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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陈可辛 古永锵(3)

古永锵:最近几年我们也在拍微电影,常看到很多微电影的导演非常执着,也很有想法,但是真正能够做出好作品的人,比例很少。所以我觉得电影还是门槛蛮高的一个行业。

陈可辛:电影很难,很多东西真的需要经验。我现在看我拍的第一部电影,都觉得挺恐怖。每部电影都表达了我当时的心智,我的成熟跟不成熟的程度、我当时整个人的状态。

古永锵:拍《甜蜜蜜》的时候你多大年纪?

陈可辛:拍《甜蜜蜜》的时候我33岁。我现在跟很多很固执的年轻导演很难谈得来,他们常说“我一定要这样”,因为他们只有一种方法,能把这件事情做成。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我想了一套镜头怎么拍,一点都不能动,只要一改动,我全盘计划就毁了,因为我不知道第二种拍摄方法是怎样的。

现在我才知道,拍电影是越开放越好,在拍摄的时候,你要使每个人都工作得很舒服,他才能给你最好的,尽管最好的也有20%是没用的,但只要能剪得掉,就要给他演。因为每个人都是艺术家,艺术家都是很敏感的。他们都有脾气,都会缺乏安全感。

古永锵:我经常讲,做一个创业者,EQ比IQ重要,你不用样样都精,你不需要每个方面都专业,太专业了反而不好。

陈可辛:你什么都知道了,就没有人帮你。其实很多时候,一个镜头拍错了,也不代表什么,还可能是这部电影最好的镜头。

有一个很经典的例子,大家都说《甜蜜蜜》最好的一个镜头是张曼玉看到曾志伟的尸体,笑了一下再哭。其实这是张曼玉拍的第一条,拍完之后,我是觉得演的痕迹太重了,就说不要那个笑,再重新拍,结果她拍了八条之后说,她把所有亲人,连狗都想到了,真的哭不出来了。那就只好不拍了。结果回去剪片,最好的还是第一条。我起初判断觉得不对的镜头,反而成了整部戏最精彩的镜头。

古永锵:往往直觉未必一定对。

陈可辛:是的,那你当年从美国回来是为什么?凭直觉吗?

古永锵:我1994年决定回来,很大的原因是在美国的环境中,我觉得有很多地方有天花板,到一家成熟的公司,或去做创业投资的话,都已经成熟了,已经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但是中国经过二三十年的发展,好多行业都产生了很多的企业家。

当时创业公司整个生态链或者环境都没有现在的成熟,我们在做创业投资的时候,发现很多项目要亲力亲为,也碰到很多很多的难题。所以我觉得时代的改变,产生了很多新的创业机会,也产生了创业的环境。

陈可辛:你觉得现在创业会不会比20年前更容易一点?

古永锵:从组织一个团队跟融资的角度来说,的确好很多。比如20年前融资可能要跑遍世界各地,现在全球大部分的资金都在国内,而且现在有很多专业的人才。

我常说,创业需要合适的人、财、事,以及自己真正喜欢和有感觉的领域。1994年,我初返大陆的时候,一切都不具备,于是我进入到互联网公司,跻身高管,开始了自我的修炼和打磨。几年之后,我才开始创业。

陈可辛:那你创业时为什么会选择现在这个行业?

古永锵:我也在香港出生,我长大的地方是五台山,叫广播道,香港所有的电视台都在那儿。我小的时候,常看到电视台有明星来的时候,好多粉丝在外面围着。后来,即使有1000人等着刘德华或者别的谁的时候,我都见怪不怪了。

陈可辛:那个时候还是香港电视最辉煌的时候,而且也是香港电影的开始。因为电视台的辉煌,使那些电视台导演进入了电影圈,才有了新浪潮。你讲那个年代,完全是香港最黄金的年代。

古永锵:对,所以我爸跟电影、电视一点没关系,但是因为在广播道的环境里面,我跟电视台一起成长,潜移默化中对电视有了感觉。做视频网站其实就是互联网版本的电视。所以这也是天意。就好像你在电影世家里面长大,我是生活环境跟电视台有关系。不过这个行业比较好的地方就是很有意思,所以我觉得创业过程,是一个兴奋的过程。

陈可辛:我是觉得你们想象力很棒,因为你们做这些决定,守的时间比我们还长,我们是一个已经成熟的工业,电影做了100年了,模式是一样的,不过是不同的故事。

但你做的这个东西,可能要四五年都在守,有些人守不到,就失败了。

古永锵:如何去适应环境的变化非常重要。1997年、1998年我入行的时候,互联网还是窄带时代,主要是图文传输。到了2005年、2006年的时候,我看到了宽带普及率,以及真正的视频用户体验。三网合一的趋势到了一定的临界点,就像你刚才讲的香港的电影工业在某个时间开始启动,我也是找到了临界点。实现梦想,一定要找好时间,时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陈可辛:前瞻性很重要,然后还要坚持,这也是做导演最需要的。但创业的周期比拍电影会更长一些。

古永锵:对,刚开始创办合一的时候,只是有个总体的大方向,看到三网合一、多屏合一的趋势,但实实在在的产品模式、内容模式,当时只是有一个概念而已。很多想法都是在执行的过程中演变而来的。

陈可辛:因为看准了未来的趋势,你和你的团队,满是干劲。但虽然实现了电影梦我还是充满了纠结。

这几年,中国电影都盲目地往大片,尤其是古装这一方面去发展。当然,这也是有理由的。从审批的角度说,古装比较容易过审;从盗版角度说,古装比较让观众进影院的时候觉得买票划算,因为能看到很多视觉效果。

很多人告诉我《甜蜜蜜》好看,但他们大部分是在家里电视上看的,能够在家里看的电影大家都会在家里看,因为会便宜很多。这些原因都使在中国大陆市场拍电影,只能拍大片。大片毕竟不是我们生活中的东西,而我偏偏又是一个从开始做导演就是拍生活的导演。

我在拍《投名状》的时候有一次濒临崩溃,君如来看我,问我为什么自寻烦恼,拍爱情片就好了。我跟她说,我不是为了虚荣,也不是想拍大制作,但我觉得这可能是让习惯用电视、电脑看电影的人重返影院的唯一方法。

古永锵:《投名状》让你获得不小的成功,但感觉你舍弃现实主义,拍摄动作电影是一种尝试,也是一种无奈。

陈可辛:这世界就跟我的电影主题一样,从童真失落感到成长改变,最后就是回不去了。世界往前走,你就不能回头望,可能我这个年纪讲这些话,大部分人会没有共鸣,因为我经历过一个没有录影带的年代,那个年代电影院的价值非常高,要看一部好看的电影,唯一的渠道就是去电影院。一两年有一次电影节,才有机会看到一些经典的老电影,比如《齐瓦戈医生》《飘》《乘风而去》……所以那个时候电影会三五年就重演一次,要排队去电影院看。但从1976年发明了家庭录像系统开始,情况就改变了。之后再变成VCD、DVD到现在的互联网等,机器变化已经不大了,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以前那个年代了。

古永锵:我也同意你的观念,电影应该要在大屏幕看,但现在这个屏幕从平板到手机,已经越来越小了。

陈可辛:手机我是不能理解,但是现在大家都在手机上看了。

古永锵:好多人可能是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脑,手机就是他唯一的终端。而且在路上的时候,也没有其他终端。

我们开始还以为,手机屏幕小,很多人只会去看一些短的片子,比如新闻。后来发觉好多人也会在小视频上看大内容,一些公司老总还跟太太坐在床上或在被窝里用手机看电影。所以有时候用户习惯的东西呢,很难去改变。

陈可辛:其实很难说。你年轻的时候觉得要怎么样,到最后就一定这样吗?苏芮有一首歌《一样的月光》,最后的歌词我很喜欢,“究竟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开始的时候都要改变世界,但是成功之后就发觉,原来被世界改变了。当然你被世界改变的时候,可能你也改变了一点世界。但没有几个人真的是能够像年轻的时候,按心目中想象的那样改变世界。

古永锵:但是你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能够改变一些东西,最起码是你周围的环境,或者说你从事的行业。

陈可辛:对,所以当一个人最后知道,改变不了世界的时候,他只能坚持一点,不被世界改变。

古永锵:这点也不容易。我现在做的是一个“中国梦”。“美国梦”其实很简单,有车有房,有两个孩子,有点像中国提的小康社会。但是在现在这个历史阶段,“中国梦”或许可以做更大,我们更有可能实现更大的梦想。

陈可辛:我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我将自我看得很谨慎。很多时候,我都不会说我要做导演,永远觉得自己有这个想法,有这个梦想,但是都不肯定我能不能实现这个梦想。

编导手记

一直很喜欢陈可辛的电影,从《甜蜜蜜》到《如果·爱》,以及随后的《投名状》和《武侠》,他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能把一段段看似已经俗透了的故事讲述得与众不同、亮点迭出。纪录片导师陈虻曾经说:看一个导演的水平,不是看他最好的作品有多好,而是要看他最差的作品,这是一个导演的底线所在。在如今这个烂片横行、大导堕落的年代里,独善其身不秀底线的导演真的不多了,陈可辛就是其中一位。

因此,当得知陈可辛愿意上《老友记》节目之后,大家都很兴奋,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谁能和陈可辛对话。“优酷老友记”是一档财经跨界栏目,最好是一个有着电影情怀,同时和陈可辛的人生有些交集的商界大佬。目标限定如斯,嘉宾面目则迅速清晰起来:我们身边最熟悉的大佬——古永锵。古永锵在优酷内部的名字叫“V酷”,因为他的英文名字叫“Victor Koo”,省略成“V酷”之后,视频气息的“V”,以及优酷感觉的“酷”,二者兼具,颇有气势。他少年时家住香港的“五台山”广播道,附近都是TVB之类的电视台,经常见粉丝云集、明星出入。因此耳濡目染喜欢上了影视。虽之后投身商科并转战IT,但修习电影学一直是他的梦想,可谓是IT界最懂电影的大佬。因此,请“V酷”出山对话陈可辛,就再合适不过了。结果,稍作沟通,“V酷”欣然愿往。

现场的谈话也的确出乎我们的预料,这次录制是两人的初次见面,但却一见如故,原本计划的两小时对谈时间,直接翻倍,最终进行了四个小时。两个人相谈甚欢,从电影到人生,甚至谈到了做父亲,以及如何面对生死,这些早已超出了我们录制计划的范畴。后期剪辑的时候我们看到,每次陈可辛谈到片场趣闻,以及导演细节的时候,“V酷”的眼睛都会闪光。也许,“V酷”的电影梦一直不曾放弃,自执导筒抑或可期。

陈可辛让我最难忘的段落出现在回访中,为了完成《老友记》特别节目《献给朋友的歌》,我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他最好的朋友是谁。陈导很直接,他说他没有朋友!他认为朋友应该是像电影中那样的情深义重的人,但现实中,那样的人,对他来说太少太少。虽然我认同他的说法,但是他坦诚犀利的表述,还是让人吃惊不已。也许,陈可辛的人生就是在讲故事,有时候通过故事回望现实,眼神会变得辛辣许多。而古永锵的人生本身就是一连串的传奇故事:少年离港,求学美国,青年回国,由投资人化身经理人,并最终厚积薄发中年创业,每一个人生节点都充满了传奇和闪光,只不过温润内敛的性格,让他不愿过多阐述自己的故事而已。

讲了一辈子故事的人,遇到了一辈子就是一串故事的人,也许他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优酷《老友记》导演:韩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