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天下志之锦瑟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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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朦胧如梦空肠断(3)

溶月眼眶一红,忙道:“妾身并无责怪王爷的意思,只恨自己无力为王爷分担忧愁……锦瑟,她很不好吗?”

苏墨缓缓起步,闻言只淡淡道:“是不大好。”

“妾身陪王爷去看看她吧?”溶月只随着他往前,轻声问道。

“她如今昏迷不醒,看也无益,你的心意,我代她收下便是了。”苏墨脚步一顿,“夜寒,你早些回去歇着。”

溶月垂下眼来,低声道:“是。”

苏墨又看了她一眼,道:“待这段日子过去,我也有话与你说,到时自会来看你。去吧。”

溶月一怔,心头竟是一紧,许久,终仍是缓缓低身:“是,妾身恭送王爷。”

苏墨踏雪而来,走进锦瑟园子时却发现旁边的暖墟之中仍亮着烛火,并依稀伴随交谈之声,他缓步而入,却见是裴一卿并海棠围炉而坐,炉上正嗞嗞烤着新鲜鹿肉,旁边暖了酒,一派温暖逍遥的景象。

见他进来,裴一卿起身见了礼,海棠则笑着收拾出旁边的位置:“王爷请坐。”

苏墨也不推辞,一面接过海棠递过来的热酒,一面道:“冰天雪地,你二人倒兀自逍遥。”

“苦中作乐罢了。”海棠将烤好的鹿肉摆到苏墨面前,“王爷也乐一乐?”

苏墨只尝了一口,思绪却蓦地回到了当初的闵山,与苏黎那一场逐鹿。

那时锦瑟尚是一个快活的丫头,虽偶有忧愁,终也算不得什么。而他也只将她当作小丫头,虽隐约察觉她暗藏的心意,终也只当作是小姑娘胡思乱想,作不得数。

却从来没有想过,小丫头的胡思乱想,竟也可以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如若能回到那恍若隔世的当初,苏墨勾了勾唇角,牺牲现在的一切来换取又何妨?

他陷在回忆之中,未曾察觉裴一卿和海棠眼神同表情的变化,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细的声音——

“好香,我也能进来吃么?”

苏墨赫然回头,却见容颜消瘦淡白的锦瑟不知几时竟站在门口,正扶了门框微笑看着屋中的情形,目光触及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眉心一蹙,却又已经恢复笑着的模样,走了进来。

苏墨起身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几时醒的?”

锦瑟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道:“闻见香味被馋醒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腹中空得厉害,便寻了过来。”

语罢,她便先行走到先前苏墨的位置坐下,撑着脸看着架上未熟的烤肉,竟是满脸期待的模样。

苏墨看了海棠一眼,海棠意会,却又朝裴一卿看了一眼,裴一卿只当未见,垂了视线喝酒。

海棠正犹豫的当口,锦瑟忽然抬头看向她,轻轻一笑:“又想打晕我吗?你们放心,我尚承受得住。如今我饿得厉害,美食当前你们不让我吃,还想对我动手,那可真是太残忍了。”

她说着便回头去看苏墨,微嗔着求他:“你让我清醒着吃一顿饭,可好?”

苏墨微微阖了阖眼,终究还是上前,在锦瑟旁边坐下,微微揽住了她。

海棠这才微笑道:“姑娘如今吃不得这个,我去厨房为姑娘热碗粥来。”

闻言,锦瑟微微失望地朝苏墨看了一眼,苏墨笑了笑:“听海棠的。”

锦瑟回头看了看烤肉,嘟了嘴道:“那便唯有望梅止渴了。”

海棠去取粥不久,裴一卿也随即站起身来:“我去取些酒来。”

屋中只剩了两人,锦瑟馋意未尽,兴冲冲地伸手翻着架上的烤肉,却突然被苏墨握住手,只闻他一声低唤在耳畔响起:“锦瑟……”

锦瑟微微一顿,道:“你若要说我不爱听的话,那便不要说。”

“我不愿让你这样痛——”

“我不愿在毫无知觉中度过余下的日子。”锦瑟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想清清醒醒,再痛我都能承受。”

苏墨看着她,竟失了言语。

“红颜之毒,自毒发之日起,便只给人七七四十九日。”她仰头看着他,“可我却已经撑过了将近五年的日子……余下还有多少天,我们都不知道,你若让我继续睡下去,那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见他仍不说话,她忽又笑了起来,伸出手圈住他的腰,偎进他怀中:“我睡着的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抚上她的背:“与平常无异。”

她捏着他的衣袖:“那为何憔悴了这许多?为了我吗?”

苏墨不语,只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

“若是如此,从今日起,你便不要再为我担忧。天命若注定,那我们就顺其自然。不管余下还有几日,我只求能陪在你身边,如此,便是我余生最大的满足。你说过我是你的无双,那么我满足,你就该欢喜,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锦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心头却突然一阵大恸,尚未及克制,便已伏进他怀中,一口血呕了出来。

“锦瑟!”

苏墨猛地抱紧她,尚未动作,锦瑟却已经先摸到了他的手:“我不想睡……”

红颜之毒有多残忍,苏墨虽未曾亲历,却深知其痛。如今眼见锦瑟宁愿生生忍住痛苦,也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手竟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丫头说是胆小怯懦,实际上却满怀孤勇。

锦瑟伏在他怀中,几乎咬碎了银牙,才终于逐渐缓过神,再睁开眼来,身上力气已经失了大半,却仍旧看着他微微地笑,指了他身上的衣衫道:“你去换身衣裳吧,别扫了裴先生和海棠姑娘的兴致。”

苏墨顿了顿,方淡淡笑起来:“那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去去就来。”

锦瑟点点头,见他走出暖墟,又走出园外,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安坐片刻,却忽然“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

伏卧在冰凉的地上,她只觉得痛,痛到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刻,锦瑟忽然想,难怪当初姐姐会选择自我了结,因为只有摆脱了这种痛,才算是真正的解脱吧?

这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却生生将她吓醒了。

于是复又睁开眼来,努力想起身来,却总是无力支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心里一慌,只恐是苏墨折返,一双手着急地在地上胡乱摸索,却还是站不起来。

终于,来人伸出一只手来搀起他,是陌生而僵硬的力度。

锦瑟蓦地松了口气。

还好,是裴一卿。

裴一卿将她搀到椅子上,转而从身畔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散发着苦臭味的药丸来,递到锦瑟唇边:“虽不能为你解除痛苦,却也能为你护住一些气血。”

锦瑟心下顿时大喜,就着他的手,服下了药丸。

园门外,苏墨于雪地之中遥遥看着暖墟中的情形,心中寒凉至绝望。

海棠静静站在他身后:“王爷?”

“你有没有这样进退两难的时候?”苏墨哑着嗓子开口,“在她身边,会让她强忍痛楚,咬牙死撑;不在她身边,她会轻松一点,却依然强撑着等你。在一起残忍,不在一起却更残忍。海棠……当初她求我放过她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答应她?”

海棠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正如王爷所言,是也错,非也错。既然往哪里都是绝路,那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海棠说完,又看了他一眼,当先走了回去。

待苏墨缓缓而归时,锦瑟已经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侧耳细心听着海棠说趣话,笑得眉眼弯弯,一转头发现他,便腾出一只手来伸出去。

苏墨伸手握住她,坐回她身边。

他手心冰凉,锦瑟蹙了蹙眉,没有多计较,只是指着烤炉:“我不能吃,你赶紧替我多吃些,否则都教他们吃完了,我心里便更觉不公了。”

苏墨低低笑出声来,只道:“好。”

于是锦瑟便心满意足地捧着粥碗,兴高采烈地看着另三人大快朵颐,把酒言欢,倒也别有一番畅快在心头。

一直到后半夜,裴一卿与海棠尽兴而归,锦瑟却依然贪恋此处烤炉的温暖,暂且不愿离去。

苏墨呼吸间都染了淡薄的酒气,低了头靠在她颈间,嗅着她身上的铃兰香,愈发觉得微醺,开口道:“锦瑟,我们去闵山行宫住一段日子。”

锦瑟微微一怔,转眸看了他一眼:“真是醉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墨微微勾起了唇角,低声道:“醉后吐真言。”

锦瑟转了头,不以为然道:“若果是真言,便不该去闵山行宫了吧?到底你心中还是挂念着青越的江山。闵山行宫和这王府,一样的高墙大院,哪有什么差别?”

苏墨却忽而沉默下来,锦瑟顿了顿,转头去看他,忍不住笑了,反手将他抱住:“你不会以为我是在抱怨吧?虽然这江山天下我并不关心,却也深知它有多重要。我只是在想,你曾经说过,你不想活得这样累,那你原本打算的生活,是什么模样?”

苏墨低头看着她,终于再度笑起来:“得二三红颜,纵马江湖,快意人生。”

锦瑟嘴角笑意一僵,片刻之后,终于垮下脸来:“二三红颜少了些罢?哪比得上三宫六院让人满足?”

“这个道理我自然晓得,只是带着三宫六院去纵马江湖,阵仗未免太大,只恐所到之处生灵涂炭,不妙,不妙。”

“我却有一妙计。”锦瑟道,“你每到一处便设一宫,届时既能纵马江湖,亦拥三宫六院。数年之后故地重游,还能重温旧梦,岂不妙哉?”

苏墨失声而笑:“果然妙计,他日便依你之计而行。”

锦瑟正得意,先前一直暗涌的疼痛却突然凌厉袭来,仿若一把利刀直插入心,锦瑟脸色霎时剧变,重重一颤,紧紧抓住了苏墨胸前的衣襟。

苏墨顿时酒意全无,敞开怀抱将锦瑟拥入,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脑。

锦瑟难过到几乎喘不过气,额头抵在他胸前,艰难喘息:“许你纵马江湖……许你快意人生……却不许你设三宫六院,不许你坐拥美人无边……”

“好,依你。”

锦瑟身子仍旧僵硬,语气却明显放松下来:“嗯,摄政王一言九鼎……不得反悔。”

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不然明日会起不来……”

苏墨低声道:“好,明日我叫你。”

锦瑟这才彻底放心了,靠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觉睡着,苏墨并未用任何手段,她依然睡足了三日三夜。

醒来时,正是大雪初霁的早晨,阳光射在院中的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锦瑟抬手遮了遮眼,有些回不过神。

怎么会,回到了这个小院?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王府里,他答应自己第二天会唤醒自己,怎么一睁开眼,就挪了地方?

“苏墨?”她往旁边的屋子唤了几声,却没有听到回答。

锦瑟心中虽疑惑,也没有过于介怀,转身往房间走去时,忽然听得身后小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锦瑟回头,刚欲张口,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便僵在了原处。

院门口那一袭锦绒,清雅华贵的男子,不是宋恒又是谁?

她只觉得自己是被先前的强光射得花了眼,便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那熟悉如兄长般的男子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嘴角扬起微笑:“还没睡醒么?”

她这才意识到果真是宋恒,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面前。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本是想笑,临了,嘴角却克制不住的下垂:“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想再见我了……”

宋恒望着她,向来平和的眉心似是微微拧住了片刻,才又松展开来:“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锦瑟忍不住别开了头:“你既然不想再理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宋恒轻叹了口气,转头望向门外:“余潜!”

余潜很快便推门而入,锦瑟慌忙抹去脸上的湿意,却见宋恒从余潜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双扣扁盒,打开来,是一粒盈白赛过明珠的香丸。

“把它服下。”宋恒将香丸放进锦瑟手中,低声嘱咐。

锦瑟愣了片刻,缓缓合拢手心,方道:“‘红颜’不是无药可解吗?”

“‘红颜’……”宋恒顿了顿,终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这香丸可暂时辟除‘红颜’毒性。”

“多久?”锦瑟直截了当地问。

“最多半年。”宋恒声音低沉,言语之间,分明也不是完全确定。

锦瑟却惊叹起来:“半年?‘红颜’是天下奇毒,此丸却能辟毒半年之久,想必亦是天下奇珍吧?天底下,统共有几颗?”

“只此一颗。”宋恒未答,他身后的余潜先行答了出来,“堪比国宝。”

锦瑟再度微微怔住,良久,凝眸看向宋恒:“当日,姐姐身中此毒时,你知不知道?”

宋恒眸色微微一沉,余潜脸色立刻一阵剧变,不住地朝锦瑟使眼色,锦瑟却只当未见,思量片刻,忽而又笑起来:“我又说傻话了。你若是知道,怎能不拿此丸来救姐姐。”

语罢,她便敛了笑,神色认真地看向他:“宋恒,如今,你怪姐姐么?”

她话音刚落,余潜忽然猛地上前一步:“二小姐——”

“余潜。”宋恒淡淡喝住了他,只道,“你出去等候。”

余潜颇不甘心,又使劲朝锦瑟使了使颜色,奈何锦瑟看在眼中,却只是朝他笑。余潜心头大火,却又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唯有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