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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故乡的榕树

榕树,老少皆知的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树。无论在城市还是在乡村,都能看到它宛若天伞的样子。尤其在炎热的夏天,老榕树下的绿荫和清凉荡涤了人们心中的燥热。在一些古村落看见了榕树,就像看见了岁月的褶皱与沧桑,屏吸静息,就能闻到古老的气息。

令我难以忘却的有两棵老榕树,其一是福州“鸟语林”森林公园里的“千年古榕”,它枝繁叶茂、根须盘缠,有的枝丫横向蔓生,像巨人伸开粗壮的手臂一样,小游客可以在上面走“独木桥”。整棵树的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碧绿的大伞,密密实实的叶子把太阳光挡在九天云外。过去,游客可以在树底下歇息,听百鸟清唱,任山风拂面,心里荡漾阵阵感谢的涟漪。现在,为了保护这尊贵的难得的古榕,榕树周围圈着护栏,还挂着“警示牌”,好奇的游客再也不能随便在树底下尽情玩耍,只能在周围拍照,将古榕的风采带回家。俗语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种榕树的先人恐怕想不到,榕树今天所受的恩宠远远超出了种它的初衷。

鸟语林的千年古榕是榕树中的幸运者和佼佼者,天时、地利成就了它的人文使命,轻轻抚摩着它粗壮的枝干同它无声的对话是游客的一大乐趣。究竟有几多榕树能像千年古榕这么幸运呢?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道旁,那些残枝断臂、伤痕累累,甚至浑身缠着稻草绳的光秃秃的景观榕树,还是榕树吗?

故乡的老榕树处于古老村庄的中央地带,地势最高,是村子的地标,榕树之东、西、南、北,皆有不同的宗族,彼此又以榕树为圆心连接成为乡亲。树种在村子中央,可见栽种者是用心良苦的。这郁郁葱葱、顶天立地、气势磅礴的老榕树,为村子里的人们撑起了一片碧绿的天地。更难得的是榕树底下有容纳近千人的平坦宽阔的黄土地,地上历经多年的踩踏和使用夯实得很。夏天,在田间劳作了半天的农民喜欢到这天然的氧吧里来午休、聊天,消暑解乏;村中的幼童喜欢聚集在榕树下玩跳绳、踢毽子、老鹰捉小鸡、转陀螺……这里成了欢乐的游乐场。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学校在这榕树下举行少先队入队仪式,辅导员为我戴上鲜艳的红领巾,教我们唱至今仍记忆犹新的歌:“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毛主席的话儿句句听,从小立下革命志,长大要当工农兵,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嘹亮的,充满稚气的歌声响彻榕树的上空,凝聚在榕树叶间泛化为心中的绿色希望。

老榕树下宽阔的场地每天都是干净的,村中曾有一位躲过日本兵灾的孤寡老人天天到这里打扫落叶,呵护这不知年龄的榕树。据说,这老榕树曾经救过他的命。那年,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才几岁的他在榕树下玩耍,情急之下,他爬上榕树以茂密的枝叶作掩体,在枝丫间蜷伏了一天,饿了啃树叶,等到鬼子的枪声消失了,村里哭声四起时,他才战战兢兢地从树上滑落下来,他手脚发麻,又惊又饿……当他拖着半瘫的身躯回到破破烂烂的家中时,父母已经双亡,家里的景象惨不忍睹,可吃的东西被鬼子抢掠一空……从此,他成了孤儿,吃千家饭长大。新中国成立后,他就在榕树旁的学堂读了几年书……在他心里,榕树成了救命恩人,时常对着榕树自言自语,有空就到这里守护着它,有他在,没有人敢到这里乱扔垃圾,几十年来,他常在榕树下讲他的伤心史,他的故事家喻户晓。

几年前,我回乡时,不见榕树守护人的影子,据说他已经走了……

这可怜的老榕树因老人的离去而变得孤单,显得有些老态龙钟、风烛残年。榕树下的古老传说显得那么古老而苍白,但留在我记忆中却是另一种滋味,那就是社会风土人情的记录,是乡村生活的缩影,父老乡亲之间情感的桥梁。可叹的是,这棵老榕树因为长在穷乡僻壤,几乎不可能被当成保护的对象,更没有福州鸟语林公园的千年古榕那么高贵!现在,它已风雨飘摇,树底下堆满各种废弃的杂乱物品,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鸟儿依然在榕树的枝丫间聚集唱着永恒的调子。

听说现在有“老树进城”的事发生,乡下的百年老树有相当一部分已被锯断枝叶,运往城市,到了没有淳朴的欢声笑语的地方,它们盘根错节、近百平方米的根系和彼此共呼吸的肥沃土地间的亲密关系被利斧斩断。人们想到乡下再看看枯藤老树、小桥流水人家的乡下景象,恐怕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值得庆幸的是故乡的老榕树因一些枝干造型不太“独特”,得以在相融的土壤里颐养天年,验证老子说的大树“无用之用”的哲理。

我时常想,因所处的地理不同而命运不同的榕树,如果赋予某种社会意识,命运也许和人差不多。

2007年9月24日《闽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