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莲模样生得清丽娟秀,上前来朝着锦瑟盈盈一行礼:“奴家见过公子。”
“你方才的舞跳得极好,接着跳吧。”锦瑟兀自在庭中的几案后坐下来,淡淡吩咐道。
“是。”白莲垂眸一笑,重新又翩跹起舞。
锦瑟看了片刻,目光终究落到了旁边的海棠园处。
园中庭前空空如也,而屋中,则隐约见得到一丝光亮。
锦瑟转眸看向白莲:“你可有琴?我为你伴奏如何?”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白莲取了琴来,羞涩一笑,“多谢公子。”
锦瑟低头望着面前的琴,便笑着弹开来。
然而自第一个音符响起,白莲便跳不出舞了,只是呆呆立在原地,惊疑而又委屈的看着她。
那一段杂乱无章的音符,即便是不通音律的人听了,也会觉得刺耳,更不肖说白莲等自小舞乐双全之人。
霎时间,玲珑苑内的美好沉静就被这一段引人发笑的琴声划破。
而锦瑟却仿佛没有察觉,五指在琴上恣意飞舞。
周围几个小园接连有人探出头来观望是怎么回事,而最后才开门出现的,正是海棠。
海棠一出来,还没说话,先就笑了:“白莲妹妹,好兴致啊,公子也真是好兴致!”
锦瑟蓦地伸手按住琴弦,片刻的铮铮作响之后,终于没了声音,她这才抬头看向海棠:“打扰了海棠姑娘,还请见谅。”
海棠这才看清她的脸,先是一愣,随即抿唇笑了起来:“哪里,我有耳福才是真。”
语罢,她转身进了房,没过多久,苏墨便从房中走了出来。
锦瑟倒是没想到他会出来得这样快,于是看向白莲:“白莲姑娘可否先进屋?”
白莲回身望了苏墨一眼,匆忙低头走进了房中。
锦瑟这才从凳上起身,站直了看着他。
有人在旁的时候,苏墨还会勉强对她微笑,而此时此刻只有两人面面相对,他神情已经是骤然冷凝,眼底波光泠泠。
“你不用开口说话。”锦瑟神色平静的望着他,“我此来确是为了寻你,却并不是不知羞耻,仍要来听你的那些羞辱。我来,是想提醒你,管好你周家那两位小姐,她们要怎样取悦你讨好你都行,别把主意往我姐姐身上打,平白扰了我姐姐的清静,教她死了还要看见这些污秽不堪的事情!”
苏墨眉心一拧,嘴角倏尔淡淡一勾,眸色却一如先前冰凉:“说完了?”
“没有。”
锦瑟上前一步,就站在他眼前,抬头望着他:“谢谢你,姐夫。”
“嗯?”苏墨淡淡看着她,冷笑道,“这是何意?”
“为你,曾经在我身上费过的心思。”锦瑟声音平稳,模样从容:“我知道,从去年元宵节我们再见开始,你就一直防着,只怕我对你说出那句话。好,如今我告诉你,当时当日那句话,我是出自真心,可是如今,我收回。苏墨,姐夫,秦王,你以后不必再担心我会扰你清宁,毁你清誉。从今往后,哪怕是为了姐姐的死,我也决不会再打扰你丝毫。有你的场合,我避席,有你的地方,我绕道。”
锦瑟说完,微微勾起唇来冲他一笑,随后却头也不回的自他身旁走过,大步离去。
许久,苏墨才缓缓转身,脸上神情依旧沉敛,看向锦瑟消失的方向,淡淡勾起一丝笑意来。
合该如此,才是最好的情形。
锦瑟匆匆大步朝着玲珑阁大门走去,迎面一时不留神,却蓦地撞上一个蓝衫锦袍的大汉。
“哐当”一声,有东西自那人袖口跌落在地,竟是一把匕首!
锦瑟一惊,抬头看向那人,那人对上她的视线,脸色依旧平静,然而眼中却分明闪过一丝慌乱!
有古怪!锦瑟心头只觉不妙,匆匆低下头,拾起那匕首递给那人,笑道:“此匕首甚是精美,公子可是用来防身?”
“正是。”那人接过匕首,微微颔首:“多谢这位公子。”
锦瑟点头与他擦肩,走出几步,回头见那人也重新往前走,想了想,便转身悄悄跟上他。
那人竟然径直走进了海棠园!
锦瑟停留在园外的一株大树后,心中一片迷茫,只怔怔看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从衣衫中取出一支细长之物,片刻之后,用火折子点燃了,锦瑟方看清那是一支香。然而眼见此人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便知此香必定不同寻常。
那人偷偷在窗外张望了许久,似乎才终于瞅到一个空子,悄无声息的将那支香从房门口塞了进去。
又静候了片刻,那人终于胆大的推门而入。
锦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见那人推门而入,又反手关上房门,她竟然就也踏入了海棠园。
来到先前那人张望过的窗前,寻到一个小孔,锦瑟往里面望去时,只见里面一个女子躺在地上,细看之下,正是海棠,而另一边,绣床帷幔低垂,一双男人的鞋子端端摆在榻前。
先前进去那个大汉,此时此刻已经抽出了匕首,正直直的朝着床榻而去。
锦瑟脑中“嗡”的一声,便仿似什么也想不到了,只余一片空白。等到意识回笼,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门前,伸手推开了房门!
里面那大汉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正在小心翼翼的接近床榻。
锦瑟深深吸了口气,方提步走进去,顺手取过一个花瓶,重重往那人头上砸去!
“啪”的一声,花瓶砸到那人头上,碎片四下弹开,鲜血立刻涌现。
那人猛地哀嚎一声,转过头来,见到锦瑟:“你——”
“啊!”锦瑟望了望自己被划破的手,惊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来人哪!”
那大汉登时不顾自己头晕眼花,起身就朝锦瑟追去。
锦瑟却在此时被躺在地上的海棠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噗通”一声,锦瑟被摔得全身生疼,却仿佛突然清醒了一般,这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一时间心里又惊又气,正要起身再跑,眼前却忽然人影一闪,紧接着只听见“哐当”一声,是那大汉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锦瑟只见眼前两个人影缠在一处,也不知谁是谁,伸手拣起了那支匕首站起来,这才看清苏墨的脸!
锦瑟一抖,看了看那边依旧帷幔低垂的绣榻,恍惚间明白了,原来苏墨根本没有被迷晕,他一直在这屋子里,伺机而动!
而此时他打落了那大汉的匕首,两人正徒手纠缠在一处。
那大汉似乎并不曾习武,空有一身蛮力,再加上已经被锦瑟一个花瓶砸得满头是血,即便苏墨也不擅武,还是很快便占了上风。
然而正在此时,那大汉却突然再度怒吼了一声,腰间有什么东西闪过一道银白冰冷的光!
锦瑟心头霎时大骇,还没看清他究竟取了什么东西,已经握着手上那支匕首刺进了他的背!
那大汉登时便僵直身子,再无力还击。
苏墨的手臂却已经被那一道银光割伤,原是那大汉藏在腰间的另一把匕首,此时此刻,正顺着大汉无力跌倒的身子,轻轻的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苏墨微微喘着气,看向仍旧呆呆握着匕首的锦瑟,踏过地上大汉的尸身,一把握住她的双臂:“锦瑟?”
锦瑟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三魂不见了七魄,他一唤,她吓得一抖,还紧紧捏在手中的匕首倏地掉落在地。
苏墨手臂上还流着血,见状却什么也不顾,一把拉着她离开了房间。
来到门外,站在园中被冷风一吹,锦瑟仿佛倏地清醒了一般,低头望了望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他,忽然猛地挣开他的手,跌撞得退开两步:“不要碰我!”
她的模样绝对不似没事,苏墨心中到底还是担忧,又上前一步:“锦瑟!”
“不要过来!”锦瑟惊叫起来,眼中满满的慌乱无措,“我说过,有你的地方我会绕道走。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说完,她竟果真自他身旁绕开极远的位置,惊慌失措的往玲珑阁大门跑去。
远远地,似乎终于有侍卫察觉到这边的异动,匆忙跑了过来,见苏墨竟然伤了手臂,又见屋中一片狼藉,霎时间大骇:“王爷,奴才等一时疏忽,请王爷恕罪!”
苏墨沉眸望着锦瑟跑出去的方向,良久,方才冷笑一声:“一时疏忽么?那这一时,未免也太久了些!”
此夜过后,据说秦王因在玲珑阁遇刺受伤,震动整个朝廷,而秦王也因此大怒,向皇帝请旨,封了玲珑苑。
曾经被世间男子奉作人间仙境的玲珑苑,就此消失,天下男子,多数扼腕叹息。
半月后。
“绿荷!绿荷!”锦瑟小憩醒来,房间里不见绿荷,吓得她顿时就扬声唤了起来。
“来了来了!”绿荷忙的推门而入,匆忙坐到床边,“小姐,我就是走开片刻而已——”
锦瑟却一把就将她紧紧抱住,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绿荷连忙也抱住她,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低声宽慰道:“不怕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日,没什么好怕的了。”
锦瑟靠在她肩上,隔了这么许久的日子,脸色竟仍然是苍白的。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住了发抖,从绿荷怀中直起身子,冷静了片刻后,方低声道:“好了,我没事了。”
绿荷轻叹了口气:“我再去给你煎副定惊茶吧。”
“不喝了。”锦瑟扶着自己的头,“反正再喝多少也是没用的。”
见状,绿荷不知道该说什么。
锦瑟自打那日从玲珑苑中回到王府便是这个模样,动不动就脸色苍白身子发抖,每每睡觉也是噩梦连连,白天里坐着便总想着要洗手,仿佛时时刻刻都觉得自己手上沾着血。已经半个月了,仍然不见好。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轻响了两声,随后,苏黎推门而入。
“王爷来了。”绿荷来不及行礼,轻轻扶了锦瑟一把。
锦瑟仍然无精打采的坐在床上,苏黎上前,一见她额头上又出了虚汗,便忍不住拧眉道:“又发噩梦了?”
锦瑟低低应了一声,一想起先前的梦境,额上立刻又冒出更多的冷汗。
绿荷忙的拿了绢子给她擦拭:“好了,只是梦而已,不想了。”
苏黎沉默了片刻,又道:“近日天气好了许多,听说柳湖东岸的都有桃花开了,我带你去看看?”
锦瑟似乎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时便疑惑道:“这还没到三月呢,哪来的桃花?”
“你没去看过,怎知没有?”苏黎道,“绿荷,服侍王妃更衣。”
锦瑟多日未出过房门,今日方见得天日,果觉天气好了许多。然而说什么柳湖东岸有桃花,她却是万万不信的。
车马一到,锦瑟在绿荷的劝说之下好歹下了马车,举目一望,一片桃林都是光秃秃的,略好一些的不过新发些芽儿,哪里来的桃花?
“你果然诓我。”锦瑟哀怨看了苏黎一眼,转身便想走上马车。
苏黎却一把拉住她:“桃林这么大,你怎知没有一两株开花的桃树?随我来。”
锦瑟唯有凝着眉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向桃林深处。
约莫走了十多丈远,前方果然出现了一抹绯红,锦瑟只觉又惊又喜,上前一看,果真是一株桃树上开着的桃花!
“怎么会这样?”她惊喜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迫不及待的走到桃树下,待要闻一闻桃花的气息,却蓦地察觉到什么不对,仔细一看,原来那些桃花竟都是假的,都是一枝枝系在那树干上的!
锦瑟蓦地大恼:“你果然还是诓我的!”
苏黎却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眉目完全舒展开,年轻俊朗的脸上,那些沉积多年的阴沉,似乎也就此消散开了。
锦瑟有些发怔的看着他。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真的笑吧?更何况是今日这般开怀的笑,而且,这人笑起来似乎也太好看了些,还是不要笑的好。
“我要回去了!”锦瑟哼了一声,提着裙子便往桃林外走。
“听说今年桃花会比往年都开得晚些。”苏黎拦下她道,“你不是一向来古道热肠,就帮着这些果农多系一些桃花在树上,招来游人,也让他们做点旁的营生。”
他竟然夸她?锦瑟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他却不答,只是低头看着她:“帮不帮?你帮,我也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