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合唱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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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说 《 合唱的姿势》

第一节

(序言歌就是哥开嗓了?)

1、一位糙哥们儿曾经这样对我说:歌唱是人原始情感的展露,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如果有谁一辈子连一嗓子也没有吼过,那他的生活肯定是暗淡的一点光也没有。

这家伙凭什么这么说?——可又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原始的事虽然简单,但简单的东西要想玩好往往不那么简单。比如是个正常人就会跑步,可要想像运动员一样快速而又优雅地奔跑,仅仅是那个脚掌拍地的姿势就够你练的。

还有一些我们以为熟悉的东西其实并不一定熟悉。还是拿唱歌举个例,外行以为优美的声音出自一只天生的好嗓子,内行却强调气息的作用。谁说的对?现在让你判断一下,你能说清楚谁对谁错吗?

还有就是如果问一个喜欢唱歌或者喜欢听歌的人,我们的老祖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学会唱歌的?估计十个有九个答不出来。因为专家也只会告诉我们,现代的美声唱法是起源于欧洲,分声部的合唱形式是到了民国才被引进中国。

但在这之前呢?中国的古人难道就不唱歌了吗?

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对“歌”这个字的有趣解释。说“歌”字是由两个“可”字组成。可的字义是肩挑、担担,也就是服劳役。两个可上下叠加,就是“哥”。“哥”就是服过两次劳役的主,即资深劳动力。右边再加一个“欠”字,欠就是欠身,指的是上半身动了,也就是胸动了,这不就是唱歌了吗?

这个解释其实中间跳跃的有点大。上半身动为什么不能是哈腰?而一定是胸腔扩张?我不是文字专家,搞不懂这一句究竟是专家们的合理的联系,还是好事者们的望文生义。

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个解释我还是相当佩服,这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充满革命史观的说法。

“可”字由“丁”和“口”组成,一“口”“丁”可不就是被征发去服劳役的人嘛。在人均寿命那么短的年代中,谁要是能服过两次劳役还能好好活着,他要不是“哥”谁还能称得上是“哥”?

一群“哥”愁了、闷了、吼一嗓子,可不就是歌吗?当然,这一大帮“哥”吼“歌”,吼着吼着后头怎么就酸不溜丢地有调了,怎么就不光是发泄劳累的郁闷了,还进一步变成了能抒情的歌曲,还居然能用它来打动姑娘了?我这人还真是才疏学浅,没办法搞清楚,只好放下不表,恭请有学问的专家们来做进一步的研究。

2、如今辛苦劳作后的发泄少了,豪气闷骚的低吼也不多见了,还好,唱歌作为一种大众爱好保留了下来。放眼当下中国,在老年人中能和广场舞一拼高下的也只有合唱莫属了。不信你就去打听打听,如今光在北京一地,正儿八经给自己起了名,而且在合唱协会、街道办事处、社区居委会报了户口的合唱团,就不下两三千个。一个团少则三五十人,多的有一百多号,你算算这得多少人?十万恐怕都打不住!

合唱也被不同的人贴上了不同的标签:陶冶情操;艺术欣赏;养生;社交;自恋;表现欲------

许多年轻人以为,这老年合唱团还不就都是那么回事,一群退了休的老家伙们,随便聚到一起,瞎玩儿瞎唱。甚至连自己的爹妈都参加了老年合唱团,他们还是这么认为。那我可得告诉你们:年轻人,你错了。这老年合唱团和老年合唱团不一样,里面的讲究真心不少。不是求着你往下看啊,但你应该往下仔细看!多少知道一些,有助于和自己爹妈交流感情。

3、要了解老年合唱团首先就要了解它的类型,老年团数量众多,普通分类比较困难,在概念上也难免会有交叉,所以这里仅从办团的内部动力来做一个简单区分。

第一种是接过商演或者千方百计想接商演的。所谓商演,说白了就是出去演出是有报酬的。钱不多,全团一次可能也就三两千,不够去像样一点的饭店让大伙搓一顿的。但毕竟是有人肯出银子,这档次就和只能自己唱着玩不一样了。这种团的团长往往退休前在文艺团体干过,指挥一般也是科班出身,甚至指挥过专业合唱队,团员入团要考试,排练也比较频繁。

第二种,是一些大型国企、政府机关、大学高校退休职工组织的内部合唱团。这类合唱团,有单位的财力支持,有不错的排练场地,出去参加比赛,还有单位提供的交通工具,甚至还能由公家出资制作演出服装。不过这种合唱团大都是自我感觉不错,水平却往往一般。想想这也正常,单位之所以提供资助和方便,无非因为你们是这个单位退休职工,这就叫福利。一说到福利那就要划定范围,圈里圈外界限分明,肥水不流外人田。限制了外人的进入自然也就限制了自己水平。跟眼下的贸易战差不多。

第三种主要是由一些爱好唱歌的人自发组织起来的。由于爱好的驱使,他们或搬着小板凳在公园里聚会,或是找个饭店聚餐时一起痛快的吼一吼。其中有些擅长活动的跑到街道游说一番,说不定就争取到社区活动站的一间活动室,从此登堂入室变身室内合唱团。这种团的团员必须交纳团费,这样才能聘请老师。即便如此要想长期坚持下去还必须有一个情愿付出的团长。团长要凭着自己的人缘拢着大伙,还要依靠个人魅力和认真负责,团结一批骨干团员,有了这样一批骨干团员,这个合唱团才能长久活下去。这种全凭感情联络在一起的我叫它感情团。这种团的水平比较悬殊,好的跟头一种合唱团相比,水平也不差。但次的那水平就差的多了,说他们连合唱的门还都没有进去呢,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种类的合唱团,这些一般组织比较松散,也缺乏专业指导,其实这些合唱团追求的更多是人际交流,满足退休老人的群体生活要求。有些较真的圈内人士因此看不起他们,说他们就不能算合唱团,最多也只能叫齐唱团。其实这不过是他们看问题的角度和这些老人不同而已。

懂得了这些分类,现在我就带你走进一家老年合唱团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玩的。

第二节

牵手到白头,几分深情?几分无奈?

婚姻这件事,一开始两个人就像摆正了角度的磁铁,一旦吸上了,掰都很难掰开。再过几年,性格中的不相容就逐步显露出来了,吸引力少了,不满增加了,又好像沙漏中的两粒沙子,虽然还随着时间一起往前跑,但彼此之间更多的却是磕磕绊绊。沙子们有时候难免会想,还不如分开呢,那样可能更随意、更舒坦。

再往后,随着时光的流逝,沙漏管会越来越窄,不满意也好,讨厌也罢,彼此谁也不能摆脱谁了。

岁月就像一条越走愈窄的小巷,走着走着,它就带走了你的青春年华,走着走着,它就又带走了你的矫健身姿,当然也会逐渐磨去多余的棱角,把两个人分离的空间缩小,令人动容的牵手白头,其实是越来越难以离开对方的无奈。

说的太尖酸刻薄了,放下鼠标,先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诸位看官解气了吗?解气了咱们往下讲。

1、中午,梁丽华提前到了四季小馆,她在这儿定了三个人的位,准备请人吃饭。

梁丽华退休前担任过一家中字头国企的总经理。按说能挂上中字头的企业怎么也算得上是大国企了。但梁丽华她们这家企业因为没有垄断地位做依靠,进入市场后难免遭遇几个不大不小的浪头,被浪头打了几个滚之后,骨头架子挺大但骨质疏松,浑身囊肿加上阴虚肾亏,总之,国企的各种毛病全显漏出来了。到梁丽华上任的时候,企业早已是小土地庙里的土地爷,——一眼看过去准知道是尊神,可再仔细瞅瞅又感觉小鼻子小眼甚是寒酸。正因为如此,每当别人恭维梁丽华,说她是个女强人时,梁丽华一定会不识时务地坚持说,自己就是一个维持会长。

她也的确做到了一个维持会会长应该做的事。

她曾经非常认真地说: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一个企业家。企业家精明算计,企业家的胆大、拼死一搏,这些行走市场随身必备的家伙事儿,她天生就没有长在腔子里。她之所以能就任总经理,原因只有一个,公司的上级害怕了,怕用个胆大的,来个孤注一掷,这家公司就要彻底玩完了。

那位十分信任她的上级在把她提拔为这家企业的总经理时,私下里郑重其事地告诫她,企业能发展固然好,不能发展也没关系,但有一条必须牢记,就是要维持好目前的格局,千万不要出事故,不能让公司职工隔三差五跑到上面讨说法。梁丽华说她记住了。三年时间,公司没有发生领导担心的事,但在行业内的地位也一步一步地没落了下去了。

梁丽华的老公老冯是个广东人,比她早退了一年,退休后他背着妻子悄悄的跑到广东买了一套房,说是要在老家养老。梁丽华知道后问他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事先不同自己商量?老冯说怕她不同意。梁丽华大声质问:“你既然知道我不同意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老冯就笑着不吭声,一句话也不回。

2、和什么事情都要较真的梁丽华不同,老冯骨子里其实是个公子哥。他爷爷曾经是大清广东海关道的一名书吏。海关的书吏虽然品级不高,但薪水却比一般官员高很多。再加上海关官员需要会洋文又能同洋人打交道,这在当时也算是一种稀缺人才,自然非常吃得开。和一般官员又要刮地皮,又要花钱巴结上司不一样,海关官员的官声也相当好,就连督巡府衙门对他们也是另眼看待。

说大清朝末年的官员还有保持清廉的,有人可能不相信。其实历朝历代的当官的最受人诟病的主要就两条:一是什么都不干,二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官员们什么都不干,别人又绕不过他去,于是只好给他送钱。当官的一旦收了钱,就开始破坏规矩,腐败就出来了。所以,定规矩,监督规矩执行,完全按照规矩办才能降低腐败的程度。这些话说来就长了。

总之,以大清几乎无所不在的腐败,海关却因为规矩清楚而能够做到清廉,的确相当不容易。冯老太爷就依靠在海关道任职,顺利地积攒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到了老冯父亲那一辈,大清朝已然亡了。本以为靠着会外语的长处,跟洋人做买卖应该错不了吧。谁曾想,几笔生意做下来,不但没赚到钱,本还赔进去不少。老冯的父亲一想,越干越赔那就不如不干。从此他就无所事事,天天逛街下馆子。谁曾想,吃来吃去,他不但对各色菜系如数家珍,嘴也练刁了,眼也练毒了,上一辈人留下的家业也就随这一碗一盅的美食下肚,逐渐灰飞烟灭了。没过几年,老冯的父亲就变成了一个破落户。

想吃、爱吃、会吃,可就是没钱去吃,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煎熬。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老冯的父亲拿着当家具换回来的钱,徘徊在米铺的几斤糙米和酒楼的新烤出来的脆皮乳猪之间来回乱窜,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家新开张的菜馆的老板认出了这位当年经常光顾自己的酒楼,还把当时还是一名厨师的他叫出来褒贬他手艺的冯少爷。老板当然知道如今的冯大少已经破落了,但想起他当年对自己菜品的精到的点评,灵机一动,竟然邀请他去进入自己的新酒楼,说是请冯大少吃饭,顺便品评一下厨师的手艺。

这可真让冯大少美坏了,他打开了话匣子,把几年对美食在梦中的冥想都变成了赞美,一股脑地抛在了眼前的这一桌以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饭菜上。老板当然高兴,再经老板四处吹嘘,他的酒楼自然身价高了一截,关键是冯大少,他的价值也忽然重新被人发现了。从那以后,他又重新游走于饭店酒楼之间,不但饱了口福,还时常以美食专家的身份在粤港两地的小报上写一些对饭馆菜品点评褒贬的小豆腐块文章,赚几块银元的润笔。

曾经的破落户冯大少,如今成了一名美食家。

解放后,老冯的父亲进了国营外贸食品公司,做了一个产品检验员。他传授给老冯的本事有两样:一是会吃,二是外语的底子。

老冯很有乃父遗风,改革开放以后,外贸企业的进出口权逐步取消了,外贸公司也就日见衰败,不久之后也就慢慢解体了。但身为外贸公司一员的老冯居然不着急,说:“完就完了吧,不赚钱的企业早晚得完。”

梁丽华说:“公司完了那你干嘛呢?为什么不想办法再找一个工作?”

老冯说:“自己是在找,但没有关系人家不要。”

梁丽华只好四处托人,把他调到外贸学校当老师。

学校起初还挺欢迎他,认为他外语好,又有实际工作经验,除了安排一般教学工作外,还想让他承担一些课题研究。这个在其他人眼里的香饽饽,居然被老冯拒绝了。他整天晃晃悠悠,除了上课,领导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人家有什么事也就不找他了。他倒好,觉得领导不理他正好。平日里有空就找人下下棋,后来更迷上了养鸣虫。梁丽华看到了,骂他玩物丧志,是遗老遗少作风。他立刻搬出“虫友”说事:“谁谁还是大学教授呢。谁谁谁还是中学校长呢。你能说他们是玩物丧志吗?不能吧。这只不过是一种爱好而已。”

两个人的性格原本就差别很大,随着年龄的增长,梁丽华愈发感觉她和老冯在生活的许多方面都越来越格格不入了。还有就是女儿冯佳欣两口子打离婚的时候,梁丽华急的像火上了房似得,天天劝女儿不要离。可老冯倒好,轻轻松松地跟女儿说:“没事,离就离,不愿意过了就离。”

梁丽华听了气的直骂:“你这也是当爹的应该说的话吗?”

3、退休后,老冯在家憋了半年,说想回老家去看看,就拎着箱子一个人去了广东。两个月后,他从广州打回电话,说他在老家梅州买了一套房。梁丽华一听就急了,问他为什么要买房,究竟是想干什么?老冯说这里的房很便宜,我看人家都快抢光了,所以来不及同你商量,就先把定金交了。

这一点不像老冯的做派。老冯这个人虽然工作不求上进,但其实心里很明白,也很有商业头脑。梅州那个小地方的楼盘那里会有人抢,开盘三年能卖完就算不错。

梁丽华难免起了疑心,于是继续叮问:“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要买房?”

老冯说:“就是便宜呗。你看在北京买这么大一个房得多少钱,这里才------”

梁丽华当然不会让他蒙混过去,继续死死追问:“我问你为什么要买房,是不是你在那边有什么------”

没等她把“人”这个字说出口,老冯急忙打断她说:“你不要瞎想!”

接着,老冯就说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想退休以后回老家去住。老家不但气候习惯,而且吃饭顺口,说话顺嘴,还有一帮一起长大的朋友。

梁丽华就说,“那我呢?广东的气候我受不了,说话我也听不懂,我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在那边,你凭什么让我一起去?”

老冯就不做声了。

第二天,老冯又打来电话,说:“开发商那边又催着继续交钱呢。”

梁丽华说:“催也没用,我这里没钱!”

老冯说:“这后面的钱如果不按时交,定金就白扔了,开发商不给退,你这不是让咱们白白吃个大亏吗?”

“这明明是你干的,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争吵。吵了好几天,离婚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不过吵到了最后一刻,梁丽华忽然明白了:离婚这件事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

年轻时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完全是缘分。刚开始两个人就像摆正了角度的磁铁,一旦吸上了,掰都很难掰开。再过几年,性格中不相容的部分显露出来了,吸引力少了,不满增加了,就好像沙漏中的两粒沙子,虽然还一直一起往前跑,但彼此之间更多的却是磕磕绊绊了。有时候难免会想,还不如分开呢,那样可能更随意、更舒坦。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沙漏管会越来越窄,不满意也好,讨厌也罢,彼此谁也不能摆脱谁了。岁月就像一条越走愈窄的小巷,走着走着,它就带走了你的青春年华,走着走着,它就又带走了你的矫健身姿,当然也会逐渐磨去多余的棱角,再走下去,又会发现,两个人其实已经分不开了,这时候沙漏管的狭小,其实只能在你身边容纳下一个人了,而且是可以和自己紧紧相依的一个人。连分开的空间都没有,还想谈分手?

吵了几天之后,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一个协议:那就是定金不能白白扔掉,房子还是买下来。但梁丽华不去广东,老冯可以每年冬天到那边去住,夏秋时节回北京。

两口子就这么处在了一个半分居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