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天还未亮,整个皇宫就处以一种极其紧凑的节奏之中。
凤阳宫内,更是忙碌到非比寻常。
慕晴闭着双眸,红色晕角微微扬起,带了一种不可小觑的威仪之感。她静静的站在长铜镜前,双手伸平,上官羽正将一袭大红绣凤的皇后凤袍为慕晴套入。
缓缓睁了眼,她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带了一种沉思的凝重。
金珠凤头钗,流云高盘发,朱唇一点红,倾国倾城的相貌可让万人惊叹。因为今日,便是左寻将军入皇城的日子。只是唯一让慕晴不解的是,为何晚上开始的晚宴,现在就要如此梳妆。对于轻便惯了的她来说,当真是折磨万分。
但是更加糟糕的事还排在后面,当苏慕晴梳妆完毕,准备差人收拾凤阳宫的时候,这才发现凤阳宫当真是人手稀疏的可怜,已经换了装的她,怎么都不方便。幸好在几日前北堂风开恩给她调了几个太监,否则当真是不敢想象后果。可尽管如此,偌大的凤阳宫还是缺乏了干活最有利的支柱。
慕晴冥思苦想,几度徘徊,竟意外的在离凤阳宫不远的池边发现了“可用之才”!
凤阳宫后的御园小池旁,正坐着一位俊美男子,那人一身黑红相间的奢贵袍衫,看起来俊朗贵气。长发高束成马尾,静静的垂在脑后,随着风动,在这安逸的早晨,不由的勾起一丝弧度,仿若画卷。慕晴一见这清新的装束,便知道是“哪家公子”,于是悄悄靠近,莲香袭来,倒增添了一份水墨画卷的美感。
而这位忧郁男子,正是不久前没少折腾她的北堂齐。
她轻笑,在他精致的耳畔后,温温的吹一口气,“本宫的好弟弟,你在思念哪家姑娘?”
北堂齐被慕晴这一吓,身子蓦然绷紧,结果脚下一滑,竟“啪”的一声掉在了水里。他反复扑腾,时而冒出水面,时而沉下,还不忘大喊:“该死!你这个女人,竟然敢戏弄本王!看本王上来……上来不……不……救我啊!!我不会水!!”
这一声大喊,当真让慕晴也吓了一跳,着实没有料到这混小子竟真的不谙水性。慕晴眉角一挑,心念大事不好。于是二话不说便将外套脱下,毫不犹豫的跳入水中,将这脸都吓青的“皇弟”捞了上来。
满身湿润的北堂齐疲惫的呼着气,一张俊脸上沾满了墨色发丝。只觉时而有幽香传来,温暖的让他渐渐平稳下来,不知不觉有些不想起来。正当这时,一抹压低而清凛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好弟弟,你想枕多久?”
简单的一句话顿时如雷击般令北堂齐弹起了身子。他望着单手枕在后面悠哉的看着自己的苏慕晴,方才还困乏的脸上顿时僵硬不已。
慕晴悠悠的笑了,伸出手道:“拉皇嫂起来。”
北堂齐努力的吞咽了下唾液,总觉得全身不对劲,只能满脸发红的坐在原地。似是过了很久,才终于稍稍缓了神将慕晴拉起。
慕晴轻笑一声,掸了掸湿透的衣袍,想来又要重新换一身了。
这时她抬眸看向北堂齐,陷入沉思。说起来,自从上次太医院事件和那夜送药事件后,北堂齐似乎就老实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之每次看到她,这个王爷肯定要绕道走,今儿个倒算是让她给逮到了。
没由来的痛楚,忽然使得慕晴眉心轻拧。摊开手心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在拉北堂齐的时候,貌似是被一些尖锐的石划伤了,伤口不浅,而且还向下不停滴着血。
她倒是无所谓的攥了攥,对自己如此粗枝大叶,不禁令北堂齐蹙紧了眉。于是上前,想要暂帮苏慕晴包扎,谁料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慕晴想了想,回忆起上官羽曾说今日的万人将军宴是柳惠蓉张罗的。琢磨着或许此时能了解些蛛丝马迹?于是唇角一勾,直接拉上北堂齐躲在了一个假山后面。
“你……”也被一同拉扯到假山后面的北堂齐憋屈的脸都有些发青,却也不敢多说,只能赶鸭子上架,屏住呼吸陪同苏慕晴一起窥探。
是柳惠蓉吗?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是她……?”北堂齐忽然低语,唇瓣轻抿,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那般,一把将慕晴身子扳过,“皇嫂……可能是有人在此商要大事,我们去其他地方。本王……本王刚好也有事找你。”
慕晴蹙着眉,满心疑惑的望着眼前的北堂齐。
这个男人,不会说谎。
而且,莫名开始称她为皇嫂,不免……有些奇怪。
于是眸子一转,她勾唇,忽然指了下后面,道:“柳妃!”
北堂齐一愣,便顺着慕晴所指方向看去。趁着这个当下,慕晴紧忙回了头,想要看看这北堂齐到底在藏什么。然而当那缓缓步入后花园的两个人映入慕晴眼帘之际,那红晕下永远坚定自信的眸却微微的怔了下,粉润的唇也不自觉的开启,像是被那仿若世间最美的画卷所引,甚至……
眼前,清风拂过,阳光将整个后院铺洒了一片金黄的美丽。一身明黄之人,轻揽清水伊人,他带着温柔笑容,缓缓走入。
那人,长发微散,美人红妆,一身雪纱流裙,超凡脱俗。
而他,俊颜带笑,满眼温柔,一身明黄锦袍,俊美无双。
他与她,在这仿若桃花源般的仙境,如同世间最般配的璧人……而他望着她的眼神,是她苏慕晴从未见过的,甚至连柳惠蓉都未必见过。仿若那俊俏女子,才是他眼中的一世珍宝。
不是为了得到卷轴,不是为了稳住势力……而是真真正正的,在深深望着,呵护着那个女子。
慕晴不自觉的向后退去了一小步,眼中多了些飘忽。她的指尖,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似是在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世风云的苏慕晴,第一次有些害怕了。
低了头,她一身狼狈湿透,头发黏腻在额角,连早上的妆容也被池水弄得无法入眼。
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只能呆呆的看着。
可她明明不是在意这些事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应该像过去一样,径自走出,再从容请个安,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可是现在,为何如此踌躇……
“居然真是她……”北堂齐蹙眉,低声念道。
慕晴似是听到,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对相伴游园的人,淡淡道:“她……?”
“她是皇兄的……红颜知己,蓝瑶儿。醉雨楼最才华横溢的女子。若不是她,皇兄不可能从那时候对你的阴霾中走出……今日,当是喜庆之日,所以特意将她召入宫中,参加万人将军宴。听说,还安排了一段歌舞一展才华。”北堂齐低声说,却不自觉地有些烦躁,似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皇兄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出现。因为他知道,无论当年皇兄多爱苏慕晴,在这个女人面前,现在的苏慕晴只能是个输家。
“皇上,你看这春意之花,何其美好,让瑶儿忍不住向与皇上出个对子,如何?”蓝瑶儿轻笑,声音温婉柔和,而后抬了手,便想去摘那树上一朵新长的花,却被那树刺不小心扎了下,于是微蹙眉,紧忙收回手,稍一按,便发现有一血珠渗出。
“怎么这么不小心。”北堂风似是有些焦急,紧忙拿过她的指尖,有些不悦的回望着蓝瑶儿道,“瑶儿,你的手,可是能弹奏天下绝曲的,要小心保护。朕,不舍。”
蓝瑶儿浅浅微笑,娇而不作,仿若仙子。
慕晴静静的望着,甚至愈发的安静。她又向了前,在不知不觉间握住了自己的拳。而在同时,北堂齐似是惊了一下,一把拉过她的手道:“别攥了!你这手本来就受伤了!”
掌心上的血,早已渗入土中,一滴又一滴……
北堂齐的声音似是惊了慕晴一下,让她稍稍从呆滞中缓了过来,只是那平日里凌厉的眸,却还是带了些莫名的彷徨。这样的眼神,让北堂齐微有惊讶。
她应当是那种过去好好奚落其他女子一翻,甚至用计将其他女人置于死地的争宠女子,可为何此刻,那倾城的眸中,却充满了彷徨与无措。
“你……”北堂齐轻唤,心中竟然有些空落落的。但不料慕晴却在下一瞬,化为了一抹平静的笑,她将手缓缓拿回,放在另一只手看了看。然后抽出一条丝绢,随便绕了几下,便是当处理。
她的手,早已不够纤细。大大小小的伤,都留了疤痕。想必,比起那女子的,要丑陋的多了。
“我……先走一步了。凤阳宫还有活没完,我……”慕晴低语,身子忽然有些脱力。
她可能是病了,又或许是早上太乏了,不然,为何身体如此没力,心头更是仿若被撕扯。
她不懂,她想不明白,只不过……那心头无法呼吸的痛,却又是真真切切的。
便是在慕晴准备就这样,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离开这如此唯美的天作之合时,不远处的北堂风似是听到了些许声音。他蹙了眉,低声道:“谁,给朕出来。”
北堂齐一听,似是有些慌,于是低头对慕晴道:“本王去好了,你……还是待会直接回宫吧……然后本王……”
还没等北堂齐的话说完,慕晴却忽然轻轻碰触了北堂齐的胳膊,摇摇头,“……为何要躲?”说完,她勾动了下唇,佯装那平日里的自信桀骜,却不知那眼中的伤却深深落入北堂齐的眼中。
于是北堂齐一皱眉,也不知哪来的脾气,一把拉住慕晴的腕子,道:“那本王陪你一起出去。”语毕,便就这样拉着她,毫不犹豫的从假山后走出。
当北堂风看到苏慕晴与拉着她的北堂齐后,俊逸的双眸似乎蓦然颤动了一下,原本淡然的笑容,渐渐化为了一种无人察觉的凛冽。
“齐王爷……好久不……”正当蓝瑶儿想要上前一步向北堂齐问安时,忽然在他身侧看到了被他紧紧抓着的苏慕晴,在她那略有上扬的眸中,顿时闪过一缕流光。
“齐?”北堂风蹙眉,俊眸却始终盯着那紧握着慕晴的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说着,同时打量起这两个全都湿透甚至异常狼狈的人。
北堂齐咬了下牙,而后道:“皇兄,臣弟……”
“臣妾只是见到王爷,于是来此问安。不料却跌入水中。”慕晴忽然打断北堂齐,用着平静的声音且略带微笑的接道,“臣妾不打扰皇上了。”
“且慢。”就在慕晴话音刚刚落定之际,北堂风身后蓝瑶儿忽然轻步走出,她缓缓接下。身上轻绒披风,温柔的系在慕晴身上,“天还颇凉,皇后身子重要。”
慕晴侧眸看了下系在身上的披风,总觉得就像是镶嵌了一万根刺般,让她不舒服至极。她抬了眸,看到北堂风眼中的一丝异样,便顿时明白。
这披风,当是北堂风送予蓝瑶儿的。
慕晴忽然轻笑了下,也满面温柔,而后静静的又将那披风摘下,叠好,缓缓放回了蓝瑶儿手里,道:“皇上赐予你的东西,还是收藏的好。本宫,受不起。”说罢,她又笑了,笑的甜美,笑的从容。只不过,从始到终,她都没认真看过北堂风一眼。
“那么,臣妾告退。”慕晴说罢,便垂了眸,缓缓转身,忽然昂首拂袖而去。北堂齐也干笑着随之而去,留下了北堂风那略有轻颤的怔然。
今日,苏慕晴看了蓝瑶儿,也看了北堂齐,却独独没给他个正脸色。他可不记得,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苏慕晴,他可是不久前还让敬事房调了太监去凤阳宫,想来这女人还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莫名的,北堂风蹙动的眉,连指尖都开始捏的有些发紧。思及此,北堂风的眉角微微蹙动,尤其是视线掠过北堂齐时,似是将周遭的空气都再度凝结了一层霜。
见他们纷纷离开,蓝瑶儿便上了前。她看了眼北堂风那逐渐紧握的拳,又看了那久久凝望苏慕晴离去背影的眸,在那漂亮的眼中再度闪过一丝碧光,“皇上。”蓝瑶儿忽然开口,而后轻轻的揽住北堂风的手臂,道,“皇上,不要再看了,人已经走了。”
北堂风眉头轻蹙,“朕,只是……”
“皇上。”蓝瑶儿忽的打断,接道,“瑶儿,最懂皇上的心。皇上还没完全放下这个女人,瑶儿心里清楚。尤其是从皇上微服回来,便没再找过瑶儿,瑶儿就更确信了。”蓝瑶儿说罢,便缓缓走到北堂风面前,仰着头望向他道,“皇上,您忘了答应瑶儿什么了吗?……皇上不可以再想着这个伤了皇上的女人,要忘了她,彻底忘了她,而且绝对不能再爱她。”
北堂风默默的望着蓝瑶儿那漂亮的脸庞,眸中有着一种无形的沉默。
但是很快,他却勾动了一抹浅唇,为蓝瑶儿拨开发丝,道,“瑶儿,你错了。朕,早就不爱这个女人了。”
蓝瑶儿袖中的指尖猛的颤动一下,眸子也颤动了一分,似是感觉还是有些被北堂风挡在心外。半响,她也笑了,笑的温柔,“既然皇上说不爱了,那么瑶儿相信皇上。瑶儿,也不过是担心皇上再受伤罢了。”
北堂风缓缓扬了眸,望着蓝瑶儿,似是想错开方才的话题那般道,“瑶儿,今日,你换了香囊。朕觉得,不慎讨喜。下次,还是带上原来的吧。”
北堂风说罢,便向着深处走去,留下蓝瑶儿静静的望着北堂风的背影。而后,她看向腰间香囊。
原来的香囊,是百里尚书让她面见皇上时交给她的。方才见了皇后,才知,那香囊……竟与皇后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蓝瑶儿轻轻叹口气,又将香囊收好,上前追寻北堂风脚步去了。
天色渐黑,皇宫内却早已灯火通明,将这天空的昼蓝映照的如同白日。快要宴会之时,宫门大开,举国欢庆,皇亲国戚一一觐见,终于将这常年阴冷的皇宫,添置了些人气。
按南岳大朝的礼节,在如此郑重的大宴开宴前,皇上需去皇后行宫,携皇后共入这万人大宴,以向天下宣告,南岳王朝龙凤祥和。因此,身着九龙黄袍的北堂风早早的便等在凤阳宫之外,他并未让李德喜向内通报,而只是静静的站在外面,如同在欣赏着这渐渐变暗的天色。
李德喜见时辰不早,想要代为请出皇后,却被北堂风一句淡淡的“不用”所拒。李德喜窥探着北堂风的脸色,却看不出俊眸中有任何的情绪。
正当这时,凤阳宫的大门忽然有了响动,巨大的声音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着那推石般的声音逐渐响起,红色的长门被推开了个缝隙,而随着那与凤阳宫连接的空档愈发的被拉开后,一个身着七彩流云凤袍的女子缓缓步出。北堂风眸子微颤,似是有了一瞬的怔然。
门开,苏慕晴稳步向前,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她长发一半盘成双云共落,一半静静垂于身后,头戴金珠凤头钗,耳配祥云坠饰,高领凤袍上彩线精绣五凤吉图,仿若世间绝美的倾世凤凰。她眉眼上妆,眼角划过青蓝斜晕,与往日的红色不同,更多了一种冰山美人的无法触及的高贵。她眼眸微垂,淡漠如风,仿佛云端仙子。一点朱唇,又若牡丹盛世,上落清水,增添了一种晶莹之美。
今日的她,美到惊艳,美到让门外所有的迎驾之人都瞠目结舌。
北堂风静静的看着,俊眸微颤,竟一时忘了此行目的。
慕晴顿住足,略微滑动眸,望着身侧的北堂风,不自觉的撩起了些冷漠。
今日的他,一身明黄龙袍,长发及肩,腰间束了一条宽带,将他的身子映衬的修长而笔挺。
慕晴轻舒口气,而后化为淡淡一笑。她步向北堂风面前,用着那无波无澜的声音,淡淡而道:“臣妾,让皇上久等。请皇上,恕罪。”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虽是请罪,却让所有人都感觉心头微紧,无不被她深深吸引住。语毕,慕晴缓缓抬眸,在礼仪上望了一眼北堂风后,便又将眸子浅浅垂下。
北堂风眉头忍不住的用力蹙紧一分。
这个女人,过了大半天了,竟还是不以正眼瞧他。
北堂风不由的填了些冷意,略微抬了修长的指,放在慕晴眼前,“按祖宗规定,朕,必须要领你而入。”
慕晴蹙了眉,并没回话,只是有些不耐烦的叹口气,而后便将手轻轻的搭放在了北堂风的指上。便是这轻声的一叹,却让北堂风的眸子更深,硬是连脸色,也阴沉了不少。
被皇上领入,多少后妃为之羡慕,而这个女人竟如此不识趣。北堂风咬了下牙,便用力的将她的手一把捏在手中。然而就是这一用力,慕晴却冷不丁的倒吸口气,甚至全身僵硬了一下。
手上割破的伤,似乎被这男人硬生生的给弄裂了。
一旁似乎看出慕晴有些不对的北堂风,垂眸撩了她的手,问道:“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