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池清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精致得如同画上的人。
“雪,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池清垂下了眸子,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
好冷。
雪,已经积得那么深。
那年,她十五岁。
一个穿着白色小棉袄的女孩在雪地里跑着,突然,她停在了一栋楼下。
“夏安,你出来一下!”
楼洞里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漂亮的男生走了出来,一瞬间,雪花了落在了他的头顶,犹如一个雪天使。
他眨着认真的凤眸,正在长个子的他已经和她一样高了。
“快把这个藏起来,如果我妈问你,你就说不知道,懂吗?”池清将手中的钱包塞到他的手中。
男生低下头去,看着手中那个明显就是大人用的钱包,他抬起头来,漂亮的凤眼与她对视,最终,他点了点头。
他走进楼后,女孩焦急地在门外打着转转。
半晌,看见男生出来,女孩又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去我家里吧。”男生突然说道。
女孩一愣,很快她拼命点了点头。
她,就是池清。而男生,就是刚上初中的,沈夏安。
池清一边伸手放在嘴边哈着气,一边跺着脚,嘴里嘀咕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我……”
一瓶热牛奶递了过来,池清一愣。
她看向前方,与男生波澜不惊的凤眸对视。
她接下牛奶,浑身都暖了起来,她点了点脑袋,说:“真是多亏了你,沈夏安,你有没有什么题目不会,我教你?”
沈夏安愣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
池清眸子一敛,沈夏安却突然跑到了书桌前,拿起他的试卷,递给她。
“这题,我不会。”他随手一指,指向那个几何证明题。
池清弯唇一笑,她将热牛奶塞到沈夏安手中,拿过试卷和笔,唰唰几下就将那道题目做了出来。
“会了吗?”她将那道题目又仔细讲了一遍,最后问他。
沈夏安点了点头。
其实,那道题目他会做。
池清伸了个懒腰,坐到他的床上,突然,她歪过头来对他说:“对了,我刚刚让你藏起来的东西呢?”
沈夏安一愣,他低着脑袋将那只钱包从枕头底下翻了出来。
“你怎么放在这么好找的地方呀!”池清吓了一跳,连忙将钱包拿了过来。
沈夏安低着头,没有说话。
池清打开钱包,沈夏安抬眸一望,里面好多好多的钱。他凤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池清却蛮不介意,她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块钱,又将钱包合上。
“这东西可危险了,你可不能随便就放下,得把它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池清晃了晃手中的钱包,认真地对他说,“我想想,放在哪里好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拉过沈夏安,将钱包放在他衣服上的帽子里,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又将钱包放在他的口袋里,想想,又摇了摇头。
突然,她伸手一扒他的衣服,沈夏安突然向后一退,抓住自己的衣领,漂亮的脸上渐渐浮上一丝粉色,白皙的皮肤上出现这么两朵绯云,看得人心神荡漾。
池清撇嘴说道:“小气鬼,藏到你衣服里也不给。”
沈夏安摇了摇头,他抿唇,突然将自己的衣服拉链拉下。
这下池清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下转移开视线,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快把衣服穿好。”
沈夏安低下头,从来不会有别的表情的他,突然弯起了嘴角。
池清将钱包塞在他的被子里,拉过他的手:“走,姐姐请你吃冰淇淋去,吃到撑死。”
当晚,沈家闹得很乱。
池妈气急败坏地骂着池清,说她什么时候学会当小偷了。
池清低着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错。
“阿姨,是我想吃冰淇淋,池清姐姐带我去买的。”沈家夫妇身旁的沈夏安突然说道。
沈妈妈一贯温柔的态度突然变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骄傲的儿子,说:“你有出息了,冬天想吃冷东西,还让别人给你买?”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扬了上去。
池清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打肿半边脸的沈夏安,他依旧一声不吭,凤眸闪烁着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她连累了他,他却帮她揽罪。
沈夏安将钱包从自己的床铺上拿过来,低着头递给了池妈。
“阿姨,对不起。”
池妈根本不会生沈夏安的气,虽然她也很难相信这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天才会令人如此失望。
“算了,下次我不带你去吃冰淇淋了,早知道,我就独吞了。”池清偏过头去,声音有些故作坚强。
池妈听后,什么都明白了,她没有说话,和沈家夫妇简单地说几句,就拉着她回家了。
那一晚,池爸池妈的痛骂声将她狠狠地骂醒。
青春叛逆期,那是她做的第一件叛逆的事情,也是最后一件。
雪,依旧飘零,覆盖着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埋葬了所有的回忆。
“我想吃甜筒。”池清抬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沈夏安。
沈夏安低下头来,眸子略带迟疑,他说:“刚吃完饭,吃什么冷东西,小心把胃冰坏了。”
“我就要吃。”她不听。
拗不过她,沈夏安只好带她去麦当劳买了一只甜筒。
池清低头握着甜筒,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吃这个。
“沈夏安,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
“因为它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颜色。对吗?”
“哎,你也看《鲁鲁修》啊。”池清惊奇道。
沈夏安勾唇轻笑,他说:“我以前不看动漫的,还不是被你带的。”
池清突然想起初中时期她天天带着他看《海贼王》连载,结果搞得两人成绩下降得特别明显。池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才想起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池清手中拎着装着金鱼的塑料袋,她和沈夏安两人走在寂寥的路上。
回家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远离了市区,这里显得无比安静和死寂。
一个甜筒吃得她浑身发冷,沈夏安感觉到了,正要将她牵住。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池清盯着他看。
他拿过手机,按了接听键,凤眸突然有些闪躲。
“喂。”
池清静静地看着他,她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是,她清楚地听到,那是一个女生的声音。
“啪”的一声,沈夏安还没反应过来,池清将他的手机夺了过来。
“喂?喂……”手机里传来那个女生焦急的声音。
池清看着来电显示的备注:我的梦。
我的梦。
他的梦。
池清将手机递给了他,他却没有接下。
手机从池清的手中跌落,沉闷的一声,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池清笑弯了嘴角,她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感受到他失措的眼神,她清亮的眸子不停地闪烁着。
“我以为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三年就可以将我治愈。但是我错了。我努力自己说服自己,可是我还是不能骗过自己。”她拿出口袋里的面包,面包上的表情傻傻地笑着,好像永远不知痛苦,“我揉它,捏它,它都不知道痛,它还傻笑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是个傻子,它傻,不知道自己被伤害了。
“我们从小就认识,看着彼此长大,没有人让我们分开,可是你却自己离开了我,你知道吗,欠我的那场《画皮》它永远不会随时可以在电影院看到。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承诺,它很快就会被别的电影所更换。我早就看过《画皮》了,可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愿和你再看一次,只是时间它不允许了,你已经错过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过去了。
“我们深爱着彼此,这句话很假。但是我一直深爱着你,我说出这句话我问心无愧。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沈夏安,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傻子,而你,是那个骗子。你坏笑着,我傻笑着。永远这么乐此不疲地欺骗下去,如果是以前的我,我愿意假装不知道,我愿意一直傻下去,被你骗下去。但是,我不会再傻了。”
池清认真地看着他。
沈夏安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无助地看着她,凤眸满是忧伤。
“池清……”
池清转过身去,松开抓着塑料袋的手,塑料袋里的水洒了一地,两条金鱼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挣扎地在地上弹来弹去。她背对着他,向前走着。
“沈夏安,我们都是鱼,我们离开了对方,不过是寂寞而已。但是,我们彼此真正离不开的,是水。我是陪伴你的鱼,你却有你需要的水。我以为我们一样,就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沈夏安,你知道吗?你有你需要的水,我也有。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也是一条鱼。”
她走了,与他拉开愈来愈远的距离。
多么希望,她真的是一条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忘掉过去。
她以为,他回来了,就真的回到了原点。
可是她错了,因为很多事情,一旦过去了,就怎么也回不来了。
那抹失措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地,他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凤眸瞬间死一般地黑暗了下去。
池清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路灯泛着幽暗的光芒。
她伸手抱着双臂,孤独一人走着,已经失去了痛哭的力量。
她满脸泪痕,哽咽着,无助地想要一双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仿佛看见一个少女哭着站在已经搬走的那家人楼下大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而今天,那个人无助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沈夏安,你欠我的,今天已经全部偿还。今天,是我最狼狈的一次,也会是为你狼狈的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原来,到最后,只是命运在还债,根本没有人付出过真正的感情,抑或者,都付出过了。
黑暗的巷子,一道充满忧伤的视线看着她踉跄离开的背影,过了许久,他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
“池清,我也有心,我的心,它痛了……”
池妈一打开门,就看见自己女儿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地扑进她的怀里。
池爸闻声赶过来,还没有搞清楚什么状况。
“妈。”池清紧紧地闭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再去想。
池妈轻叹一口气,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七七八八已经猜出了点,女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她伸手拍了拍池清的后背,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小的时候。
“不哭了,乖,回A市吧,那里才是你现在应该待的地方……”
池清擦干眼泪,洗了把脸,走进了黑暗的屋子中。
她没有开灯,只是坐到了床边。
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按,屏幕上满满都是信息。
已经摔出一条裂缝的手机屏幕依旧清晰如故。
满眼都是吴萌萌发来的信息,还有未知号码打过来的无数个电话。
她一条一条翻看,看到最后一条,突然,手机从手中脱落……
吴萌萌:池清,张智尧问我你在哪儿,我该怎么回答啊?13:22
吴萌萌:池清池清,张智尧找我来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13:30
吴萌萌:池清,他问我你号码多少,我,我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给套话了……13:38
吴萌萌:池清,你不会生气了吧?我不是故意的!13:44
吴萌萌:池清,他知道你回S市了!速回啊速回啊!13:51
吴萌萌:池清,他去S市找你了……14:00
池清,他去S市找你了。
池清看着半掩的窗帘外,繁星漫天。
她闭上了眼睛,心,突然变得很乱……
“姐姐,我要搬家了,你可要来D市看我啊!”后面是货车在搬运着东西,五六岁模样的男生一脸不舍地看着女孩。
天很燥热,蝉鸣声不绝于耳,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一脸的不耐烦。
“好好,我知道了。”
男生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他咬了咬下唇,说:“姐姐,你还没叫过我名字呢。”
“小麻烦,你真的很麻烦啊,你到底说完了没有?我好热啊。”女孩撇开脸,天真的好热。
男生敛下漂亮的桃花眸,身后已经有人在叫着他。
“宝贝,快来,我们要走了,和池姐姐说再见。”后面一对夫妇向他招着手。
漂亮的女人搂着身旁同样有着一双桃花眼的妖娆男人的手臂,她一脸疼爱地看着不远处的儿子。
男生转过头去,他咬了咬牙齿,大声说道:“姐姐,我叫张智尧!”他跑到了夫妇身边,被漂亮女人抱起,一家三口坐进了一旁白色的轿车里。
车子疾驰的声音在耳边划过。
“叫什么来着?张世苗?方智遥?”
池清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一心只想赶快去买冰棍吃。
“池清。”不远处,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池清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有着一双漂亮凤眼的男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高兴地扬起笑容,向他的那个方向跑去,一刹那,竟连自己最爱吃的冰棍都忘记去买了。
“他是谁?”他眸子中泛上一丝失落。他刚刚看见,那个男生有抱着她的胳膊。
池清满不在意地回答:“他啊,不清楚,以前一直住在于可家隔壁。”
“哦。”他低下头,凤眸中渐渐染上一丝笑意,“那,他是不是不重要的人?”
“当然了,你可是我最重要的人!”池清认真地睁着大眼睛,她连那个小麻烦的名字都记不清,他又怎么可能是她重要的人。
“哦。”他缓缓勾起嘴角,脸上难得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笑意。
于可说,对于池清而言,最重要的人莫过于沈夏安。
池清可以放弃任何东西,但是,唯独不可以失去沈夏安。用着最离谱的比喻来说,如果说池清是一头懒驴子,那么能让她前进的就是身为吊着走的胡萝卜的沈夏安。
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人,还是那个人,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变。
于可知道,沈夏安消失的那三年,池清有多么大的改变。她不会再喜欢任何的男生,她不会再把心思放在喜欢一个人身上,她讨厌比她小的男生,因为他们不懂诺言。池清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给自己建成一个堡垒,任何人都伤害不了她。但是,她却在堡垒里自己伤害自己。
沈夏安的存在,只是一种抉择。池清她放不下,于是,她又回来了。
但是,池清又放下了。
因为,沈夏安已经不再是她最重要的人,并且,已经走出了她的生命。
一个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牵着一个有着一双漂亮凤眼的男生一起走着。
在那个夏天,蝉鸣,蓝天,冷饮摊。阳光从梧桐树上落下,斑驳了一地的剪影。
女孩牵着男孩渐渐地走着,渐行渐远,渐远渐迷。
最终,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