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尔东的办公室很简单。除了保险柜,就是带锁的柜子。配枪有好几把,每一把都上了子弹。每隔七天,任悦都会保养一次。
门被推开一条缝,任悦探头道:“组长,我们要去训练射击。今天一起去吗?”
“你们先出发。我过一会在过去。”任尔东没有回头,听着门被关上,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闫硕,“你爸今天如何?”
在电话那头,闫硕叹口气,“一天不如一天。老爷子给的药吃了能好一点。他晚上捂着肚子疼的厉害。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能拿点烟膏就好了。”
“好。我回家跟老爷子说。”任尔东放下电话,整理桌上的东西准备回家一趟。
林航刚回到座位还没缓过来,就被推上卡车一起拉到靶场。期间大家热聊各自喜欢的话题,只有林航缩在角落揉着发麻的右腿。吹了一路的风,卡车急停。所有人跳下车。林航不情愿的最后一个跳下去。任悦瞥了一眼他伤的那条腿,直接招呼弟兄搬箱子,每人一把枪十发子弹。林航跟在最后,孙大头面向他问:“你是不是没开过枪啊?”
“就,嗯…是吧。”林航胡乱应答。
每一组五人,十枪射击完毕,换下一组继续。靶纸自己取回来,最后排队完成登记训练结果。
林航满脑子都是高站长阴险的笑容,根本就没校验拿到手的枪,耳边又是此起彼伏的射击声。周游的事,站长很在意。细品他在意的点,又理不清楚头绪。排在他前面的同事结束,很快轮到他们这一组。
任悦一直观察觉得奇怪。林航从站长办公室回来,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如果不是批评他去总部开小差的事,那么就一定与他的经历有关。轮到林航进行测试,大家举枪准备有序射击。只有林航看着枪犹豫,周围寂静其他人发出嘲笑的声音,他似乎并不受影响,眉头紧皱连续射击……
如同林航突然出现一样,他的射击成绩让刚刚嘲笑的人瞠目结舌。林航眉宇间的狠,让那些人有了怯懦。回去的路上谁也不敢跟他搭话。回到站里,孙大头拉住走在后面的林航。
“你是真人不露相啊!大家被你惊到了!听队长说,能有这样射击成绩的人,不是扛过枪,就是给人当杀手。你究竟是哪一种人?”孙大头从兜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嘴里。
林航撇嘴觉得孙大头有点意思,反问道:“你觉的我是哪一种人?”
“你和我们都不一样。看眼睛就知道。他们都说我傻。可我真不傻。你对人很真。”孙大头此时有点憨。
“这个世道,做真事的人就很受伤。你说是不是?”林航伸出胳膊搭着他的肩膀,又在他口袋里摸出一块糖。趁孙大头不注意扯了糖纸,把糖扔进嘴里。
孙大头委屈道:“你记得给我买糖!!!”
林航笑着答应跑去烧水。烧水扫地的活本是孙大头的,林航来了这些活就轮到他这个新人去做。偶尔会像前几天突然消失,孙大头都会默默承担下来,并没有向他索要什么好处。只要他开口,林航一定会满足。毕竟行走江湖还是要懂一些人情世故。
任悦去总务找周游签字。林航手里拎着水壶每屋留下一个。任尔东瞥了一眼行动组集体办公室,迈着他独有的长腿经过林航身边,伸手抓着他的衣领就往外拉。
林航一愣,顺势跟着往外走,“组长,我犯什么错了?”经过站长的审问后,他想起装怂这一招。任尔东也是一愣,松开手冷淡的说:“开车。送我回家一趟。”
林航想到任悦刚才上楼,手里有最近需要报销的单据,还有今天测验射击成绩单,一时半会也不能下来。推脱不给他开车也不行。真是每天都在进退两难……
周游办公室里。任悦站的笔直,二人用眼神较量了很久。周游也在判断这个年轻人的可利用程度,毕竟路还长远,找个稳妥的人不容易。
“林航做事毛手毛脚,不知道有没有影响你们的工作。”周游很客气,每次和别人说话都是笑嘻嘻,也经常被林航抱怨这是笑里藏刀。
任悦回答道:“林航自工作以来……”
“不用那么官腔。他是被我抓住的,有什么需要打听的可以问我。”周游很直白,也是任悦没想到的。任青山对他的评价是隐藏。
“格斗,射击都很优秀。是组里现有人员之上。”任悦答。
周游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意图,“你可别过誉。他冒冒失失很容易惹出祸端。有件私事请代为转达。我想见一见任堂主。”在他本意来讲,该拜的山头都需要拜一拜,该走的程序也不能落下。
任悦尴尬的嘴角动了一下,冷静的回道:“我会如实转达。”周游听到他的回复,很满意的签了字,这事也就过去了。
近日,老闫身体每况愈下,闫硕便请假在家照顾父亲。头疼病是顽疾,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百日前,突然觉得腹部不适,联络任青山到府上为他把脉。开了几副药煎服,身体好好坏坏。偶尔眩晕不省人事。
林航的脾气必须顺毛捋,偏偏任尔东喜欢逆反着来。两个脾气不对的人在一辆车里,林航觉的呼吸都很困难。看着任尔东一声不吭下车回家,林航自言自语道:“孽缘啊孽缘。”
任家的宅院占地不多,每个角落利用的很好。看家护院的人几乎是武行装扮,各个眉眼锋利看起来很不好惹。任青山在院子里打太极拳,旁边摆张竹桌,桌上泡了一壶薄荷茶。
“为了老闫回来的?”任青山缓缓说道。最后一步收式完毕,接过孙子双手奉上的茶,把桌上的纸包递给他。
“这是闫叔的药?”任尔东想拆开看,被老爷子出手制止。
“你可想好了?”任青山反问道。
任尔东长舒一口气,“您从来没出过错。我信你。”
“欲成大事者,必须及时决断。有机会,把那个叫林航的带来。我见见……”任青山想起了宣友,他们一生挚友、师出同门。几十年兜转,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他的孙子。
“他就在门外,要叫进来?”任尔东心里有些反感,语气却很平静。
“下次吧!你得去送药了。”任青山出了一身汗,握着茶壶回屋换衣服。
任尔东回到车上,指着前面的路让他开。林航也很聪明,听着他低沉的气息声,感觉到了压抑的情绪。想互看不顺眼的缘分,最坏的结果,顶多打一架。到了闫府门口,林航拿着抹布下车擦玻璃。任尔东一脸严肃进了院子。
闫硕坐在父亲的床边,眼看着喂进去的一勺汤药,又顺着嘴角淌了出来,就知道父亲将命不久矣。任尔东跟着管家到了门口。闫硕回望苦笑,用毛巾擦了手走出来迎他。
“辛苦你了。每次过来送药。”
“应该的,你父亲情况怎么样?”
“水都咽不下。可能就这两天吧!”
几句话结束。任尔东也没继续问。闫硕留他在家吃饭,又打发下人带外面的司机去吃饭。任尔东也就不好推辞,席间说几句安慰的话,陪他喝了一杯。闫硕在故乡有位结发妻子,战争变故散了。闫老这些年隐居,把自己的人脉和生意交由儿子打理。尤其认识任青山以后,不管家里还是生意上的大事小事,闫硕大多会征求任青山的建议。
闫老也深知任青山的算盘打在什么地方。当年闫老将军征战,每个地方管辖者都会双手奉上珍宝。时间久了,这种礼尚往来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欲望。宣友这个名字,还是在茶楼听故事,邻桌几个人讲到神机妙算宣道人。讲他化解为难救人性命,为人选墓地看吉祥与否的事。路人嘴里的故事,大多添加玄学神秘。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想见见这个人。如果路人所说属实,那么拥有此人未来仕商两项都会如虎添翼。也正是这次的见面,之后发生的事让他走入迷局,夜不能寐,日日惶恐不安。
任尔东让下人扶着闫硕回房休息,他也有些倦了。夜深人静,林航坐在门外的台阶仰着头数星星。门里的人,就算是下人也有自己的傲气,走起路带着急促的劲头。门外的人,粗布麻衣行色匆匆。林航背对门口,听到任尔东的脚步声站起来转身看过去。下人小跑追着任尔东。他们耳语一阵才分开。
“你加个夜班。闫硕父亲没了,先送我回家一趟。明早开车过来接我。”任尔东停了片刻,“你要不方便就开车直接回家。”
林航怕得罪他也为以后长远打算,“我到单位睡一觉。顺便加个油。早上三点,我在您家门口等您。”
任尔东点点头,扯了领带似乎能透口气,头靠在后面闭目思考。他知道,事情才刚开始。
这一宿,林航睡的不踏实,板凳拢在一起很不稳当,枕着胳膊睡了一阵,就听到卡车进院刹车的声音。那种撕裂宁静入耳,吓得他猛地坐起来,看一眼怀表又放回里兜。在门口洗把脸整理好衣服才出门。
林航这边车刚停下,门打开一条缝,管家探头瞧见是他,利落的打开大门。任尔东走出来,穿了一身深色西装。闫老的朋友多,奉城有头有脸的都会来送一程。任青山打算在人多的时候出面,证明二人关系深厚,也有统揽一切的意思。
还没到闫宅,整条街堵得人车不能通过。任尔东出行一般都有任悦陪同。林航硬着头皮跟他一起进去露脸。顺便可以看看奉城都有什么人物前来。
高万里和他的女儿已经在里面就坐。还有几张不熟悉的面孔,每桌都有茶果点心。林航摸了摸瘪进去的肚子,默默咽了口水。闫硕插了香,磕三个头。起身去点蜡烛和查看长明灯的蜡油。林航搭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宣家下葬的方式,长明续命…若是灯灭了,代表冤屈而亡。可是这东西本就不稳定,和灯油配比多少有很大关系。转身回看周围布局,也有增福添寿的意思。可惜世人大多喜欢无中生有,命数岂是变换格局就能破解的。
高万里对任尔东评价很模糊,他也从不在女儿面前点评任何男人。他只盼望着女儿会自己走向喜欢的人,至于是闫硕还是任尔东,那就有很大差别了……但任尔东身边的林航却很碍眼,年少过往如同鱼刺梗喉。
闫硕整个人透着疲惫感。和客人打招呼勉强微笑,毕竟闫家只有他这一个继承人,连分担事物的帮手都没有。任尔东轻轻拥抱他以示关怀,两人没有交流。分开后,在桌边坐下喝茶休息。闫硕知道林航进站一起工作。他也知道是周游抓住了摸进家里的贼,而那个贼便是林航。柳城监狱的几次探视,他都躲在一边。人与人之间很微妙,在他看来,恩恩怨怨本就没有命和钱重要。只要生活富足,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可偏偏,他眼下就有解决不了的事。为了给上面搜刮奇珍异宝,他是日夜思虑也没能照顾好疯癫的父亲。
高万里很清楚这场葬礼的意义。林航的出现解了燃眉之急。当然也得鸣谢周游的计谋。毕竟这世道是靠钱能打通的关系,也不需要多费脑子满世界抓人。至于当年林航究竟跟他父亲说了些什么,让闫老日后恐慌难安。周游也没给闫硕什么答复。刚想到周游,闫硕听到门口那边有人报上名号,“周游先生到”。
林航躲在后面,尽量避开这些人。周游的计策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反而越来越看不懂目前的状况。比如周游谄媚权贵的笑,似乎关切安慰的握手,还有……
在人多的场合,你在看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同样在看你。周游和闫硕寒暄几句,找到躲在后面的林航,于是和他站在一起。
“还行。懂往后站的规矩。”周游点上一支烟,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的人。奉城有头有脸的,就算不乐意来的也来了。最后进来的是日本人,也是在这里唯一的驻站军官。在他们眼里,这里只是货物的中转站,物资配给瓜分地。所以参加葬礼的人,他们也会表现友好和睦。
林航低下头,看着鞋尖上的土,淡漠的回答:“你要的就是这?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还不如继续把我关监狱里!眼不见心不烦。”
“说的轻巧。你那么能吃,我挣了钱还得分你一半伙食费?我真是脑子有毛病。你自己出来赚……”周游也在气头上。
闫老闭不见客,闫硕又是贪财的主。奉城唯一的老大,只有任青山。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势必献出林航来满足他的要求。宣友一生神秘行走江湖,有的人说他游戏人间,也有人说他扶危济困。徐老帮主,闫老将军和任青山,都曾与宣友私下有过交涉。他们四人性格迥异。要说交心?他们有各自涉猎的行业。要说有怨恨?倒是有一些。宣友和任青山师出同门,学了玄门之术仅够糊口。探查古代墓葬,交给闫老的人手运到徐帮主那里保管。任青山是六执堂的堂主,涉及的人脉有脚夫、水路、青楼、药铺、货站、官门。他们或多或少接受过救济恩惠,才能在几度军阀割据时保存气数。
而现如今奉城的格局变了。任青山带着任悦前来祭拜,好友驾鹤西去怎能缺了这一趟表演呢?
林航冷笑,自言自语道:“出手害死两个朋友。居然来的这么坦然。又不能现在就杀了他。”
周游抓着他的胳膊,悄声问:“你有证据证明他害死了人?昨晚进来看过一遍了?”
林航看着众人瞩目的任青山,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你自己在这呆着吧。我看不下去。走了。”说着把任尔东的车钥匙拍到周游的手里。他本就是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一切本无去留,也本就没有非此即彼的事端。但有些去留之事又岂是他能左右的?
绕过人群出了大门,周游跟在他后面劝阻。林航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心中更加恼火。任悦堵住林航的去路,等着他先发言。
周游知道林航生气后就是闷葫芦。把车钥匙还给他,临走前嘱咐一句,“今天特殊别打架,有事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