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在定州拜访了王处直至后,和王处直一起南下,到镇州一起拜访王镕。王镕设宴款待晋王官员,并要求见一见久闻大名的刘守光。李存勖命人把刘守光父子押来,冯道再次见到刘守光。经过路上跋涉,他已经显得有些憔悴。李存勖命令取下刘守光、刘仁恭父子身上的枷锁,让他们跟着一起吃饭。刘守光开始还老老实实,三杯下肚,就胡侃起来,说他有张飞之勇猛,赵云之胆识,今后可以跟晋王一起打天下。
次日,李存勖和王镕在镇州打猎,尽兴之后,再启程返回晋阳。沿途上千里,途中各乡各镇民众听说解押刘守光路过,都出来如同看耍猴一般把刘守光看个够。刘守光神态自若,没有丝毫惭愧。
十日之后,回到晋阳。李存勖押刘氏父子到他家祖庙,恭恭敬敬地向李克用的神位磕了三个响头,说:“爹,我灭了燕,现在要用那忘恩负义父子的首级来祭你的英灵。”
刘守光、刘仁恭都吓得魂飞魄散,刘守光却不服,说:“晋王,你说我一时糊涂,可以原谅的啊。”李存勖笑着说:“你骗了我这么多次,我骗一回你不行啊?”
刘守光听后傻了眼,当初自己幽别人一默很好玩,现在别人幽自己一默就惨了,但是却不甘心这样束手待毙,大叫道:“我死不足惜,但是李小喜叫我不要投降,他却先投降了。我做的很多坏事多是他叫做的,他更该死。”
李存勖叫李小喜来对质。李小喜对刘守光根本不屑一顾,说:“你和你妈上床,难道也是我教的?”
李存勖看到李小喜背叛旧主之后竟然如此悖逆,勃然大怒说:“如此忘恩负义之人,留来何用?”李小喜自恃刚刚为李存勖立了大功,没想到竟然这样招致飞来横祸,连声哀求饶命。李存勖根本不理睬,命人把他拉出去斩了。
杀了李小喜,李存勖并不放过刘守光,又喝令把他斩了。刘守光还希望能苟且偷生,说:“我擅长骑马射箭,大王如果想建立霸业,为什么不留下我为你效劳呢?”李存勖哪里会放过他?命人把他给斩了,再杀掉他的三个儿子。
至于刘仁恭,李存勖却没有在祖庙里杀他,而是派人把他押送到代州李克用坟前,将他的心肝挖出来,给李克用的坟墓上供。刘仁恭固然是人渣中的人渣,说起来却死得有些冤。他过去背叛了李克用,但是为了保沧州和李克用再度联手。按理说,晋已经和他握手言和,就不应该记旧仇了。虽然后来燕又叛变了晋,但那是刘守光干的,其时刘仁恭也被囚禁,怪他不得。不过李克用对刘仁恭还恨恨不已,李存勖当然不会放过他。
自从孙鹤死后,冯道就郁郁寡欢。如今这两个凶手都完蛋了,冯道不但没有大仇已报的喜悦,还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孙鹤这样很聪明的人死了,李小喜这样喜欢耍小聪明的人死了,刘守光这样愚昧残暴的人也死了,而且都是死于非命。其他死于兵荒马乱的军民更是不计其数。聪明的要死,小聪明的要死,愚昧的也要死,浑浑噩噩的还是要死。苟全性命于乱世,又不能像猫一样有九条命,怎样才能很好地活下去?
冯道闷闷不乐,王缄却春风得意,在刘守光父子被杀后,李存勖正式任命他为掌书记。至于冯道则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还是当他的巡官。
李存勖灭了刘守光,得到幽州,威震天下,不但连梁,就算吴、蜀等国也感到吃惊。名义上,李存勖却还只是大唐的臣子,河东节度使,除此之外,他还继承父亲晋王的爵位。此时天无二日,地有二主。除了篡位得来的梁国皇帝,还有自称暂时摄政,如果找到大唐皇帝的后人就把皇位归还的蜀国皇帝。除此之外,其他人都是臣子。
在各个不同主子的臣子之中,地位最高的却是王镕,官拜尚书令。这个职位,相当于六部总部长,有权任命各镇节度使,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有唐一朝,这个职位只有当年唐太宗还只是秦王的时候担任过。王镕这个尚书令,却不是唐皇封的,而是当年他亲家朱温送的顺水人情。
李存勖回到晋阳不久,王镕随后上门答谢他,称自己年老德薄,要将尚书令头衔让给李存勖。王镕的尚书令,本来是朱温封的,他可以放弃这个头衔,却不应该转让。他如此处理,岂不是让李存勖接下朱温封的头衔?不过现在这世道乱七八糟的,也不必什么都讲逻辑。李存勖推辞了一番,就接受了这头衔。从此,李存勖就仿照登基前的李世民,设置行台,把周德威、王镕、王处直等人的职位以自己的名义重新任命了一遍。
事后冯道才知道,王镕这么识趣,是王缄在背后做了工作。晋军经过镇州的时候,王缄去找王镕,说:“晋王亲冒矢石,为你保住了镇州。现在晋王还只是一个节度使,你却当朱温封的劳什子尚书令。我看你大祸临头了。”一番话,吓唬得王镕几乎要大小便失禁,求王缄给他出主意。王缄趁机说:“你只要把尚书令的头衔让给晋王,就可以转祸为福。”反正只是一个空头衔,王镕当然无不允之理。于是,亲赴晋阳,称自己年老德薄,要将尚书令头衔让给李存勖。结果,王镕把尚书令拱手相送给李存勖,王缄两边讨好。
李存勖灭了幽州之后,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则准备对梁大规模动兵。晋灭燕,虽然梁也想办法搞手脚,但始终没有大规模武力干涉。不过朱友贞上台之后,也一直没有闲着。他除了和晋国为敌,还和南吴、凤翔发生摩擦,再加上手下将领分心离德,实在没办法对晋灭燕进行有力的干预。当时天下分为几国,基本上都是和自己的邻居交恶,但和邻居的邻居却交好。如晋和梁相攻,梁和吴相攻,吴和南越相攻,但是晋却和南吴和好,梁则和南越和好。总之,远亲近臭,紧邻打斗。
晋能顺利灭燕,固然因为李存勖有实力,又谋略得当,但也和朱友贞刚登基,人心不稳,梁国内各路诸侯放水有关,否则不可能这么顺利。尽管晋灭了燕,梁的地盘还远比晋大。晋要灭梁,还如同蚂蚁吞大象。李存勖知道灭梁不是那么简单,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一边寻找机会,一边苦练内功。
李存勖忙着练兵,冯道却闷得发慌。巡官这一职务本来没有具体的工作,只要在晋阳附近到处走走,随便提提意见,就可以拿薪水。不过就算这闲职,冯道做得也不是很舒心。同样做巡官、资格比他老的卢程似乎看他不太顺眼,屡次挤兑他。卢程的资格比冯道老,但冯道一度侍候在李存勖左右,盖过他的风头,他难免有点不舒服。
既然这巡官是仕途的起点,谁也不甘心长期在这一位置上待下去,冯道却找不到更合适自己的位置。目前河东还只是一个军镇,李存勖率军在外,张承业则在晋阳负责后勤。几乎所有晋军人员的工作大致只有两种:或者带兵打仗,或者筹集粮饷。带兵打仗没有冯道的份,他又不想筹集粮饷。
河东本来就蕃汉杂居、地广人稀,更兼连年战乱,老百姓逃的逃,死的死,经常几十里荒无人烟。晋军十几万人要吃要穿,筹集粮饷的任务非常艰巨,有时没法完成任务,只能入室打劫了。
冯道虽然不想做这样的工作,但是征收粮饷的惨况他也耳闻目睹了不少。他生长在农村,自幼就见到自己父亲带官吏去征收赋税,村人对他们一家恨之入骨,现在自己更加不愿意做这缺德事。冯道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做巡官这闲职好。
一天,李存勖召冯道前来觐见。冯道和掌书记无缘之后,马上就跟李存勖疏远了。虽然这段时间李存勖也在晋阳,冯道也难得见他一面。
李存勖见到冯道,就问他:“昔日在晋阳和你同为参军的,有一人叫做韩延徽的吧?此人现在哪里?他为人如何?”
说起韩延徽,冯道就黯然泪下,说:“韩延徽智计百出,胆识过人,属下不及他万一。当年在幽州,他为了营救属下,不惜深入龙潭虎穴,和契丹人周旋,现在音信全无。”
李存勖呵呵大笑,说:“韩延徽,你可以出来了。”他话音刚落,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人来,正是韩延徽。当下两人紧紧拥抱,冯道热泪满眶,说:“现在不是在梦中吧,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韩兄了。”
李存勖说:“韩延徽智勇双全,可以做掌书记。冯道,你先安置一下他吧。这样,你们可以顺便好好聚聚叙旧。”
李存勖真的没有章法,他刚任命王缄为掌书记还没几天,现在却提出由韩延徽担任掌书记。不过冯道更愿意韩延徽做掌书记,韩延徽义肝侠胆,有勇有谋,人品见识都在王缄之上。
两人向李存勖告辞,冯道带韩延徽回自己的寓所。韩延徽还是有点玩世不恭,一如当年,说:“老冯,当初我就说过,我跟你、龙敏三人一个事契丹,一个事燕、一个事晋,这样才能无论哪一方不行了我们都不会倒霉。现在我就来投靠你了,你看我是不是料事如神?”冯道苦笑,说:“我现在正靠边站,还要韩兄来帮忙呢。”
两人说起分手之后的际遇,韩延徽也颇多坎坷。他出使契丹,见到契丹国王耶律阿保机不肯下跪。耶律阿保机大怒,把他关押起来。韩延徽即使进了大牢也不肯屈服,耶律阿保机为了挫他的锐气,每次南下掳掠回来,就向他炫耀自己的战果。韩延徽详细问耶律德光抢到多少财物,俘虏了多少汉人,契丹军伤亡多少之后,对他的战果不屑一顾,说耶律阿保机只要按他的想法去做,可以不伤一人一马,弄到的财物比这样辛辛苦苦去抢劫得到的还要多。耶律德光听说有利可图,马上向他请教。
原来,契丹人掳掠到汉人,都拿来做奴隶。这样处理,俘虏固然苦不堪言,却劳动效率低下,逃亡无数。韩延徽提出,要让这些汉人垦荒耕作,只要上交固定的财物,盈余就归他们所有。耶律阿保机让韩延徽一试,果然,这些被俘虏的汉人因为恢复自由身,就不想逃亡了,劳动热情被释放,创造了大量财富,契丹人也有了稳定的税源。耶律德光见韩延徽这样有办法,从此对他深信不疑,言听计从。不过漠北之地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极其苦寒。如果深入契丹腹地,不说要吃大米白面,就算想吃一顿馍馍都极其困难。因此他逃回来了,想在李存勖手下谋一个职事。
没想到,韩延徽非但做不了掌书记,甚至在晋阳都待不下去。李存勖没有让他担任任何职务,却要他陪伴在身边,宠信非常。然而这样的日子持续没多久,韩延徽就被王缄排挤走了。王缄暗箭伤人,对李存勖说韩延徽虽然才智过人,却品行有亏,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对他宠幸无人能及,他却说走就走了。现在他虽然投奔晋军,能否养得住他很难说。李存勖听后,马上找韩延徽来指责了一通,并且对韩延徽表示了他的鄙视。
韩延徽对冯道说:“我虽然问心无愧,王缄的话确实难以反驳。”冯道内心也觉得,韩延徽在漠北替耶律阿保机干活,前提是你情我愿,只要一方不畅快,就可以一拍两散,韩延徽因此回中原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是这种想法不足为外人道。
冯道说:“王缄占据掌书记在先,不肯把这一职相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韩兄不如就像我这样,先做个闲官,再寻找良机吧。王缄虽然不好,也未必能奈何我们。”韩延徽却已经作了决定,说:“我回契丹去”。冯道大吃一惊,说:“这个想法要不得,就算你可以在漠北受得住那些苦,现在是你从契丹跑出来的,再跑回去,耶律阿保机怎么会放过你?”韩延徽轻轻一笑,说:“耶律阿保机没有我,就如同瞎子一般,我回去之后,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处罚我。”冯道又劝他:“契丹野蛮之人,又在漠北,你在那里孤立无援,一朝做事不顺,连找个倾诉的人都没有”。韩延徽故作轻松,说:“我在中原,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凡人,这辈子也休想有所作为,到契丹去,却可以成为股肱之臣,成就一番伟业。我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冯你不要劝阻我。”
韩延徽的言下之意,中原聪明人太多,傻瓜明显不够用,他要去契丹那种傻瓜很多的地方,继续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冯道见没法劝阻,就说:“韩兄有如此大志很好,但恳请韩兄不要因为建功立业,给中原引来兵灾。”韩延徽说:“老冯,你还是这么心底仁厚。请你放心,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绝对不会做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我在契丹站住了脚,不会忘记在耶律阿保机面前提你。”
冯道吓了一跳,说:“要我去漠北侍候契丹人,我可受不了这苦。”韩延徽哈哈大笑,说:“老冯你还是这么迂。谁要你到契丹去啦?你不知道战国时期,苏秦和张仪两个同学在敌对的阵营互相鼓噪,一个在秦国受到重用,一个在六国受到重用?”冯道也笑了,说:“我在晋军中还只是无名小卒,你怎么能在契丹鼓吹我?”
几天之后,韩延徽向李存勖请假,说要回幽州探母亲。李存勖是个孝子,当然应允。韩延徽离开军营,到了成德镇,才送一封信回来,说他在晋军难以舒展抱负,所以投奔契丹,实属无奈,恳请李存勖善待他母亲。作为回报,他在契丹一日,绝对不让契丹军入侵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