扯住了一个小角,只听“唰”的一声,也将北堂风的衣服撕碎。
布料被撕开而泛起淡淡的线绒,轻轻飘在北堂风面前,他尽可能的沉住气,努力着闭眼,仿佛这是他克制住将这个女人丢出去的欲望的最后一个方法。
慕晴刻意无视了北堂风所有的表情,待处理完衣服,便抓住了北堂风的手,以他做支撑费劲的侧下腰,用那纤细的掌心在地上各种涂抹。
因为此地狭窄,她拽着他保持身体不倒,他尚能明白。
但她在地上,在泥上胡乱涂抹……
向来注重仪表的北堂风眸子猛的一颤,似是明白了慕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于是紧忙想甩开那双紧握着自己的手。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在慕晴抬起上身的一霎,便将那满手的泥尽数贴在了北堂风的俊脸上,她面带笑容,从容不迫的胡乱涂抹着。
“涂匀了好看。”见那一脸脏兮兮的、且已经全身僵硬到说不出话的北堂风,慕晴当真忍不住笑了,而她越是忍不住露出笑,北堂风的身子就越是僵硬。
他也不是傻子,之所以容忍这个女人如此无礼,是知道这个女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隐在这些难民之中。但是,他堂堂一国之君,向来衣冠楚楚,绝没一丝凌乱,被这般对待,他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废话真多。”北堂风冷冷说道,全身上下透露这一种不悦。
“那臣妾,不说,不说了。”慕晴淡淡的勾动下唇,确实不再说话,直到将两人身上都涂满了泥色,她才长长舒口气,站直了身子。
在这个过程中,北堂风始终静静的望着眼前忙碌的人儿,俊逸的眼中顿时闪过一缕冷静的碧光。
其实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女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北堂风眯住眼眸,陷入了深思。
一切完备,苏慕晴与北堂风便找了机会从夹缝中走出。北堂风本是要将苏慕晴塞给上官羽自己独自先行,谁料还是没摆脱她这个执着的女人,只得硬着头皮与她同走。慕晴望着北堂风前走的背影,心中有些事情渐渐明朗。
连北堂风都不惜变装夜访南城,怕是朝堂上,当真有事了。而且根据上官羽的说法,一定有人将这隐患瞒而不报。否则,北堂风也不会在排除掉所有眼线后才悄然来此。
至少今次的目的,他们两人算是达成一致了。王爷绝不会无缘无故提示她南城,定然是有事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虽然她还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至少先跟着北堂风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呢。慕晴深吸口气,见北堂风要拐弯,便也急忙小步跟上。
没过多久,满身脏兮兮的慕晴与北堂风便慢步来到了一个看来与寺庙有几分相似的地方,里面躺满了熟睡的人。
这里一片死寂沉沉,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诡异。一抹忽然窜出的人影使得慕晴的眸子冷不丁的一颤,便是连北堂风也多了几分警惕,下意识的将慕晴揽入怀中。慕晴心头一紧,扬眸看向北堂风。她与他稍加对视了一下,在那幽静的眼眸和平日里冰冷的俊眸中,都不由的流动着一种无声的怔然。
北堂风松开手,而慕晴也似乎读懂这那份眼神,两人终是达成了一种共识——进去一探究竟。
慕晴想罢,便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风,使得慕晴冷不丁的打了个颤。
这个地方,还真是冷得让人难受呢,尤其是夜里。
慕晴用双手搓动了下手臂,才刚将手搭垂下来,自己的柔荑便被一双温暖的掌心紧紧握住。
慕晴愣了愣,本想将手抽回,却还是被强硬的握紧直至屋中。
废旧的祠堂内,阴暗潮湿,墙角处结着一些苍白的蜘蛛网,黏腻着一股废弃的苍凉。地面上躺了很多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时而可以看见一些喘着微弱的气息靠在墙壁上,两眼无神,甚至判断不出是生,还是死的油尽灯枯之人。
慕晴的心头忍不住的揪动着,方才还有着活力的小脸上逐渐褪去了血色。
人间地狱,名副其实。
望着这些人,慕晴下意识的回握了北堂风的手,仿佛真的被心中的酸楚淹没。
方才在祠堂走动的黑影忽然又缓缓出现在不远处,北堂风与慕晴都下意识的顿住了足,小心向那边看去。
莫非真有鬼魅?两人不仅暗衬。
夜风轻起,一束月光顺着漏瓦逐渐洒下,隐约找出了黑影的真颜。慕晴眯住眼定睛望去,终于将那神神叨叨的人看清。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鬼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的干瘦之人。
那人用脚踢了踢方才那靠在墙边的人,低声道:“哎……又死一个……”
北堂风一听,滑了眼看向被这人踹开的尸体,又将眸子滑回看向那还算是有精神的男子,他忽然扯了慕晴的手,上前问道:“你是这里的人?”
那人一见北堂风,便被他那发自身心的威严之感吓得连连倒地,哆哆嗦嗦的望着他道:“你……你们是谁……”
“朕……不。你起来,我有话问你。”北堂风说道,俊逸的眼中滑动着利光。
慕晴一见,当是瞬间把脸都皱在了一起。
北堂风,果然还是皇上,虽然她想赞叹他的威震四海,却还是不禁觉得在他身上泛出的光耀在此地格格不入。于是深吸口气,抢在北堂风前面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她侧眸轻望,探出纤细的手轻轻挡在了北堂风的胸口,示意着让他先等等。
北堂风顿了一下,见那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人,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得径自后退了一步,将问话这件事交给这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女人。
得到北堂风的默许,慕晴心里还是稍微松口气的。她上了前来到那人身旁,“哎呦,不要怕,我们也是实在遭了灾,逃难到此。我家这兄长,生来就爱扮贵相,其实胆子小得很嘞,你看他进来,还一直要抓着我的手,不然连夜道都不敢走嘞。”
北堂风一听,眉心紧拧,平静的俊眸中顿时射出了压抑的利光,他蓦地松开慕晴的手,看起来像是有些愤懑。
慕晴余光瞟了眼,未防他秋后算账,于是用口型道:计策而已,计策。
看说归说,慕晴的眼中却悄然划过缕笑意,看在北堂风眼里,不由的渗出了些无奈,他转身挪了几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宠溺。
地上哆嗦的人听了苏慕晴的说辞,这才乐开了花,撑了身子道:“我说嘛,上来就吼,原来是个傻子。”
慕晴猛的倒吸一口气,下意识的又看了眼北堂风,只见他凛冽的看着那人,静静凝望着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一种无形的杀意。慕晴心中干笑,紧忙用眼神圆场 ,心中不住的念叨:祸从口出的实例还真是处处可见,兄弟,你间接犯了死罪了。
慕晴晃神,紧忙打断那人还想叨念的话, “那个。我们刚来,有个事想问问您。嗯……”
慕晴说到这里,稍微瞟了眼北堂风,当看到北堂风眼中的一缕凝重后,慕晴便猜测到他想问的话,于是接道:“听闻给这南城的赈灾款已经下来了,怎么这南城,还是什么都没有啊……”
“哎呦,什么赈灾款,屁都没有,也就是皇帝老子打了个慌,说的好听,连根毛都不拔,他……”
“哎呦呦呦,这祠堂好冷。”慕晴忽然开口,打断了那满嘴怨气的人。
当然,现在北堂风究竟是什么表情,她已经不想看了,应当是足以冻死一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