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剌王”就要放下帘子,相貌粗犷的骑士无奈道:“好好好,喊你右慈行了吧?你呀,真是得好好锻炼锻炼身子骨,总归没错的。”
文士微笑道:“养生之法众多,服气、饵药、慎时、寡欲等百十种,又以养德为第一要事。”
骑士一阵头大,“怕了你,你坐你的马车,我骑我的马,井水不犯河水。”
文士笑眯眯道:“上来坐一坐,我刚好有兴致,给你念念《阴符经》。”
骑士佯怒道:“你是燕剌王还是我是燕剌王?”
文士依旧还是笑容清淡,“天下事意外者十有二三,世人只见得眼前无事,便都放下心来。你要上车,我就给你说说这趟京城之行的二三意外。”
骑士冷哼一声,“这回偏不遂你心愿。”
被他称呼纳兰又改口右慈的温雅男子笑着放下帘子。骑士重重叹息一声,乖乖下马上车。
骑士,燕剌王赵炳!
文士,则是那王朝声名鼎盛无双的谋士,纳兰右慈。
广陵王赵毅带了八百背魁铁骑赴京北上。
临行前专程去与经略使孙希济道别,结果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
这支骑队马车多达十余辆,最大两辆毫无疑问是父子二人相加得有七百斤肉的藩王赵毅、世子赵骠。
早已被驱散路人的驿路宽敞而清净,马车并行,肥壮如猪的世子赵骠拉开帘子喊道:“爹,那孙老儿是不是太跋扈了?连你的面子也不给,想造反不成?”
车厢内广陵王如同一座小山堆,两名艳婢只得坐在他大腿上,赵毅甩了个眼色给其中一名尤物,她媚笑着掀起帘子,赵毅这才懒洋洋说道:“骠儿,托你吉言。老太师造反才好。”
獐头鼠目的春雪楼首席谋士眼珠子滴溜溜转。
身边当朝名将卢升象一骑赤马,雄壮英武。
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两撇山羊须的谋士抬了抬酸疼屁股,策马靠近了进京以后便是第九位大将军的卢升象,轻声问道:“万一孙希济真的跟曹长卿眉来眼去,铁了心复国,到时候北莽再来一个里应外合,不提顾大将军北线注定无暇顾及,京畿之地的驻军也不敢轻易南下驰援,咱们南边的那位燕剌王亦乐得坐山观虎斗。西楚心存谋反的遗民,那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咱们广陵道少了你卢将军,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离阳王朝授予武将大将军总计八位,北凉有藩王徐骁、前都护陈芝豹,朝廷中有兵部尚书顾剑棠,一辈子雄踞两辽险关的老将军公孙永乐,其余四位也都是春秋中战功煊赫的花甲老将,不过这四人大多解甲归田,仅余一人辗转进入风马牛不相及的户部。而卢升象即将脱离广陵道这一隅之地,升任兵部侍郎,与江南道卢家的棠溪剑仙并列。春秋灭八国,出现过许多场精彩战事,像那妃子坟死战,西垒壁苦战,襄樊城长达十年攻守战,顾剑棠大将军的蚕食雄州。但被兵家誉为最为灵动的两场奔袭战,则是褚禄山的开蜀,再就是卢升象千骑雪夜破东越。卢升象作为当世屈指可数的名将,毋庸置疑,他赴京进入顾剑棠逐渐退出的兵部,远比并无寸功的卢白颉来得理所当然。
卢升象冷笑道:“孙希济敢反,我就敢亲手杀。”
被誉为春雪楼楼主的山羊须谋士发出啧啧笑声。
胶东王赵睢率五百扈骑南下,他也是唯一“南下”面圣的藩王。
赵睢面容枯肃坐于简陋马车内,忧心忡忡。
世子赵翼杂入骑队,与普通骑卒一模一样。
因为早年与徐骁交好,这么多年来深受其累,当年身陷一场京城精心构陷的圈套,麾下精锐嫡系三十余人就被贬官的贬官发配的发配,人心摇动,元气大伤,至今尚未痊愈。
赵睢放下手中一本兵书,苦笑道:“徐瘸子肯定不乐意来,不知道那个臭名昭著的侄子有没有这份胆识。”
三百骑由襄樊城出行。
与燕剌王和纳兰右慈的关系如出一辙,乘坐马车的不是靖安王赵珣,而是那目盲谋士。
赵珣倍感神清气爽。
以陆诩之谋,看架势原本要雄霸文坛三代人的宋家果真被轻轻一推,便纸糊老虎一般轰然倒塌,宋老夫子更是在病榻之上活活吐血气死。
王朝内公认最懦弱的淮南王赵英只带了寥寥几十骑东去京城。
在车内喝得酩酊大醉,看脚边那么多坛子酒,这一路恐怕是醉醺时光远多于清醒了。
他酣睡时,不知有一骑单枪匹马,与他那支可怜骑队擦身而过。
西蜀白衣梅子酒。
依旧挎木剑的温华一路走得憋屈,好不容易从北莽流窜到了离阳境内,本来想着是不是能先去趟北凉,把那辛辛苦苦攒钱买下的整套春宫图送给小年,结果黄老头硬是不许,说要送自己跑路去送,温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身无分文的游侠儿当下就准备靠两条腿走着去北凉,不承想黄老头威胁他走了以后就别想在京城相见,温华破口大骂以后仍是执意去北凉,黄老头破天荒软了口风,说迟早会见面的,指不定就在京城,这才打消了温华的念头。两人买了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温华倒是过惯了苦日子,已经很知足,不过走了几里路,就怂恿黄老头别乘坐马车了,都是习过武的江湖人,要多打磨砺练体魄,干脆两人牵马而行得了。黄老头哪里不知道这兔崽子是想着独自骑马摆阔,好抖搂那点屁大的威风,一开始没答应,后来在是拗不过温华的婆妈唠叨,只得掏银钱给他买了匹骡子。至今还是没出息到只有一柄木剑的落魄游侠儿不讲究,骑着骡子当骏马,照样扬扬得意,一路上伺候骡子吃喝拉撒,比起在茶馆打杂还来得殷勤,让黄老头瞅一眼就心烦一次。
骡子在屁股底下,就越发木剑在手天下我有的温华嬉皮笑脸问道:“到了京城,我找谁比剑去?事先说好,我以前打擂台抢亲,给人打趴下都有小年抬我走的,到时候你可别见死不救。”
驾马的黄老头淡然道:“东越剑池的白江山。”
温华倒抽一口凉气,嘿嘿笑道:“东越剑池?我可听说过厉害得一塌糊涂,能不能换一个?不是说我怕了他们,可高手过招,总得让我先热热手吧?”
黄老头嗤笑道:“行啊,祁嘉节。”
温华小心翼翼问道:“干啥的?十八武艺里头,耍哪一样?”
黄老头没好气道:“京城第一剑客。”
温华赔笑道:“黄老头,不是让你找个稍微次一点的高手吗?名头都这么大,不合适啊。”
黄老头问道:“找名声小一点的?”
温华厚颜无耻地使劲点头,“咱们慢慢来,循序渐进,一口也吃不成胖子不是?”
黄老头跟着点头:“那就找一个叫翠花的女子,是一名剑客的侍女,行不行?”
温华实在没脸皮再说不行,琢磨一番,觉着一位侍女能生猛到哪里去,拍胸脯豪气道:“行啊,怎么不行,是爷们儿就不能说不行!”
黄老头斜眼一瞥,温华被看得火冒三丈,怒道:“我就是个没尝过荤的雏儿咋了,咋了吧?!你倒是给我弄出个细蜂腰大馒头大屁股的姑凉来!”
黄老头平静道:“好啊,我给你找一个。”
温华试探性问道:“没唬我?你可别给我纸上画大饼,到时候我记恨你一辈子!”
黄老头干脆就懒得说话。
温华希冀乐呵了片刻,有些惆怅问道:“黄老头,我到底是啥个境界呦,你只教我两剑,我练剑又晚,真打得过别人?你给我透个底,我到底有没有三品境界!”
黄老头呵呵一笑,“三品?”
温华听到“呵呵”二字,顿时一激灵,后怕之余,又有些想念那个不知为何没办法离开那座小茶馆的姑娘了,她脾气是差了点,可话不多,对女子而言,很不容易了。温华不去多想她,小心翼翼问道:“那四品总该有的吧?”
老黄头不耐烦道:“你管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逢敌只管递出一剑,一剑不成,再递出第二剑,打不过就滚蛋。”
温华做了个习惯性动作,摸了摸裤裆,唉声叹气,“他娘的,当初跟小年聊了半天,才想出几个‘中原第一剑’之类的霸气名头,看样子到时候就算在京城一战成名,也肯定要被人说成啥‘温二剑’啊‘温两剑’啊。”
老黄头笑问道:“温二剑温两剑还不好听?那要不叫温二两?温小二也行嘛。”
温华七窍生烟骂道:“二两小二你大爷啊!”
老黄头喟叹道:“两剑还不够?很多了。李淳罡要是当年不是为两袖青蛇所耽误,早些直入一剑开天门的剑仙大境,哪里会有后边的凄惨境遇。邓太阿如今前往东海,何尝不是想要由万剑归一剑。”
温华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黄老头,你这么指指点点两位新老剑神就真不厚道了啊。”
老人洒然一笑,不予理会。
瞥了一眼初出茅庐无忧无虑的游侠儿,二剑到一剑,天人之差啊,你小子真过得了我帮你立起的那道坎?
到时候,你小子会选陆地剑仙,还是选那黄粱一梦?
离阳先帝曾言春秋英才尽入我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