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嘉煊让潘安给那人安排了下一班飞机,那人也就点头哈腰的下去了,这个处处需要关系的社会,有了汤嘉煊这个名讳,说出口来气焰都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向他们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再没说话,转身去了头等舱。
倒是留下沧烟,手脚冰凉。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沧烟莫名紧张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一出现,沧烟就变得平和,他就像是一味药,服下就好的定心丸。
现在,他一出现,沧烟就各种心脏病的症状,呼吸困难,手脚冰凉,头脑一片浑浊,连带着思维也是停滞的。
旁边的大妈凑过来问沧烟。“闺女啊,这是你男朋友么?”
沧烟忙摆手,“不是不是。”
“天哪,那能给我介绍介绍么。这孩子长的太俊了,我们家二闺女还没有对象呢。”大妈一脸的激动兴奋。
沧烟果断的说,他不喜欢女人。
大妈一惊,什么?
沧烟腹黑的说,大姨,你不知道啊,现在长的好的男的,都不喜欢女的,都喜欢男的。
大妈遗憾的直拍椅子扶手,“没天理没天理,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不喜欢女人呢,要是生个孩子得多俊呐。”
沧烟心里乐开花了,汤嘉煊,让你不通知我就偷偷跟我来,我就毁你名声。
端着杂志,根本看不进去,抱着那一页书愣了一路的神,想起,他们一起去荷兰,他坐在沧烟身边,沧烟坐不住,左右乱转,东看看西看看,一会拿出相机,说咱们拍照留念。他皱着眉头,审批文件,扭头看看沧烟还有沧烟手中的相机,“你想要真正的欣赏风景么?”
沧烟点头,他说,那你把相机电池给我。
沧烟果真给了他。
在荷兰的五天,他都没有还给沧烟,他们两人一张照片都没有照,但是,那里的所有景色都深深的烙进沧烟的脑海里。
沧烟再回来的飞机上才想起和他要电池,他说,我扔了。
他说,不要让相机拖住你的步伐。你该是用眼睛来记住,不是用胶片来记住。
沧烟那时候,还是一副玩世不恭样子,无理取闹是每天的功课。
他却不烦,不恼,沧烟越是挣扎,他就越是宽宏大量,包容沧烟的所有狭隘。
平时觉得漫长的旅程,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也就过得飞快,空姐站在舱头,说着旅途愉快,欢迎下次再来,沧烟看着广州的机场,沧烟不喜欢恍若隔世这个词,但是,脑海中已经词穷,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词汇来形容此刻此时的沧烟。
还有此去经年的,往事。
潘安没有跟来,只有他一人,“过年时候,怎么能跟我来这里?汤爸爸一定又要生气了。”
沧烟想起汤铭乾前几天还兴冲冲的说,总算今年过年,能把一家人凑在一起,还特地从酒店请了大厨,准备好好做一场饕餮盛宴。
汤嘉煊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没有回答沧烟的问题,“已经刷了一辆车子,等一会,店家就送来了。先坐一会。”
沧烟总是觉得他今天很奇怪,出门都是坐车,怎么今天穿了这么多,还脸色苍白,和沧烟坐的远远地,不发一言。
车子送到了,车钥匙交给他,他甩给沧烟。“你开。”
沧烟很久没有回来,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让沧烟一时无法接受,幸而还有曾经的轮廓,大致的能够判别出来,沧烟绕上了新家的路,一路的新式别墅,他说,夏连年最近都在住院,为了过年才接回来。
沧烟说,与我何干?
“如果他死了?家产是给你,还是给夏子淳?”
沧烟默不作声。
汤嘉煊靠在椅子背上,“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车子在蜿蜒的路上,几经颠簸,他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沧烟说,本来就是我的家事,你来,是为了信守承诺保护我,我感激你,但是,剩下的,我自己就好。
他点点头。
沧烟下车,看着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口,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感情能够给予这里。
沧烟按着门铃,那边传来一个男声。“妈,怎么这么快?”
看见沧烟的脸,那边的话语断了,然后犹犹豫豫的开口。“是姐么?”
沧烟说,我是夏沧烟。
门嘭地开了。
汤嘉煊紧紧裹着衣服,还是觉得冷,俊脸面无血色,一双薄唇也不同以往的冶艳。
沧烟走进来,大门开了,一个男孩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叫着沧烟,姐。
这张脸,那么的清美俊秀,沧烟心疼的笑,如果在大家上看见这样一个美男,一定会口水流一路,可是,为什么是沧烟的弟弟?为了他,毁了一个美好家庭,为了他,沧烟的手上沾了沧烟至亲的鲜血,此生此世,都磨灭不去。
沧烟笑不出来,只是问,夏连年在哪里?
夏子淳幽幽的说,姐,这么多年不回来,能不能够对他好一些,他刚从医院回来,接受不了打击。
沧烟扯开嘴角,极为讽刺的一笑,“夏子淳,你问问他,当年有没有对我好一些,难道我就是活该受尽打击?”
夏子淳欲言又止,还是让开一条路让沧烟进去,“你放心,我希望他多活几年呢,也省的让你妈和你好处享尽。”
夏子淳有一肚子的话,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沧烟瘦小的身影,觉得比四年前,更瘦了,只是一头长发,掩住了伤口。也盖住了沧烟的脆弱,让沧烟变成了并不属于自己的模样。
沧烟径直走上二楼,推开主卧的门,夏连年穿着蓝色睡衣躺在床上,还挂着吊针,显然没有睡熟,听到声响,应声睁眼,没想到看到了沧烟,一时之间,捂着胸口坐了起来,老泪纵横。
沧烟说,我只是来通知你的,我明年要和汤铭乾结婚,到时候你们准备好了来给我扮演一下恩爱的父母。
夏连年唤沧烟,沧儿。
沧烟说,还有,你好好活着,别让易乐红和沧烟儿子阴谋得逞。
说完,转头就走。
背后,夏连年还在唤,沧儿,别走。
夏子淳一直跟着沧烟,跟到门口,沧烟烦到无可奈何,转身瞪他,“你老是跟着我干什么?”
“姐,不留一会么?”
沧烟哼一声,“我好不容易趁着你妈不在来了一次,怎么,还想让我和沧烟见面打架么?”
夏子淳沉默了,凝望一下沧烟的脸,“我想说,如果你初一有时间,就来一趟吧,把这几年老是惦记着你,怕你在外面过的不好。”
沧烟的心是真的被揪起来了,尤其是刚才看到夏连年的脸,他苍老了那么多,上次离开的时候,他好像还是一副英挺的模样,现在看起来怎么这么的憔悴,还好,精神还不错。
沧烟狠狠心,走出门去。
汤嘉煊窝在车子一隅,缩成一团,沧烟一拉开车门,被他的模样给吓到了,忙跑到后座,一摸他的头,烫手的热,忙摇晃他,“汤嘉煊,你醒醒。”
他冷冷的眯着眼睛,“你叫魂么?送我去宾馆。”
沧烟被他忽然的回话一吓,加上心情本来就是烦躁的,把他一扔,不管他了,回到自己的驾驶座,“你定的哪的房间?”
“香格里拉。”
沧烟嘴里嘀嘀咕咕的,出来一趟还住那么好的地方,他早已经没有意识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沧烟再转身,才发现他已经昏了过去,呼吸都是烫手的,知道他素来不喜欢去医院,就忙招呼门童帮忙把他搀下车子来,送进房间,他高烧不退,云里雾里的,只是攥着沧烟的手,“不要让沧烟一个人回去。”
沧烟鼻子一酸,反手紧紧握住他,“嘉煊,坚持一下,我给你买药去。”
在熟悉的地点街道,熟悉的城市,全然是陌生的感觉,找不到曾经买年糕的栗子店,找不到那个卖好吃冰糖的中药店,沧烟勉强找到一个医院,买了退烧药就一路狂奔的回房间。
他牙关紧咬,身上都在微微的颤抖,沧烟说,“嘉煊,起来吃药了。”
嘉煊抖得如同筛糠,强撑着要睁开眼睛,沧烟忙过去搀他,沧烟身上跑得很热,他紧紧的搂在怀里,吐字不清,沧烟只能听到他说,冷冷。
但是沧烟想要松开他的手去和服务生要条电热毯,才发现,他的手环在沧烟腰上,紧紧的,根本不会因为沧烟的挣扎有半丝的松脱。
再看汤嘉煊的脸,已经全然不复平时的模样,那么的惹人心疼的苍白,紧紧闭着的眼睛,翩长的睫毛如同蝴蝶一样,沧烟记得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你的英文名字是butterfly,你哪里像蝴蝶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他说,我母亲当年怀我的时候,以为我是个女儿,于是就想要给我取名,蝴蝶,但是,我最后是个男儿身。于是,中文名做不成,就成了我的英文名。
沧烟好奇的问,汤嘉煊,别人都说你妈妈是北京那时代的四大名媛之一,你给我看看她的照片呗,我也好学学。
他就敛了笑意,转身走了,走到一半,才慢慢的说,你不要想看到了,因为我都没有看到过。
沧烟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不走,不走,松松手,我给你脱了外套。”
他竟然听话的把手从沧烟身上拿下来,但是,还是依偎在沧烟的身子边,沧烟打了内线电话让总台送一床电热毯过来,一边给他把外套脱了下来,他穿着深咖色的羊绒衫,一条银链在颈间若隐若现,沧烟把外套搭在椅子上,手指停在那链子上。
心突突的跳。
一咬牙,把它拽出来。
那个玉观音,立刻显现出来,通体碧绿,盈盈润润,闪着不同的光泽,沧烟瞬间,泪水就决堤。
只是一个玉观音而已,他曾经说,随手把盒子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沧烟立刻气的跳脚,“汤嘉煊,这是我给你开光的保命观音,你别不识好歹好不好。”
和他在一起那些年,他从未戴过,而如今,在他脖间,紧紧的缠绕。
这玉就像是一个符咒,慢慢唤醒沧烟心中的那条巨龙,沧烟咬着自己的嘴唇,克制自己要向他伸出的手,他却偎了过来,男子身上的清香,带着高烧的热烫,席卷而来,沧烟不知不觉,就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他舒服的叹了一口气,像是疼痛得到纾解。
沧烟捂着口,生怕呜咽声泄露出来,眼泪在指间,渐渐润湿了干涸的手指。
他在沧烟即将结婚的时候,从伦敦飞回来,那天听潘安说,他放下那边的大工程说不做就不做了,带着一干人跑回北京,他在沧烟和汤铭乾浓情蜜意的时候忽然闯入,他随沧烟来了广州,他还戴着沧烟以为早就被他扔掉的开光玉观音,沧烟不敢去想为什么,怕想太多,就成了罪恶。
沧烟已经没有再一次重头再来的勇气。
他的手机在上衣口袋里面震动,沧烟伸手掏出来,潘安的短信,BUTTER,你的体检报告我送到了医生手中,他说情况不好,你的病极有可能复发。请及早归来。
沧烟的心就像是被放进了搅拌机了,无情的搅碎。
迷蒙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手机上的字母,拼命的摇头,不可能,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不是她想要的一切。
他该生活的很好,他的生命中从此没有夏沧烟,应该开始新的轮回,是重生是涅槃,沧烟以为,自己去做这一切,去和汤铭乾在一起就能够完成他和姐姐的心愿她以为牺牲她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换来所有人的圆满,没有想到,老天爷总是这么的残忍,为什么,一切都得不到应该的结果。
她竟然,再也坚持不住了。
如果生命之中,没有了汤嘉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白血病如果真的复发,那么,再去哪里找配对的骨髓?
沧烟听他说过,他十三岁的那场病,多亏了一个骨髓捐献者,不然他早就命丧黄泉。
此时此刻,沧烟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肺都在痛。
沧烟偎进被子,用手臂大力的抱着怀中的男子。“汤嘉煊,以后,我哪里都不去了,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一夜未睡,想了很多。
怀中的汤嘉煊,喂他吃了药之后,体温渐渐正常,终于在晨曦之中,慢慢熟睡。
沧烟凝望着,这一张爱人的脸,觉得过去四年的自己那么的好笑,想要把自己变成一副汤铭乾喜欢的样子,和他结婚,从此进入汤家。沧烟现在仔细的想想,也不清楚自己的初衷了,是真的想要嫁给他,还是想要以后永远能够做汤嘉煊的亲人,那几年的沧烟,是执妄,是不正常的。
喜欢一个人,成了一种病,那么,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可以为了汤嘉煊去死,可以为了汤嘉煊去做一切不愿意做的事情,可以失去自我,可以被他捏造成为任何一个人,只要他喜欢,只要他肯接纳。
沧烟把被子给他掖好,静静的望着,“汤嘉煊,你知不知道,我那么努力的向你证明,只是不想你再看扁我。你知道,被自己喜欢的人瞧不起的感觉,真的是很不爽的。”
沧烟长发如瀑在洁白的床上铺展开来,她捏着自己的发梢,“这头发,我是真的不喜欢,可是,慢慢的,竟然也能习惯,现在,也觉得似乎是长头发更适合我。”
“如果,你不在了,我证明给谁看,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呢?”
她说着,眼睛再度湿润了。
她说,汤嘉煊,我还没有对你好好说一句,爱你。
没有时间可以相爱了,才觉得从前的时光都是浪费了,浪费了沧烟所有的美好时光,去做一些自以为对的事情。
汤铭乾再好,毕竟不是你。
我再怎么伪装,也伪装不了,我对你的爱。
沧烟眼泪落下来,落入白色枕头。
忽然,腰间一只手臂,用力把沧烟箍进自己的怀抱。
沧烟一怔,他的眼睛就睁开了,带着酣睡之后的慵懒,只是那美好的眼眸和唇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俊朗,沧烟不设防的跌进他的怀抱,心跳声忽然在耳边,沧烟惊慌失措,就连心跳似乎都在停掉,哑然的还是防备的用双手挡在他的胸前。
他说,大清早的,不睡觉,哭什么?
嗓音是熟悉的好听,沧烟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睡醒,就都没了。
他见沧烟没反应,抬起沧烟的头,沧烟生生撞进他的视线,看见那一双如同水墨画的墨染黑眸,所有的抵抗,瞬间成了徒劳。
手也松了,泪也停了,只是看着他,黑发,薄唇,生动眼眸。
他笑了,弯唇,吻在沧烟的脸颊,沧烟从未,如此的,希望时间停掉,她的耳边似乎有烟火绽放,眼前强光掠过,带走沧烟的所有感官,只有这一双柔软的唇瓣轻柔拂过沧烟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