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
回到帐篷里,达慕儿便将所有的金器银器全都扫倒在地,侍女们吓得脸色发白,赶紧逃了出去。
“阿娘。”不知什么时候,齐隆洪出现在帐篷边,“你这又是何苦?都这把年纪了,还争宠吃醋?”
“谁说我争……”达慕儿蓦地转头,话音凝滞。
争宠?吃醋?
“你跟在父汗身边多年,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齐隆洪看着自己的娘亲,眼里也有几丝厌憎。
“你——”达慕儿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火气,几步冲上前来,拽住齐隆液的衣襟用力摇晃,“你这小子,你这小子也敢挖苦我?我是白养你了!我养你有什么用?”
“是啊。”齐隆洪的话音里却带着几许挑衅,“娘亲养我有什么用呢?还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达慕儿捶打的手停在半空中。
“阿娘,你这些日子还是消停些吧,别瞎折腾,只能让父汗更加地厌倦你。”
“你父汗厌倦我,那还罢了,就宫你这小子,也敢跟我使脸子,我不活了!”
达慕儿又大哭大叫起来,齐隆洪拨开她的手,甚至懒得理会她。
“我都不知道,你跟那小丫头争什么?她不过是比你年轻漂亮,所以深得父汗宠爱,可是父汗已经老了,他能宠她几年呢?”齐隆洪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
达慕儿怔住了,却感觉齐隆洪这几句话,似有万钧之重。
是的,齐隆洪已经老了。
一个即将失去权势的男人,如何护得住自己的女人?
“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杀她剐她剁她,容易得很,至于现在,我劝你让着她,她是父汗的心肝宝贝——不过阿娘,你也要清楚一件事,父汗从来不是昏君,更不是一个嗜好女色之人,在他心里,西番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更重要,他只是需要娱乐而已,你为什么不满足他呢?”
达慕儿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字字句句,有如犀利的匕首,直投中问题的要害。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个小贱人……”
“不甘心什么?有什么不甘心的?”齐隆洪仍旧是那般潇洒淡然,“所有的女人都会老,女人在男人眼里,最后都只会变成一种模样,管他老的丑的,美的年轻的,他们要的只是一时欢娱,然后,生孩子……娘亲,这西番王廷里的女人,没有几个是真正聪明的,她们都必须依附男人而活,明白吗娘亲?”
真可怜。
齐隆洪确实有些看不起这个女人,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在王廷活了如许多年,怎么就不明白,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依附于任何人,那都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个女人……一生活在这样的思维中,看见谁得势,立马跑过去,看见谁势衰,赶紧也过去踩几脚,却不知她如此行为,早就招人厌弃。
父汗是何等精明的男人,怎么会任由这样的女人,左右自己的决断呢?
“我走了。”齐隆洪转身便走,达慕儿追出来,“你——”
她也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下剩的话便难以成言,因为今日齐隆洪的一番话,让达慕儿发现,她这个儿子,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很不一样。
他冷冽,凶残,果决,阴狠,知道在什么样恰当的时机里,发起最凶狠的袭击。
达慕儿一个人回到帐篷里,看着那满地的残片,心中却到底是堵着一口气,伸脚将那些碎片踢得乱飞。
齐隆洪回到帐篷里,先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撑起身子叫道:“来人。”
一个女奴隶从外面走进来,头埋得很低,看不清形容。
她将一只漆盘,恭恭敬敬地举到齐隆洪面前,齐隆洪定睛看时,见上面搁了碗雪莲羹,伸手端起来,慢慢地搅匀了,凑到唇边慢慢地喝着。
侍女正要退下去,齐隆洪忽然丢开羹碗,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压上床榻。
翻云覆雨后,男人呼吸均匀地睡去,唇边带着几许餍足,侍女从他怀中钻出来,拾起地上零乱的衣衫,一件一件地穿好,就在她准备迈步离去时,躺在榻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黎珠。”
“哦,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本王子的身边吧。”
“是。”黎珠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去。
齐隆洪这才起身,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衫,待他离去,才有人进来收拾床榻。
晚间,各帐里亮起灯火,依然是笙歌曼舞,四个王子帐中都姬妾甚多,尤以四王子齐隆泯为最,几乎整个王廷的人都知道,四王子生性风流,见一个爱一个,草原上不知有多少女人,和他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女人,对于他们而言,太过手到擒来,故而并不如何珍惜。
踞坐于案后,齐隆洪慢慢地喝着酒,目光在舞姬柔软的腰肢上打着转,那舞姬扭动娇躯,不停朝齐隆洪抛着媚眼,齐隆洪也乐意和她打得火热。
宴席未散,齐隆洪便抛了酒樽,朝那舞姬走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开始用力地亲吻,揉捏,舞姬口中发出柔媚低吟,被齐隆洪抱进后账之中。
这些日子,齐隆洪的日子过得很惬意,没有达慕儿的念叨,一个接一个换着美貌女子,尽情宣泄着他的****,结果是这年冬天,他的帐篷里就多了几个小孩子。
齐隆洪在帐篷里听着孩子哭泣,心中着实焦躁,索性另安置了帐篷,让那几个生了孩子的女人迁过去,着人照料,仍然过着他自己花天酒地的日子。
冬天来了,空中飘起零星雪花,覆盖了整个辽云草原,不少牧民在风雪中冻得索索发抖,倒毙在地,而牛羊更是死伤不计起数。
“起来,起来。”
几个西番兵卒冲进一家帐篷,用力踢着躺在床榻上的老者。
过了许久,老者才慢慢地爬起来,眸光昏浊地看着这几个如狼似虎的西番骑兵:“你们,你们——”
“老头儿,你的牲畜税还没交呢。”
“牲畜?”老头儿吭吭地咳了两声,用手捂住唇,指间流出几丝鲜血。
士兵们眼里闪过几许厌恶:“快交,快交,交了完事儿,上头还等着呢。”
老头儿又咳了两声,才从席片子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颤巍巍地交给士兵:“都,都在这里了。”
其中一个士兵接过布包,打开一看,两眼顿时竖了起来:“老头儿,你戏耍我们是吧?”
“小老儿,小老儿怎敢?”
士兵指着布包里的钱:“就这么点?还不够咱们塞牙缝。”
“那,那也没有了。”
其中一个士兵扬起手,正要痛揍老头儿,却被另一个士兵拉住:“算了吧算了吧,何苦跟他一般见识?拿着钱,走吧。”
士兵们闹闹嚷嚷地离开了帐篷,老头儿躺回床上,脸如死灰。
毡包外,风絮絮地刮着,雪也愈发地大了。
半夜里,毡包里响起小孩子悲伤的哭声:“爷爷,爷爷,爷爷你怎么了?爷爷你说话,你说话啊。”
老头儿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已经死了。
雪,仍旧絮絮地下着,下着,掩盖掉人世间所有的罪恶……
“恭祝西番来年风调雨顺。”
“祝我西番盛世万年!”
在金帐之中,却是觥筹交错,贵族们纷纷举杯,向坐在王椅中的齐元凯说着种种贺辞,称颂着他的功绩。
齐元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倘若他不是曾经在奴隶中呆过,倘若他本就是贵族出身,或许,他会很乐意接受眼前的一切,并且享有这一切,可他不是。
火塘里的炭块滋滋燃烧着,铁钎上放着一块块切得极薄的羊肉,有侍从熟练地翻动着,一片接一片地烘烤,烤熟之后再将熟透的肉片放进一只只瓷盘里,恭恭敬敬地送到每个贵族桌上。
吃,喝,玩,乐,这就是所有西番贵族生活的主调,他们天生拥有一切,并且享受一切,他们有权利,也有资格得到属于他们的一切。
齐元凯默默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天色黑尽。
酒饱饭足的贵族们纷纷告辞离去。
“云尹。”
“大汗。”
“取一件披风来。”
“是。”云尹答应着离去,不一会儿,便取来件厚厚的披风。
齐元凯穿上披风,握紧她的手:“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