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隔着学校的铁门就看得到汤铭乾停在门外的红色跑车,张牙舞爪的模样,真真的和铭乾一个模子出来的。
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荣耀,她更希望铭乾安安分分的,不要总是对速度和车子这么着迷,走出门来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开始难看。
绕来绕去,她已经看见不少的同学特地绕着原路走过去张望,铭乾叼着烟头在排队买奶茶,格子的大衣红咖相间,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沧烟,俊脸立刻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她也不理会铭乾,径自坐进车子里,冷着脸说,开车。
铭乾还嬉皮笑脸的说:“夏小姐,我知道错了,知道你考试周,很累很疲惫,但是无奈啊,今天腊八节,我妈非要我带你回家喝粥去。”
她无可奈何的回答:“我没有生气,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种张扬的模样,比你有钱的多得是,也没见人家这么张扬。”上次铭乾来,就被人在背后指点了很久,学校的BBS上至今还有那个著名的帖子,附着她的照片,点击上万。说貌不惊人,却有攀龙附凤的本事,亏得宿舍几个拖着她,她才没去和那些人吵起来,她平生最讨厌别人的多嘴多舌。流言有时会比任何的武器更锋利,恶毒。
铭乾这才发现,已经很多人试图透过窗户向里面张望,于是就顺从的发动车子。脸上的笑容还是带着,显得整个人洋溢着阳光的暖意。
“好好,我错了,现在马上就走。”
她从前就说过这个问题,铭乾也注意多了,以前的那些女朋友都恨不得铭乾把车子开上宿舍门口。
她从包包里拿出来粉饼盒还有一支唇蜜,动作利落的往脸上涂抹,铭乾右手开车,左手撑着脑门,好笑的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开口,“你化什么啊,我妈又不是没见过你素颜,我最讨厌女人往脸上抹一些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凶神恶煞。”
夏沧烟细细的描摹着唇形,涂上浅粉的蜜色。“汤少,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家人看见我的大眼袋和无血色的唇,上次我只是拉肚子,就把我拖到了你家的医院,呆了三天三夜,吊水陪床,连上个厕所都要在床上。这次看我这么没精神,说不定,还要说我怀孕了呢。”
汤铭乾嘿嘿一笑,要是怀孕了就好了。就把你真的捆住了。
她一瞪,如果我这次考试考不好,你给我去找二姨改成绩,听见没有。
铭乾笑的眼睛都弯了,伸手按在她的头顶,说:“烟,真奇怪,每次看见你都很开心。”
她嚷嚷起来:“小心,红灯了。”铭乾忙踩了一脚刹车,车子稳稳当当的在白线前停下,她叹一口气说:“这个车子,还真是适合你。”白净的一张脸上,涂上了胭脂,立刻就俏皮起来,铭乾却瞥见她的头发,手抓着她的发梢。
“都分岔了,让你去剪剪,怎么总不听。留这么长,用来上吊么?”
她娇媚一笑,凑在铭乾脸前。
“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可惜我不是自杀,我是用来杀人。”
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她的头发还只是刚刚齐肩,头发很黑很柔顺,风一吹就随风飘扬,老人常说头发软的女孩能够遇见贵人,铭乾就无耻的说,夏沧烟,我是你的贵人。
她抱着一摞的图书,挑了一本薄的从图书馆的架子上瞄准对齐,扔在铭乾头上。幸而只是薄书,不然就开瓢入院了。
铭乾的没皮没脸的习惯也没有改过,其实人前他也算是个翩翩君子,不知何故在她面前只想做小人,或是博得伊人一笑,或是真的只想要让她开心那么简单。
她翻出一本书来,叽里呱啦就背起来,一张抹了蜜的唇,翩飞起来,在灯光之中穿梭,显得那么美好。
铭乾的嘴角上扬起来,“礼物我都准备好了,在后备箱里,按照您吩咐买的。”她点点头,在胸前垂坠的长发就随着摆动,眼睛还是不肯从书本上面拿下来,铭乾心思一动,车子在车水马龙之龙之中忽然一摆,她重心不稳,端着书直直倒进铭乾的怀中,铭乾得意的笑,“夏小姐,请小心坐好。”
她咬牙切齿,“汤铭乾,我觉得我真是这辈子欠你的。”
车子绕上山路,她就放了书,胳膊撑在膝盖上,眼睛望着窗外,听着铭乾放的歌曲。铭乾多嘴的问,“是不是又想起了家里的芙蓉树了?”
她沉默的摇摇头,“只是忽然有些累。”
窗外的甬道两边种着芙蓉树,这种树其实在北京种的并不多,也就这条路上满坑满谷的,花季一到,就像是下了一场花雨一般。
铭乾刚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已经雀跃起来,“还好,马上就考完试了,我们滑雪去,这可是我这些天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她的眼睛并不是那种传统美女的杏眼圆瞪般的那种大眼睛,一笑就弯起来的一双眼睛,带着些许单纯的意味,娇俏可爱。
可是也奇怪,她的五官那么凑起来,就能够拼凑出一幅美图,如若墨笔细勾勒,找不出瑕疵,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美,只是觉得赏心悦目。
铭乾车子停在门口,哨岗上的人儿早就发现了,车子没停稳,门已经打开了,三层的小楼,整个的玻璃正厅,恢弘的灯光从里面投影出来,陪着此刻CD机里的轻快歌声,这一连几周来备考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她笑着捂着肚皮,“可以吃脆皮鸭了。让陈妈给我包一个带回宿舍吧,我们宿舍的几个老饕一听我要来,都嚷着要吃。”
铭乾熄灭了车灯,“今天还有大闸蟹,说是刚空运来的,本来妈妈就愁说吃不完,那你就多带几个回学校里分一分。”
她已经心不在焉了,闻到流溢在空气之中珍馐的香气,她扭头嫣然一笑,“只要鸭子就好了,我不想要太张扬,本来就是别人等着看我笑话的,这样更是树大招风了,你们家亲戚多,分给亲戚也算是个人情,现在这个季节大闸蟹那么贵,不是拿来做人情的。”
两人各自抱着很多的礼物进门,今年的雪很大,门前雪都堆在两边,掩着冬青树如若一个小矮人,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门一开,热气立刻扑面而来,家的感觉一下子充盈整个身体,就连脚下的脚步都忽然的感觉一阵的轻快。
汤妈妈还没走过来,汤铭乾的姑姑站在窗前早就看见这二人,一进门就帮忙拿起来,笑的慈祥极了,“刚听你妈说你去接沧烟了,我们还在说,你也是,怎么不带点东西过去,考试时候这些孩子都没命的学习。”
汤铭乾笑着扭头去逗她,“看吧,化妆也掩不住的,火眼金睛的姑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她温婉的笑,手挽着铭乾的胳膊,手指在臂弯里掐铭乾痒痒肉。铭乾疼得满地乱窜,没头没脑,直接撞到了汤妈妈,汤妈妈揽着铭乾的脖子,“皮猴子,又闹,你姑父和三姨夫在楼上看画,你去陪着,我要单独和沧烟说会话。”
铭乾巴不得赶快跑开,于是闹着鬼脸就跑上楼梯,沧烟阴森森一笑,呲着白牙,“你最好别下来。”虽然没有说出口,只是摆着口型,汤妈妈却已经笑了,“你们这两个欢喜冤家,不见面把铭乾想的坐也坐不住,见了面又是斗嘴掐架的。”
端着一个汤碗走出来的三姨忙招呼沧烟,“沧烟,快脱了外套来喝汤。”汤妈妈拉着她的手,“看你这小手凉的,天这么冷,还穿这么单的衣服,走的时候,穿着我的大衣回去。”
她每次来到汤家就觉得身心都处于一种无比的感恩的状态,没人疼已经成为习惯了,忽如其来的温情,她总是觉得无法招架。
听话的坐在了椅子上,端着汤碗,眨眨眼睛,弱弱的问一声,“阿姨,是不是又要问我什么时候结婚了?”
三个女人,齐齐点头,动作频率都是一致的,尤其是汤妈妈,索性就说,“铭乾二姨说了,你们学校她搞定,现在只要你同意,你们就能去拿证了。”
她放下勺子,“汤妈妈,不是我不想。可是,我觉得我们还都是孩子,结婚了再生孩子,说不定我们两比孩子还皮,还能闹腾。到时候你们不是就烦心了?”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她太了解汤铭乾了,现在结婚生子,那孩子一定就成铭乾宠物了,照着铭乾平日里的作风来,不定要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子。
那时候她可就有烦心事了,一大一下,她的美好人生就此夭折。
姑姑心直口快,“生了孩子你还操心这个,有你妈你爸,还有我们,这个岁数了都想要个小孩给家里舔舔喜气,况且老汤家净是儿子,你来了,我们也欢喜。”
汤妈妈也马上附和,“你最好考虑考虑,我也不是催你,乾儿也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七,看着和铭乾同岁的朋友儿子都能来要压岁钱了,我这个心是越来越急。”
十二岁第一次见面,沧烟就小鹿乱撞的心系他身。
那天的舞会,是为了铭乾庆祝生日,爸爸带她来说,要见一下北京的生意伙伴。她穿着粉色的小洋装,红色的舞鞋还有一条金色的链子,随着舞步翩翩像是流溢在脚腕的小溪,淌着金色光芒。
铭乾走过来,穿着白色的衬衣,蓝色的领结,灰色的西服背心,那时铭乾已经高出她许多,伸出手掌,俊美的脸有着少年的清透,皮肤仿佛都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明媚光泽。她当场脸红到头顶,只觉得头顶热气腾腾。
其实,她后来说她不记得了,铭乾却一再重申,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尽管,铭乾并没有在那之后为了她做什么,还是游戏人间,狂放桀骜,但是,后来再见,他就认出她,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掌,“我还可以请你跳一支舞么?”
其实,她是记得的,甚至当时播放的歌曲,还有他身上不同以往闻到的任何一种香水的香气。
她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告诉铭乾,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之后,能不能还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美好,爱情,亲情,温暖,还有,感动。
她低着头咕嘟咕嘟的把汤一饮而尽,“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考虑的。”仿佛灌注了勇气和能量,她抿嘴,“等我把下学期的实习安排安排,如果顺利,我们就结婚。”
三姨拍拍沧烟的后背,喜滋滋的说,“那感情好,明年办一办,争取生个小兔宝宝。”
汤铭乾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下了楼梯,探头探脑的凑上来,面上带着笑,更是显得神采奕奕,“我就知道,又是结婚的事。”薄唇咧开,一双黑色的眼睛,笑的深邃,“夏沧烟同志,我跟你求婚你不应,组织一下令你就答应,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没想到铭乾能下来,眉眼挑衅的,他严肃起来说话的时候,是带着一种别样的气质的,那么的熟稔,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上另一张容颜,淡漠,孤傲,冷冽。
她忙摇头,站起来,忽然的扑到他的怀里。
“我嫁你,我嫁你。”
他不曾想她就这样的拥进怀抱里,每次亲亲的时候都是赧然的她,甚少如此的主动,尤其是,当三张脸,六只眼睛直直的瞪着他们两个的时候。
她的头发蹭在他的唇上,细密柔软,清香,他说,“怎么了,怎么了,怕我不娶么?我都跟你说过了,我早在十一年前,就跟你爸把你订下来了。”他的手掌在她背上,透过她的T恤透进来的热量,她才觉得自己失态了,羞红了脸从他怀里猛地钻出来,汤妈妈一干人都憋得脸通红,看着这小两口亲热。
她捂着脸跑,一边跑一边说,“刚才不是我,刚才不是我,你们看错了,全都看错了。”
惹得大家大笑,汤妈妈嘀咕着,“到时候办婚宴,要不要去广州再办一次?还是让亲家过来。”
沧烟躲进了卫生间,捧着清水往脸上泼,镜中的女子,已经有了及腰长发,已经有了温婉容颜,和善的眉眼,可是,你在哪里?
在乎我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幸福么?
每夜做着噩梦,被惊醒的时候,第一刻拿起的照片,是在网上搜的,你十八岁时候的模样。黑色燕尾服,白色衬衫,蓝色的领结,背后是伊顿公学的红砖黄瓦,身上的银色扣子在伦敦的阳光下美轮美奂,后来沧烟才知道,原来那是身份的象征,他是那年国王奖学金的得主,参与校内政务,是最高界别的优秀学生。
沧烟的手指慢慢的掀开自己的头发,头发下的伤疤,早已伤愈结疤。
还有腕上的伤口,也已经成了一条看不出的浅淡痕迹。
沧烟推开门出来,汤铭乾靠在墙边,看沧烟出来,伸出手拉沧烟在身边,沧烟刚要挣脱,他把沧烟抱在怀里,“让我抱抱你,是不是最近很累,所以心情不好?”沧烟被他拉进怀里,头靠在他肩膀,他的肩膀很宽很舒服,只是他有些瘦,所以,锁骨有个小凹痕,沧烟就把头埋进去。“乾,你会一直这么爱我么?”
他扬起嘴角,好看的笑起来,“永远要多远呢?难道不是,只要你爱我,我就会爱你么?我很小气的,我只爱到你不爱我的那一天,所以,爱与不爱的权利都在你手里。”
沧烟的手臂紧紧的环在他的身上,像是无尾熊,缠的他呼吸不畅。
他没有多想,只当做是沧烟最近学业重压力大,还安慰沧烟,“过了就行,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三姨妈在一旁轻咳一声,“忙完了就过来吃饭吧,饭已经准备好了。”
沧烟立刻弹开,脸又红了,他拖着沧烟胳膊,“这次别跑了,大家都习惯咱两个腻歪了,害羞什么。”
沧烟飞起一脚,“都是你,在这等我干什么。”他哭笑不得,却只好忍着,谁让他的小姑奶奶最近心情不好。
饭桌上已经每人盛好了粥,沧烟的那一碗多放了好几个枣,红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汤家不从政,四代为商,比起高干子弟们,汤铭乾更多了一份洒脱不羁的商人气息,他常说,政治太费脑子,还是做商人好,只想一个事,就是钱,也就省力多了。
沧烟当时就嗤笑他,没有追求。男人都喜欢权势,他摸着自己的保时捷,说,我还是喜欢钱多一点。
但是,汤铭乾的两个姨夫都是军区司令,身份地位都很高,沧烟也没有问过,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匆匆一瞥,才知道原来私下这么和蔼的人们,都是电视里一板一眼的政界人士。
汤爸爸虽然五十多岁了,但是仍旧十分的飒爽,那头发比起汤铭乾更利落,每次见面都是一丝不苟的,汤铭乾说过,他们家的基因好。当年爷爷就是一个京城的风流纨绔子弟,到了爸爸辈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可能也归于爷爷的眼光好,每个奶奶都是那个年代的名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