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船在前引路,卓木强巴等人乘坐的小船自是无恙,只是越往前行,沟壑越深,两旁岩壁渐渐高起,竟似有了三峡般两岸夹江的景致。赤黄色的岩壁逐次高起,原本数丈宽的水道渐显狭小,露出一线天际。山岳崔巍,扑面而来的气势,不由让人心生惧意,好像两侧岩壁,随时会合拢起来,将这水道小船,一同掩埋。
再往前行,景致又是一变,水道渐阔,两岸岩壁上,竟然凿出了大小佛龛,一尊尊形态各异的佛苯造像,在两岸林立,看起来微微倾斜,都在目视着下方荡过的三只小船。那些造像异常高大,也是这里火山岩坚固,不知耸立了几千年,许多造型连亚拉法师也道不出来龙去脉。只知水渍浸袭,衣袍记载了千百年来,错日的潮涨潮落;面目肃然,仿佛看惯了风云际会,历史沧变。
越往前,崖壁越高,所雕凿的造像也就越大。忽然,远方出现了两尊最为高大的造像,一立,一坐,目测起码也在五十米以上。立尊,三目两臂,蹲步愤怒相,头冠中有交叉骨杵,骷髅为璎珞,左手持颅钵至胸前,右手屈曲,持剑指天作舞立,两足各踏一侧身男子,周匝有十米小像,各呈侧坐、蹲坐、斜坐、结跏坐等姿;盘腿坐尊三目八面十六臂,饰骷髅鬘,冠中有化佛,骷髅为璎珞,前两手捧颅钵,余十六手各持法器,身旁同样有七八名十米小像,各呈并足立、单足立、舞立、腾跃等姿。
离得越近,两尊石像愈发高大,不怒自威,气吞山河,又或如坐镇寰宇,不动如山,船自石像脚下穿过,真有如沧海一粟,人人自惭。刚掠过巨石像,忽然眼前一空,海天一线,却是出了错日岩台,直面海阔天空。
朗布的船将他们送出礁石滩之后,便开始返回。见朗布的船驶远,岳阳迫不及待地问道:“法师,他们都走了,现在能告诉我们,究竟我们要怎么做?”
法师看了扎鲁一眼,道:“其实,我只是赌一赌,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把握。”
“啊!”岳阳惊呼起来。卓木强巴很冷静,似乎早已料到如此。
法师不理会岳阳的惊讶,询问扎鲁道:“扎鲁,你们雅加曾经的大迪乌,是怎么样的人?”
扎鲁道:“你是说却巴嘎热大迪乌?他……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他的迪乌大罗帐一直跟随在王帐旁边。那帐篷的顶部用黑牛尾做装饰;干枯的人头竖立在上面,做帐房的顶子;用湿漉漉的人肠做拴帐房的绳子;用死人骨头插在地上,当挡帐房的橛子。使人一见,毛骨悚然。”
亚拉法师微微皱眉,岳阳低声道:“法师听出了什么吗?”
亚拉法师答道:“典型的咒术师帐篷。”
扎鲁继续道:“大迪乌有铮亮的银刀,能将牛羊瞬间化为白骨……”
亚拉法师低声道:“剖割本。”
扎鲁道:“他能唤来大雨和冰雹,也能令湖水干涸、高山震动……”
亚拉法师低声道:“天气咒师。”
“他愤怒时可以让天上的神鸟降临,帮他降服敌人,也能让野马为他指路,驼着他前行……”
“操兽师。”
“他能变幻形体,有人见过他变成一头牛或一匹马,还见过他化做一道彩虹,一瞬间就从遥远的北方回到了王帐之中……”
“幻术师!”
“他能听懂飞鸟和螟虫说话,能让老鼠在夜晚去敌营偷取情报……”
扎鲁每说一句,亚拉法师就在一旁小声地嘀咕一个名词,等扎鲁描述完之后,亚拉法师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
最后,扎鲁得意地说道:“我们的大迪乌厉害吧?”
亚拉法师思索着,似乎根本没听见。岳阳在一旁道:“法师,刚才你嘀咕什么呢?”
亚拉法师道:“那是一些古老的职业,古老得今天的人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每一种职业,都代表着那位大迪乌的不同本事。”
岳阳道:“那,那个叫却巴的大迪乌厉害吗?”
亚拉法师道:“非常厉害。”
“那法师能战胜他吗?”
亚拉法师摇了摇头。
岳阳不由感到一阵寒意。如果说那名叫却巴嘎热的大迪乌都如此厉害,那么,那个打败了却巴嘎热大迪乌的戈巴大迪乌又岂是他们能对付的?看来,亚拉法师的文请或武请都很难奏效啊。需要使用计谋吗?又是怎样的计谋呢?法师说的赌一赌,究竟是赌什么?
横渡波澜壮阔的生命之海,卓木强巴等人通过了葫芦腰,只见海岸怪石嶙峋,崖高百尺,也是一处险要之地,但未见崖上有哨兵。卓木强巴道:“这上面是日马加松么?怎么没有卫兵守护?”
扎鲁道:“不,日马加松登陆后还要走一段距离,不过几分钟。为什么没有守卫吗?哈哈,这个不是我扎鲁自夸,向来只有我们雅加攻打朗布,没有朗布越海打雅加的。我们雅加的士兵是最勇猛的。”
岳阳道:“对了,雅加是游牧民族联盟制度,没有固定的定居点。朗布的士兵越海而来,一是找不到打击的目标,二是容易陷入草原游击战的困境,他们很被动。”
吕竞男补充道:“不错。而且,朗布丰衣足食,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却受自然因素制约更大,所以,防御和进攻方就很明确了。”
上了岸,放眼望去,同样是一片密林,不穿过密林,很难看到远处。张立嘟哝道:“和朗布没什么区别嘛。”
扎鲁道:“一直往里走你就会发现了,区别是很大的。”
吕竞男问卓木强巴道:“两边的海岸你注意到了吗?”
卓木强巴点头道:“嗯,雅加的海岸比错日那边要高出一些。”
吕竞男又看了看巴桑。巴桑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水平面是不变的,也就是说,雅加这边的海岸地势比错日要高,整个第二层平台有可能是自西往东逐渐升高的,越接近高海拔地区,植物的种类和生长方式都发生变化。”
岳阳道:“啊,难怪,也就是说,走到东边到头,就是第二层平台最高处,离第三层平台也是最近,所以才能从那里上去。”
吕竞男听到学员们的议论,满意地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岳阳问道:“扎鲁,究竟还有多远?你不是说很快就到了吗?”
扎鲁道:“就在前面了,看见岩壁上那个红色的圆形凸起了吗?登岸后朝着它走一千步就到日马加松了。”
岳阳抬头看了看,岩壁上有个自然形成的巨大红斑,但是数一千步的话,他们应该很接近了才对。岳阳又道:“可是前面什么都没有啊!扎鲁你会不会记错了?”
扎鲁道:“不会,虽然我三年没回来了,但是这个怎么可能记错?”
张立道:“会不会是你们部落选了其他的地方扎营?”
扎鲁决绝道:“这怎么可能?日马加松在红色标记下,这是千年不变的。”
“到了,就在这里!”扎鲁带着大家穿出树林,眼前是一片极大的开阔地,有数十个足球场大小。四周都是树林,这里却是一片草地,一条从林中流淌的河穿行而过,最终流向生命之海。只不过,他们看到的就是一片空地而已,没有帐篷,一个都没有。站在这片巨大的绿茵场上,岳阳摊开双手,尽快地呼吸了几口,转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扎鲁急道:“我……我不知道啊!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呢?”
亚拉法师来到卓木强巴身边,道:“他们走了。”
卓木强巴心中一动,在草地上浏览一番,这里有大量的牛羊粪便,还有匆匆掩埋的车辙。他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知识,用木棍翻开牛粪,道:“牛粪还是软的,他们走了没多久,估计就是昨天!”
经卓木强巴一提醒,岳阳等人也各自有了发现。张立道:“车辙掩埋得很匆忙,痕迹很疏乱,有些像故意迷惑的感觉,不过最后还是向西去了。”
岳阳道:“从地桩分布和草灰分析,这里曾经大约有制式帐篷……三百顶,看大小能容十人,应该是王帐护卫队,约三千,以骑兵为主,牛羊量不多;另有极大帐篷数十顶,是王帐吧,总数大概在五千人左右。没有老人和小孩留下的痕迹。”
扎鲁道:“不,不对,我们的帐篷占地很大的,按标准规格是一帐二十至三十人。”
吕竞男道:“这样就有大约五至七千人的护卫队。”
扎鲁点头道:“不错,王帐护卫队通常在七千人左右,加上妃子奴仆,总共是一万人。”
巴桑道:“这么多人,走得一定不快,我们能追上。”
扎鲁道:“可是他们有牛车,我们只有双腿。”
卓木强巴揽过扎鲁的肩膀道:“请为我们指路,我们追得上。”
林中,几顶涂硅尼龙面料的帐篷撑在空地上,搜索雷达无声地转动着,警示器用红色光点标注了地雷阵的位置,生命探测器则监控着方圆五百米内的二氧化碳含量,时不时有杀虫剂自动喷洒着,发出“嘶嘶”的灭虫声。无法相信这是原始丛林,乍一看还以为来到了一座伪装得很好的军营,事实上,这整座军营里,只有一个人,他既是指挥官又是士兵。
他躺在树梢上,怀里抱着自己心爱的枪,一遍一遍,仔细地擦拭着。曾几何时,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盗猎分子,和哥哥一起加入了那个盗猎团伙。在盗猎分子中,他们也只是被使唤的角色,既不凶狠,也没有特别的本事。原本计划着,干个三五年,赚一笔钱,就回家买两个老婆买头牛耕地种田,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他哥哥竟然被一个叫卓木强巴的人给杀了!每念及此,他的眼中就会喷出怒火。如今的他,在莫金的刻意培养下,实力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二愣子了,他完全有信心将卓木强巴击毙在自己的枪下。
没错,他就是牛二娃,那个在可可西里冰川与卓木强巴他们遭遇的盗猎分子,后来被莫金送去海陆空三栖特种作战部队特训。这次他也加入了先头空降,只不过在山顶就遇到了狂风,和他一起被风吹走的七个人都已经死了。
八个连在一起的大铁箱就码放在树下,牛二娃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这八个箱子。在空降的时候他就已发现,有八个箱子被风吹到更北的地方去了,跟着探测仪的指引,他找到了箱子,将这附近建造得像一个军营,这是他一个人的军营。对了,还有一个人,治好了他的蛊毒,目前正帮他继续疗伤。
“咔!”牛二娃突然翻身倒挂,双手握紧M110狙击枪,对准了林中草动处。“别,别开枪,是我。”一身黑牛皮的却巴嘎热从林中走出来。
牛二娃双腿一松,从树上下来,问道:“怎样?”
却巴嘎热道:“王帐已经离开了日马加松,现在估计是要去加琼,你有把握对付他吗?”
牛二娃晃晃手中的枪道:“别当我手中的家伙是吃素的。唉……”刚说着,小腿抽搐了一下,他对却巴道:“你的技术还没有朗布那个家伙好,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好利索。”
却巴道:“我是没有那些草药,否则你的伤早就好了。”
原来,牛二娃便是那个受伤后被雀母的大迪乌救助的甲米人。他在伞降时被大风刮到雀母附近,受了重伤,被次杰大迪乌救了,随后打伤次杰大迪乌,抢了错日的快船,逃到雅加,在雅加的树林中遇到了被戈巴大迪乌打败并离开了王帐的却巴嘎热。却巴迪乌一直在王帐附近徘徊,俟机报复,当牛二娃向他展示了现代火器的威力之后,他便认定这是复仇的好机会,随后主动替牛二娃疗伤,希望牛二娃帮他报仇。牛二娃原本以为他只是一名土著,根本没意识到身边的人有多危险,满口答应下来。他原是不怎么会说古藏语的,但却巴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很快就能说一些普通的现代汉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两人在林子里待了一段时间了,那位戈巴大迪乌深入浅出,很难找到机会下手。他们就一直守在日马加松附近,如今王帐转移,却巴认为机会来了,这才邀牛二娃一同前去。
两人在一处隐藏在密林里的岩石高地伏下,牛二娃道:“他们一定会经过这里吗?”
却巴道:“嗯,不会错的,要到加琼,必须经过这里。到时候我会拦住王帐去路,那些护卫都曾是我的手下,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然后我会去挑战那个老家伙,把他引出来,你只需瞄准他的脑袋开枪就可以了。”
牛二娃道:“对了,我记得你不是说,还要多等一两个月才会迁移的吗?怎么提前了?”
却巴道:“我的亲信告诉我,是朗布那边有群甲米人要来找那个老头儿,似乎想把他请到朗布去。根据和那边达成的协议,不能让他们与那老头儿见面,所以提前迁营了。”
牛二娃道:“甲米人?你是说……”
却巴道:“嗯,听说,是和你的穿着装备都很一样的,但是他们自己解释好像和你又不是一路的。”
“嗯?”牛二娃眼睛一横,忙道,“他们有多少人?有没有听到他们叫什么名字?”
却巴道:“好像来了六个人,领头的叫卓木强巴……喂,你去哪里?这里才是王帐的必经之路!”他话还没说完,只见牛二娃拎着枪就朝日马加松方向跑去了。“放心,那个老头儿我会帮你对付的,不过我先得去杀了我的仇人……”牛二娃远远地抛下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