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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醉颜·独赴红尘 (2)

老大浑然不知情,把这掺了草木灰的釉施在了坯上,开窑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只见满窑的瓷器都开了釉,裂纹有大有小,有曲有直,长短不齐,粗细不匀,而且形状不尽相似,简直是像什么的都有,密密麻麻地就乱了他的心。

他欲哭无泪,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呆呆地泡了一杯浓茶,令他惊奇的是,浓浓的茶水沁在瓷器上,裂纹马上变成茶色线条,他一时心起,又把墨汁涂了上去,裂纹随即变成了黑色,仔细欣赏,别有一番情趣,这样,不经意中形成“金丝铁线”。

弟弟回去后冷静下来总觉得不安,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向哥哥道歉,负荆请罪到哥哥的窑厂里,却发现他正一对着一件从没见过的瓷器爱不释手地赏玩,细说之下,哥哥没有责怪弟弟,反而觉得这是天意如此。

兄弟俩和好如初,哥哥努力钻研着哥窑,弟弟认真烧制着弟窑,也就是历史中同样声名显赫的龙泉窑,他们的技艺都越来越精湛。

也许,真的不过是命中注定的考验,从此感情更深一层,所有细小的隔阂和不平都随烟消云散。

有些意外是别有用心,有些意外却是苦心策划的成全。

《菜根潭》里说,交友须带三分侠气,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那素心,还在古时的闺房,爱情的路上。

淡扫娥眉,红唇轻沾,嘴角的微笑若有若无,眼波流转里有闺中女儿似是而非的愁怨。鬓边的金步摇欲语还羞,纤纤玉指掠过,连空气都跟着婉转,如此镜中美人,哪个不眷恋?

她和她同为17岁,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鬟。

丫鬟叫冬月,贴身丫鬟,或许加上这两个字,便又与众不同了吧。

例如,自从小姐十五岁开始定期去玲珑寺上香,就都是她从旁陪着,小姐偶尔生病,自然也是她代替,小姐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而她,跟着熏染了一身书香气。

穿衣打扮上小姐并不苛刻,小姐着粉红,她着嫩黄,小姐的衣服上绣着芙蓉,她的上面是淡雅水仙。

那天,她从大厅走过,看见媒婆眉开眼笑,回来告诉小姐,从此,小姐的话便少了,总是自己呆呆地坐着,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

冬月的心一下子就疼了,原来无话不说的小姐,忽地就离她远了,以后她就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了吗。

又逢初一,玲珑寺外人头攒动,大殿里倒是清静,烟香缭绕,木鱼声声,小姐端跪在蒲团上的样子总是让她感动,娇媚柔弱,满目虔诚,一起一拜,轻盈如云,袅若罗烟,眼中波光点点。

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如何,所能拜的,只是一尊不能言语的佛,却寄托了全部的依托和未来,而许愿的内容,便求一个好夫婿,让心中那懵懂的幻想升华。

冬月也上香跪拜,也自己喃喃祈祷,只要小姐好,那便好,小姐快乐,她就跟着开心,所以,她可以断了自己的终身,求菩萨有灵,让小姐能有一生幸福。

小姐的肩上承载了多少的愁,冬月不知。

冬月的心里装了对小姐多少的呵护,小姐也不知。

总有一些人,穿着像豪门公子,却偏爱干些无赖之事,仗着一点酒后放肆的醉意,看着山路狭小,故意横冲直撞,小姐掩鼻皱眉,一味闪躲,冬月冲到前面,把小姐拨到自己身后,一双让人厌恶的手摸上了她清丽的脸,再转身看小姐,她跌在一个年轻公子的怀里。

那公子,也是一脸错谔,却剑眉星眸,穿青衫,拿笔墨山水图的扇子,看起来书生意气,儒雅不凡。他扶着站立不稳的小姐,看着又羞又愤却不能哭出来的冬月。

小姐也是满面通红,她慌乱地退后,想说什么,无奈公子的眼睛始终没有看她,冬月拉起小姐赶路,急急地行走中,小姐几次回头。

她看的是那位公子,说不清是为何,冬月的心忽然像空了很多。

回去后,小姐有了心事,常常绣着鸳鸯眼神就迷茫起来,老爷说今年是小姐的行运年,一定要把她的婚事定下来,今年来提亲的人,他都会写好家世背景,人品相貌,最后的决定权,在小姐。

于是,隔三差五冬月就会来告诉小姐,张知府家的公子为人处事极其老道,宁掌柜的公子在生意场上已是老手,还有什么李家的俊朗,王家的书香,林家的厚道……每说一个,小姐都叹息一下,似乎,有不甘,又像,认了命。

此时的小姐不再喜欢上街,老爷和夫人也不允许了,待嫁的女子要绣自己的嫁妆,要在深闺,恭身简出。

而她需要的丝线和水粉,自然由冬月出去办。

要说有些事情是没有缘由的,命中注定遇上了,入了眼,想是擦身而过,偏是泪里乾坤,躲不了,到底又看见了。

他从冬月身后递过一盒胭脂,上好的香料,上好的朱砂,灿灿如霞,疼了心,幌了眼。

冬月告诉小姐,那个公子姓林,家道殷实,尚无婚配,过几日就来提亲。还拿出了那盒胭脂,说是林公子选的,给小姐。

冬月没说,林公子是怎样深情地看着她,怎样对他们的婚事充满了期待,怎样兴高采烈地回家,怎样筹划着未来。

冬月只是个丫鬟,没有妄想爱情的资格,对他来说,爱和情的痴怨缠绵美好久远,只停留在戏台上和说书人的故事里,要么,就是小姐痴痴的湿漉漉的心里。

第二天,媒人送来了林公子的生辰八字,在众多求亲的人中,他不是出色的一个,没有显赫的背景和财富,也没有过硬的才能和名声,纵然殷实可保衣食无忧,毕竟难经大风大浪。

小姐看着那摆开的一桌红纸,眼睛都没扫一个来回,就拈起了林公子那一张,老爷张口想说什么,夫人说缘分天定,这样总比抛绣球好。

没几日,冬月来到了林公子的那家小小绣庄,淡淡地和他保持适时的距离,把他的热忱和欣喜统统抛到身后,若他知道她是丫鬟,是不是便没了这番期盼。

小姐叫晴岚,温文婉约,是听话懂事的大家闺秀,惟独对于感情,她有自己的念头,冬月懂,一颗柔柔的女儿心早已被那路上的惊鸿一瞥系住。

冬月,我总觉得幸福不会来得这么容易。一日黄昏,离婚期已近,小姐幽幽地说。

小姐,怕什么,你不是说,自己选的那个人,自己定的未来,吃苦受累,都甘之如怡吗?

她轻轻地笑了,透着柔弱,好似清晨的露珠,清澈,透明,却易碎。

冬月的心,不由得一紧。

绣庄的后院是一个精致的花园,小巧的亭台里也放着莹白如玉的茶具。

冬月低低地叹了口气,和小姐何其相像,如果那天林公子能好好看看被他伸手接过,近在咫尺吐气如兰,脸颊红润似桃花的小姐,一定会深深地喜欢上。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他的眼睛里带着欣喜和惊异。

是啊,有了婚约的男女是不能再见面的。我一个丫头,自然要经常出来替小姐办事,何况,她大婚在即,有很多需要的东西。冬月淡淡地说,虽然心里清楚,传到他的耳里,必定如晴天霹雳。

果然,他面色已变,手扶栏杆,口里喃喃而语,不可能,不可能,你秀外慧中,谈吐不凡,且有一丝刚烈之气,怎是一个杂事缠身的丫头?

冬月笑,冷笑,带着悲哀,没想到这个让小姐痴情,让我烦心的男子,居然也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以貌取人之徒。

冬月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的气质,她的修养,全是受小姐的影响,且不及她的百分之一。

林公子急急地冲了过来,你和她在一起,我没有看到她的光芒却只读到了你的明媚,我要聘的人是你,不是你口中那个我高不可攀的小姐,我不管你是不是丫头,我只要你,不要她!

不要她,那小姐怎么办?林公子可以不理会,老爷太太可以不懂,但是冬月知道,就是这三个字,可以要了她的命。

林公子,你没得选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一切圆满只差婚成。她忽然有些怜惜,怜惜小姐,也怜惜他。

冬月,如果我娶了她却不爱她,她会幸福吗?我不想误了你家小姐,我可以带你走。

回去的路上,这几句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地盘旋。

小姐,我看到林公子了。冬月不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冷酷的杀手,还是慈善的菩萨。但终归,事实她不能再隐瞒,嫁过去,怕是小姐一生的痛。

他说,他心有所属,但,不是小姐。

小姐踉跄了一下,满脸悲戚,但仍然站直了身体,那么,他为什么要来求亲?

父母之命,他也是可怜人。小姐比她想象得坚强。

他想怎样?小姐抬头看着冬月,眼里闪着一些她不懂的东西。

让小姐不要选他。

不要?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满城都知道陈林两家要连姻,现在说这话,他凭什么?

一切都已经晚了。

婚期已近,府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只有小姐深锁绣闺,看起来还算平静,可我越来越觉得疏远,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要决定些什么。

小姐,不如你离开家躲一躲吧,过些日子再回来。冬月小声地说。

躲?让林家的花轿空着回去?我的父母将会收到怎样的奚落和指责?他心有所属,我也是心有所属,他有他的坚持,我也继续我的坚持吧,事情已经如此,这是命。

小姐抬起头来,眼里点点泪光,自古贤德的女子,就要这样认命。

明天就是良辰吉日,但今天是小姐照例该去玲珑寺上香的日子,冬月一早起来准备好供品,准备上好的檀香,还拿了一锭银子准备做香火钱,希望菩萨能保佑小姐平安。

另外还有若干铜钱,沿途做些施舍,让老天把小姐的善良看在眼里。

别忙了,我们今天不出门。小姐出来了,穿着素白的衣服,越发衬得她的脸颊清瘦,如风中颤抖的莲。

为什么,这些年我们定期去上香,风雨无阻,今天更要去才行,求菩萨保佑啊。

菩萨保佑?菩萨的保佑抵不过命,我那么虔诚,在路上遇到林公子,我从心里感激菩萨有灵,可结果呢?

这还是第一次,冬月从小姐口中听到埋怨,曾经一切的喜悦都是她自己的想象,明明知道那里不会幸福,却还要跳下去用一生去埋葬,她可能已经心念俱灰,把未来,当残生了。

小姐,你不是说人这一辈子都有自己注定的劫数吗?不管什么事,都要经历了必经的考验才能修成正果,我们为什么就要在这里倒下呢?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去玲珑寺了。

仍然是那个庄严肃穆的大殿,有鲜花,有檀香,有悦耳的佛乐,小姐跪拜,久久不起,冬月心生恐慌,若对红尘失望,小姐会不会断了万千青丝,从此佛灯古卷,遁入空门。

个人的命,她也惟有赌。只愿菩萨能成全,一颗草芥,微不足道的力量。

冬月扶小姐去后山凉亭休息,小姐低头沉思不语,随她在山里越走越深,等她觉得疲惫时,却已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个青翠苍郁的峡谷,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是稍已泛黄的竹林,竹林深处有一排木屋,朴素却雅致。

冬月前去敲门,没人,推开,门只是虚掩着,里面很简单,却也有桌有椅。

我们歇一歇吧。冬月提议。

小姐坐下来,冬月倒了一杯白水给她,然后,放下背上的包袱,迅速地出得门去,咔哒一声,用一把黄澄澄的铜锁,把门锁上了。

小姐惊愕地转身,她瞪大眼睛看着冬月,带着无数询问。

只是一扇竹门,却修得很牢,但她们能在缝隙间彼此注视。

小姐,我不能让你嫁给林公子。

为什么?你这样会闯大祸的,我的命运我自己担啊。

因为林公子爱的人是我,被这样的人爱着,我怎么舍得视而不见?冬月笑着,笑得有些邪恶。

不可能,小姐喃喃而语,知道冬月的背叛,应该比知道林公子不爱她更受打击吧。

是,我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我只是你的一个小丫头,一个影子!冬月咬牙切齿,带着满腔爆发出来的不满。只匆匆一遇,林公子看在眼里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恶狠狠地说着,不惜往小姐的伤口上插着一刀又一刀。

小姐仍然是不敢相信,她频频摇头,泪流满面。

我回去就跟老爷说,你不满意这场婚事离家出走,桌上那些银两足够你用一阵子。

你想怎么样?

代替你上花轿。

冬月踉跄着进了陈府大门,掏出一张纸递到老爷面前,上面只有廖廖数字。婚姻不如意,女儿心不甘,不日即回,望爹娘恕罪。

冬月看着老爷愤怒至扭曲的脸,心里暗暗得意,她模仿小姐的字迹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办?老爷焦急地踱着步子。

老爷,小姐是在城门外走掉的,她肯定会往外乡去,我们马上派人找吧,实在找不到……冬月咬咬牙,含着泪,跪在老爷夫人面前,我愿意代替小姐上花轿。

冬月静静地端坐在房间里,什么都不期待,什么都不想,因为结局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天还没亮,老爷和夫人推门而来,宣布认冬月为义女,代替小姐嫁入林家,除了原本给小姐准备的嫁妆外,另给她一千两银票,并对她的舍身义举表示感激。

冬月从容地穿上小姐亲手绣的嫁衣,画上精致的妆容,长发倾泻又盘起成髻,镜子里的她,也一样花容月貌。

喜婆来了,冬月蒙上缀着流苏的红盖头,一路被簇拥着上了花轿,吹吹打打声中拜了天地,直到这一刻起,她是真正地入主林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