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焕看到卓木强巴这种现状,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他挠挠头道:“既然我已经来了,我就必须把话带到。卓老板,虽然说你现在的生活或许比较困顿,但是,由于你们公司这种……这种欺骗行为,导致了更多的家庭和个人比你现在的生活还要惨十倍不止。就这一点上,你必须给我们这些养殖户一个说法。”
卓木强巴端正地站起来,致歉道:“我明白你们的感受,为此我深表歉意。欺骗了如此信赖我们公司的顾客,我作为公司曾经的最高负责人,咳——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我也很希望能给那些受到损失的客户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给他们弥补。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这个……”金不焕显然没想到这个以前大公司的老总变得这么好说话,态度竟然这么诚恳端正。他原本是来讨要欠款的,可是看卓木强巴这个样子,似乎一时要他拿出那笔款项也不太可能,他想了想道:“实话告诉你吧,卓老板,我本是代表大家来追讨欠款的,但是,就你目前的现状来看,这个提议似乎不太现实,我也相信你致歉的诚意。这样,要不然你亲自跟我走一趟,向大家说抱歉,我想,我们这批人还是不会不讲情面的,不知卓老板意下如何?”
卓木强巴思索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还必须在这里等一个重要的人。我也希望能尽快解决那些员工的现状和你们养殖户的困难,因此这几天我都不会走远。咳咳……”原本已经不怎么咳嗽的卓木强巴,心中一急,又有些咳起来。
金不焕道:“唔,如果卓老板觉得不方便去的话,那么我想想……给我一个书面的信函总可以吧,我需要一封你的书面致歉信。”
卓木强巴大气道:“可以,我还可以向你们保证,咳,如果我的企业再次建立,我将赔付所有养殖户因我们公司而导致的损失。咳咳……”他提笔写了一封致歉信,并问明款项,直接将欠款写成了欠条,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给自己断绝了后路,他一定要归还这笔欠款,这是他做人的信条!
金不焕拿着致歉信和欠条,不住点头,当着卓木强巴的面将卓木强巴写给自己那张欠条撕掉,义正词严道:“好!我信任你,我也是经商之人,卓老板有这股豪气和自信,相信你一定能东山再起!过去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我只是一个小生意人,如果你重开公司,我一定会全力支持。告辞了。”
直到金不焕走出门很远,卓木强巴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是怎么找到自己住的地方的呢?正是这个他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带给了卓木强巴大麻烦,此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金不焕仅仅是一个开始,而且代表的是那些养殖户中损失较小的一群人。
卓木强巴在小屋里没等到童方正,却等来了一批又一批的特种獒养殖户。天狮驯獒集团公司已经破产,而当初签订的合约里也没有写明特种獒犬的鉴定标准,他们是最无辜的受害者,连一分钱赔偿金也得不到。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提家携口、拖儿带女来到门口的养殖户,卓木强巴沉默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破口大骂的,有痛哭流涕的,有在他面前卖儿卖女的,还有要切腕自杀的。卓木强巴默默忍受着,各种唾骂,各种恶毒的诅咒,各种侮辱人格的侵犯举动,看着那些幼童愤恨的眼神,看着那些男女凄惨的目光,看着那些老人们悲愤无助的神情,他莫名地害怕起来,没有了与这种困难对峙的勇气。
很快,周围的人都发现,有一群人在围追堵截一个大个子,那人面颊消瘦,形容枯槁,而且不时咳嗽,就像一个咳得快死的痨病鬼,每天他出门都佝偻着腰,很多的烂番茄、烂柿子、鸡蛋、泥巴,都往他身上砸。连周围的小孩都学着捡石子去砸那人,反正他不会还手——欺负不会还手的人似乎是一种共性。周围居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人要去打那大个子,问了些情况后,纷纷摇头道:“造孽啊!”
接下来这段时间,成为卓木强巴这一生中最受煎熬的日子。每天被各种愤怒凄厉的声音包裹着,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门口被涂上各种污秽物和血淋淋的标语;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追着骂他,打他,哭他,求他……卓木强巴,这个身高一米八七的大个子,竟然被人堵在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不敢出门!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
彻底崩溃
卓木强巴隐忍着责骂,心中还充满了自责,精神上备受煎熬,但他始终没有想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直到有一天,一名老员工不远千里赶到旅店小屋,卓木强巴才明白过来。“卓总,你真的在这里?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你快逃吧!有人把你这个地址挂在网上,还特意注明了你的前天狮养獒基地法人身份,加上几家媒体网络的渲染,现在已经传播开了,全国各地的特种獒养殖户都在朝这里赶。那两千多万的债务,只是申请破产时对外宣布的数字,其实当时不知道到底圈了多少钱,我们所有员工的福利待遇在当年都翻了一倍不止。卓总,你想想,那是多少个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换来的?现在这批人算是文明的了,以后赶来那批人,才是被害得最惨、消息最闭塞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认你这个法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他们不是来向你哭穷讨债的,他们是来找你拼命的!卓总,你根本毫不知情,这不是你的错,这个后果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啊!”
“逃?”卓木强巴惨淡道,“逃到哪里去?那些人,是因为信任我们公司才购买我们提供的种獒,如今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要逃?不应该由我来承担责任,那么,总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吧!谁?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老员工喃喃道:“你别发火,卓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说实话,童总经理这一招确实做得太绝了,当初的合同制定得相当详细,如今公司破产,那些特种獒养殖户根本就告不了任何人,拿着那份合约,不管怎么打官司他们都是输。他们的处境确实很惨,我们可以同情他们,但是,卓总,你这么一味地忍受他们的侮辱,起不到任何作用啊。你如果真的想帮助他们,想帮助我们这些老员工——请重新站起来吧!只要你卓总振臂一呼,我们这些老员工都跟着你干,我们从头再来……卓总,我……我跟了你十年了……找种獒,开拓市场,建设基地,什么苦我们没吃过?那时大伙儿看着你和大家一起劳动,我们干得有多带劲儿!卓总,只要你不倒下,我们总有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卓总,你就说句话吧……”老员工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泪流。卓木强巴牢牢抱住这名员工的双肩,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种声音,那么多的愿望,在卓木强巴脑海里搅成一团,让他心如刀割,头痛欲裂,这不过短短的一两个月时间,他尝尽了人间冷暖,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他始终不明白,童方正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一定要对自己赶尽杀绝?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童方正吗?在一个大雨滂沱的白夜,他跑去方正养獒集团门口痛骂:“童方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你出来啊!你为什么躲着不敢见我!你出来啊!……”无情的冷雨回应着他的呼唤。
随后,他病倒了……
一连串的打击让这个拥有钢铁般身体的男子病倒了。这个穿过雨林,爬过雪山,下过古墓,触过机关,任何严酷的自然环境也打不倒的男人,终于病倒了!他诚心相待、视做兄弟的合作伙伴出卖了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他所了解、相知多年的挚友,怎么会突然间翻脸无情,用的计又毒又狠,直把人往绝路上逼。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卓木强巴更没想到……
卓木强巴躺在上海一家医院的病房里,独自一人仰望天花板。他想到了许多许多,如果不是以前买的医疗保险,现在的他,连住院费也付不起。
一名年轻的眼镜医生拿着病例来到卓木强巴床前,询问道:“卓先生吗?是这样的,我们待会儿,要给你做一个骨髓涂片,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什么涂片?”卓木强巴愣道,“我只是重感冒,现在已经好多了,为什么要涂片?”
年轻医生解释道:“卓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发现你的血液里有些异常,为了确定病因,我们打算给你做一个骨髓涂片。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我们保证不会给你造成任何损伤。一旦确定了病因,我们将调整一下治疗方案,也是为了你能早日康复。”
抽了骨髓之后,医院里的医生却迟迟不见回复,卓木强巴就纳闷了,准备出院。这时候,一名姓代的主治医师才迟疑地询问他:“卓先生,就你一个人吗?有没有家属来啊?”
卓木强巴眉头一皱,他也知道,医院里的医生询问病人有没有直系家属在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语气一重,道:“没有,我一个人到上海来的,你们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诉我!别磨磨蹭蹭的,什么情况,我都可以承受!难道是有肿瘤包块吗?还是说,我染上了艾滋啊?”
代医生犹豫了一下,卓木强巴又道:“如果没什么情况,那我就办理出院了。”
代医生这才道:“卓木强巴先生,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有义务告诉你,通过对你骨髓涂片的分析,我们初步判定,你患有全血细胞恶化变异症状。”
卓木强巴足足愣了十几秒,才道:“什么……什么意思?”
代医生道:“换一种说法就是……你患的是……血癌。”
卓木强巴的血液汩汩地夯动起来,一颗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血癌!只听这个名字就让人觉得恐怖……代医生低头道:“或许我该用更委婉的表达方式,但不管怎么样,都是这个结果,我认为,还是直接告诉你比较好。而且我们初步判断,这是一种在目前的医学探知范围以外的新型血癌,我们对此……嗯……可以说是第一次接触。”
卓木强巴蒙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还是一种全新的血癌,连这家知名的三甲医院都是第一次接触。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的身体,怎么会和癌结下不解之缘。难道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接下来,代医生又说了许多在拉萨医院那些医生们告诉亚拉法师他们的话,大意就是配合医院开展工作,尽全力医治,还可以免治疗费,毕竟是一个全新病例,以前从未有过国内外同类报道。
卓木强巴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问道:“我这种……这种病症,还有治吗?”
代医生道:“嗯,这个我很难给你打保票,因为出现在你身上的情况,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目前处理类似病症,我们主要采取换髓和放化疗,目前白血病的治疗已经较上世纪90年代大有提高,存活率达到百分之五十。当然,某些类型的白血病治愈率还要更高些。”
卓木强巴知道,医院所说的治愈率,那是指治疗后观测的5年存活率。这样都只有50%,而自己所患的,是一种医生们尚未见过的类型,存活率有多少?百分之十?二十?他这样想着,不禁问了出来。代医生摇头道:“我不敢肯定,但是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能坚持到现在,甚至让我们惊讶于你的身体情况。”
卓木强巴一愣,这不等于说,你已经没得治了,留给我们做实验吧!代医生也自知失言,忙补充道:“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望,你也应该坚持吧。”
卓木强巴挥手道:“医生,你告诉我,如果我不接受治疗,还能活多久?”
代医生怜悯地看着卓木强巴,沉重地道:“如果按你现在这种情况发展下去,能活过一年,就是奇迹。”
“一年,原来,我只剩下一年了吗?”卓木强巴惨无人色地回过身去。代医生急道:“卓木强巴先生,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如果你肯考虑一下的话,你这是为全人类做贡献啊。”
代医生不说还好一些,卓木强巴真想拉他做垫背的,为全人类做贡献?凭什么要牺牲我一个人,来为全人类做贡献!代医生见卓木强巴执意不肯,叹惋地拍打他后背道:“唉……回家后让老婆做点好吃的,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好好享受生活吧。”
卓木强巴真想骂他两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当的什么狗屁医生?”但最终还是忍了。“好好享受生活……”他默默重复着这句话,心力交瘁,原本想放声大哭,结果凄惨地笑了。
卓木强巴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医院大厅,仰望穹顶,那上面贴满瓷砖拼成的耶稣像、圣母天使像,卓木强巴心中悲痛道:“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