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半九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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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忆为抗战流过血的阿地龙

“九·一八”(1931年)事变时,我9岁。在全国兴起的抗日战争的烽火中,我从儿童变成了少年。内向的我学会唱很多的抗战歌曲,如火如荼的抗战文艺又给我播下热爱新文学的种子。16岁时,家乡武汉沦陷前夕,我告别了亲人,孤身一人挤上江轮,去鄂西恩施读高中。两年后我流亡到重庆。

在重庆,我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开始学习新诗写作,不久就认识了《诗垦地》的朋友们。1941年冬,应邹荻帆之邀,去参加该刊座谈会时,在会场我见到一个30多岁的男子。他的脸庞有一块伤痕,使他笑起来时很特别。他的眼睛很明亮,并且透出一股柔和的光。他在会上并没有发言,只是默默地倾听。后来旁人告诉我,他就是知名作家S.M.,即阿垅。从报刊上我读过他不少作品,只是不知道他却是这样一个和气的人。

阿垅比我大15岁,当时在国民党军界就职。一个穿国民党军服的人,却化名写出大量的抗日和反蒋的文艺作品,这使我对他感到新奇。由于阿垅平易近人,我们随后成为朋友,我常到他的住地去找他,听他谈人生,谈写作,也谈延安。我慢慢知道他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参加过上海的“八·一三”战役,与日本人真枪实弹地对过阵,他脸上的伤疤就是那场战役留下的印记。他在黄埔军校时接触过中共地下党,1938年曾经进入延安抗大学习。后来因为眼伤和牙齿的旧伤复发获准去西安治疗,不料因交通线被国民党封锁,不能返回延安。于是我理解了他写作的动力———他心里有着一座灯塔,他的军服看起来只是一种保护装吧。多年后,胡风案件平反以后,我听说阿垅当年去延安,是通过中共中央长江局吴奚如同志的关系,而吴奚如还表示希望阿垅在延安抗大学习后,能返回国统区做情报工作。因此,阿垅留在国统区,没有去从事平民职业,而是很快进入了国民党军界,并且多次冒着生命危险给地下党传递军事情报,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他实际上是在自觉地执行吴奚如代表党组织向他提出的要求。可惜的是,他的这种自觉性多年来曾经遭受过某些人的误解。

阿垅虽然职业从军,本质上却是一个文化人。他一生写过几百万字的著作,其中有风格凌厉的新诗、情怀壮烈的旧诗,还有诗论、散文、报告文学等。他在1938年就写出了最早的抗战报告文学《从攻击到防御》、《闸北打了起来》等名篇;1939年写出报告体小说《南京》,后获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征文奖;1940年又写出报告文学《斜交遭遇战》,这些抗战文学作品当时都产生过相当大的影响。1942年他的抗战诗集《无弦琴》由希望社在桂林出版,收集了他在延安和国统区两地写的诗作,其中不少是抨击国内外法西斯的,如《小兵》、《难民》、《读信》、《末日》、《再生的日子》等,记得其中有这样的诗句:“起来!/全世界的人/我们的地球已经着火了/不是壮烈地扑灭这火就是刻毒地给这火焚烧而死/我们的地球着火了啊!”

阿垅是一位真正的抗战军人兼抗战作家,政治上爱祖国、爱民族,追求共产主义赤心不改;对朋友,他慷慨大方;对亲人,他忠贞不贰。1944年他与文学青年张瑞相爱结婚,两年后张瑞不幸离世,阿垅悲痛异常,为亡妻写了大量动人的情诗,将这种浓郁的爱情保持终身,这是他与常人不同的又一奇特之处。

在举世庆祝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的今天,我希望人们能够记住这位为民族流过血同时也拿过笔的战士和诗人。

原载《新民晚报》2005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