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舅舅还在忙不迭地一边摩擦手掌,一边点头哈腰。他想要说几句客套话,却口干舌燥,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所谓的戒指“实验”,比他预想的还要成功。虽然他涉猎魔法已有多年,他总是把一切危险(尽可能地)推给别人。像这样的事情他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这时,杰迪斯发话了,声音不大,但她的声音中有种东西使得整个房间都在震颤。
“把我召唤到这个世界的魔法师在哪儿?”“啊..啊..女士,”安德鲁舅舅喘着气说,“我感到非常荣幸..极其满意..一个出人意料的喜乐..假如我有机会做些准备就好了..我..我..”
“傻瓜,那个魔法师在哪儿?”杰迪斯又问道。“我..我就是,女士。我希望你能宽恕任何..呃..这些顽皮孩子的任何放肆行为。我向你保证,那绝不是故意的..”“你?”女王用更加瘆人的腔调问道。随即,她一步跨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抓住安德鲁舅舅的一把灰白头发,让他的脑袋往后仰,使他的脸面对着自己。然后,她端详着他的面孔,就像在恰恩城的宫殿,她仔细打量迪戈里的脸一样。安德鲁舅舅紧张地眨巴着眼睛,舔着嘴唇。最后,她突然松开了手,他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一下子撞到了墙上。
“我明白了,”她不屑地说,“你是个魔法师..某个种类的。站起来,狗东西,不准摊开手脚趴在那里,好像是在跟你的同类讲话。你是怎么学会魔法的?我敢发誓,你并不具有皇家的血统。”
“好吧..啊..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的确没有。”安德鲁舅舅结结巴巴地说,“不完全是皇室的,女士。不过,凯特利家族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家族。一个古老的多塞特郡的家族,女士。”
“闭嘴。”女巫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了。你是一个渺小的、名不符实的魔法师,只会凭借法则和书本施展法术。在你的血液和心脏中并没有真正的魔力。在我的世界里,你这种人早在一千年前就被根除了。但在这里,我将允许你成为我的仆人。”
“我将十分愉快地..欣然地提供任何服务..这是一种荣幸,我向你保证。”
“住口!你的话太多了。听好你的第一项任务。我知道,我们是在一座大城市里。赶快给我弄来一辆战车,或是一块飞毯,或是一条训练有素的龙,或随便什么你们的皇室和贵族所使用的交通工具。然后带我到一些地方,使我能获得与我的地位相称的服装、珠宝以及奴隶。明天我将开始征服这个世界。”
“我..我..我马上去叫一辆出租马车。”安德鲁舅舅喘着粗气说。“停下。”他刚走到门口,女巫又说:“不要妄想背叛我。我的眼睛能够看穿墙壁,看透人们的内心。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会监视着你。一旦你有不顺从的迹象,我就会在你身上施展法术,不管你坐在什么上面,那东西都会像烧红的烙铁;无论何时你躺在床上,你的脚上都会有无形的冰块。现在去吧。”
老爷子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走了出去。孩子们担心,杰迪斯会因着树林里的事来跟他们算账。谁知,不论是当时,还是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起此事。我想(迪戈里也是这么想的),她根本不记得那个宁静的地方,不管你把她带去多少次,让她在那里待上多久,她对那个地方依然会一无所知。这时,虽然她和孩子们同处一室,她却对他们两个视而不见。这正是她的作风。在恰恩城,她完全忽略了波利(除了在最后的关头),因为迪戈里才是她想要利用的人。此刻她有了安德鲁舅舅,她也就不在乎迪戈里了。我猜测,大多数女巫都是这个样子。她们非常实际,除了能够利用的人与事物,她们对其他的人与物一概不感兴趣。房间里安静了一两分钟。不过你可以从杰迪斯用脚轻弹地板的动作看出来,她变得有点不耐烦了。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个老傻瓜在做什么?我应该带一根鞭子过来。”她迈开大步走出房间,去寻找安德鲁舅舅,对孩子们根本不屑一顾。
“哎呦!”波利说着,宽慰地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我必须回家了。已经很晚了。我会受到责罚的。”
“好,去吧,你一定要尽快赶回来。”迪戈里说,“有她在这里,真是糟糕透了。我们必须想一个办法。”
“那是你舅舅的事儿。”波利说,“是他用魔法惹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话虽这么说,你还是会回来的,对吧?看在上天的份上,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样的困境中。”
“我将从通道回家。”波利相当冷漠地说,“那是最快的捷径。如果你想让我回来,你是否最好跟我道个歉?”
“道歉?”迪戈里大叫起来,“哎呀,你可真像是个小女孩!我做错什么啦?”
“哦,当然没有做什么,”波利嘲讽地说,“只是像个怯懦的恶霸,在那个满是蜡像的房间差点儿把我的手腕拧断。还像个愚蠢的白痴,用锤子敲响了那个铃铛。你不过是在树林里转过身去,好让她在我们跳进池塘前有时间抓住你。就是这些。”
“哦,”迪戈里非常惊愕地说,“那么好吧。我要说对不起。对于在蜡像厅里所发生的事情,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瞧,我已经道歉了。你可要说话算话,一定要回来。你若是食言,我就掉进一个可怕的陷阱里了。”
“我看不出来,这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只有凯特利先生将要坐在滚烫的椅子上,或者躺在铺着冰块的床上,不是吗?”
“不是那档子事儿。”迪戈里说,“我担心的是我妈妈。假如那个怪物跑到她的房间去呢?没准儿她会把我妈妈吓死的。”
“哦,我明白了。”波利变换了一种不同的语调说道,“没问题。我们把这叫作讲和吧。我会回来的..如果我能够做到的话。但是我必须要走了。”她从小门爬进了通道。几个小时前,那个位于椽子之上的漆黑通道,曾经令人如此激动,充满了冒险色彩。此刻,那儿看起来相当沉闷乏味。
我们必须回头去看看安德鲁舅舅。他步履蹒跚地走下阁楼的楼梯,不住地用手帕揩去额头上的汗水,那颗可怜的衰老的心脏依然还在剧烈地跳动。一回到楼下的卧室,他便把门紧紧地锁上。安德鲁舅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衣柜里摸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他总是把它们藏在莱蒂姨妈找不到的地方。给自己倒满一杯味道不佳的烈酒,一饮而尽,他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自言自语道,“我这场惊吓可真是非同小可。简直令人心烦意乱!况且还是在我上了年纪的时候!”
他倒了第二杯酒,又喝了下去。随后他开始换衣服。你们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服装,但是我曾经见过,至今还记忆犹新。他戴上一个高高的、亮闪闪的硬领子,那种领子使你一直昂着下巴。他又穿上一件带有图案的白色背心,把金怀表链在胸前露出来。他又穿上自己最好的男礼服,就是专门留着出席婚礼葬礼时才穿的那件上衣。他取出最好的礼帽,擦拭干净。梳妆台上摆着一瓶花(是莱蒂姨妈放在那里的),他摘下一朵花,插在自己的纽扣眼里,接着从左边的小抽屉里取出一块干净手帕(如今你买不到这样可爱的手帕了),在上面喷上几滴香水。他拿起拴着厚实黑绸带的单片眼镜,戴在自己的一只眼睛上,对着镜子自我欣赏起来。
正如你所知道的,孩子们有着童稚的傻气,大人们则爱冒另外一种傻气。此刻,安德鲁舅舅以成年人的方式开始犯傻。既然女巫没有跟他同处于一个房顶之下,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如何被她吓得心惊胆战,而越来越多地想起她那出众的美貌。他不停地自语道:“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先生,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一个卓越的尤物。”他不知怎么忘记了是孩子们找到这个“卓越生物”的。他觉得,是自己用魔法把她从未知的世界召唤过来的。
“安德鲁,老兄,”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在你这个年纪,你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家伙。先生,你是个仪表堂堂的男人。”
你瞧,这个愚蠢的老家伙已经开始想象,那个女巫会爱上他。这或许跟那两杯酒有点儿关系,再加上他最好的衣服。不管怎么样,他都像孔雀一样自负,这正是他成为魔法师的原因。
他打开门,走下楼梯,打发女仆出去叫一辆小马车(在那个年头,谁家都有许多仆人),然后他将视线转向了客厅。不出所料,他在客厅找到了莱蒂姨妈。她正忙着缝补床垫。床垫摊开在窗户旁边的地板上,她跪在床垫之上。“啊,我亲爱的莱蒂,”安德鲁舅舅说,“我..呃..要出去一下。请借给我五六个英镑,你是个好姑娘(他说”姑娘“这个词时,总是吐字不清)。”“不行,亲爱的安德鲁。”莱蒂姨妈用坚定而平静的声音说道,眼睛依然盯着手头的活计,“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我决不会借钱给你的。”“请不要这么烦人,我亲爱的姑娘。”安德鲁舅舅说,“这非常重要。
如果你不借钱给我,会将我置于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安德鲁,”莱蒂姨妈抬眼直视着他的脸,说道,“我感到惊讶,你居然向我要钱而不感到羞愧。”这些话背后隐藏着成年人世界的一个冗长而乏味的故事。你需要知道的就是,安德鲁舅舅以“管理亲爱的莱蒂的财务”为借口,非但从来没有管过什么事儿,反而使得购买白兰地和雪茄的账单大量增加(莱蒂姨妈不得不一再地付钱),结果害得她比三十年前要穷多了。
“我亲爱的姑娘,”安德鲁舅舅说,“你还是没搞明白。我今天要有一些额外的花销。我必须要款待客人。来吧,别这么烦人。”
“请问你要款待谁,安德鲁?”莱蒂姨妈问。“一位..一位刚刚到达的高贵宾客。”“高贵垃圾!”莱蒂姨妈说,“有一个钟头了,门铃根本就没有响过。”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莱蒂姨妈一扭头,惊讶地看到一个高大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穿着豪华的服装,手臂赤裸着,眼睛炯炯有神。她正是那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