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雪中悍刀行(精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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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弱娇娘人魔难辨,登徒子福祸不断(4)

魏丰哈哈大笑,手指悬空点了点徐凤年,老狐狸第一次笑得如此舒坦透彻,然后唏嘘感慨道:“的确是齐老哥和老嫂子的脾气,魏老叔年轻落魄时,可是足足蹭了三年饭食哪,老嫂子虽然偶有怨言,那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希冀着我能有出息,不是小气那一碗碗来之不易的米饭,也不是坏心眼,瞧不起我什么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魏老叔没这份境界,但三年活命的大恩,魏老叔再没心没肺,也不敢忘却。这些年魏老叔也算有了一份大家业,可齐老哥和老嫂子一封信都不曾寄来,生怕有事相求便减了当年的情分,老哥老嫂子心善,何尝不是心狠哪。都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一大把年纪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一觉睡去就醒不来,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如今你这侄儿到了魏叔家里,好好好!没有家书胜过千言万语。”

徐凤年轻声道:“魏叔,找块风水中上的地,厚葬了这名鱼龙帮客卿,可有麻烦?”

魏丰大袖一挥道:“不值一提的小事。不过魏叔打开天窗说亮话,相比与兵器监军可有可无的交情,魏叔要更看重与齐老哥的情分,所以刘妮蓉那边,一时关系僵硬不打紧,但切不可始终冷落,以后若是她入了将军府做妾,一朝得宠,须知女子枕头吹阴风,能耐比什么都大,侄儿你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情前车之鉴多不胜数,不得不防。要魏老叔来说,侄儿你相貌才智都是上上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使些手段,拢住刘妮蓉的芳心,她若在将军府如鱼得水,你就算有了另外一座靠山,富贵险中求,只要不污了她的身子,相信以侄儿的谨慎,火中取栗不是难事。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身边身后少不得几个红颜知己!”

徐凤年一脸讶异,魏丰笑眯眯道:“如果离开留下城前,侄儿能与今日还是恨死你的刘妮蓉眉来眼去,魏叔叔许诺给你小子八千两银子,就当作你在将军府内外经营人脉的开销。”

徐凤年厚着脸皮讨价还价道:“魏叔,侄儿是见钱眼开的无赖脾性,要不凑个整数,一万两?”

魏丰不怒反喜,开怀笑道:“好一个狮子大开口,魏叔喜欢,答应了!”

徐凤年笑脸灿烂,魏丰起身笑容玩味道:“府上秋水、春弄两个丫鬟都很干净清白,北莽这边有养马一说,此马非彼马,大多是从离阳王朝江南精心挑选、重金购来的年幼女子,教以琴棋书画诗茶酒,几年以后十个美人坯子中真正成才的,不过三四。这对婢女也算是其中佼佼者,若是放在府外,得有五十金的行情价格。侄儿喜欢就送你了,留在魏府用处不大,你带回陵州也好,与那些附庸风雅的书生士子笼络交好,有了这对伶俐璧人的话,事半功倍。”

倍感意外的徐凤年连忙笑道:“谢过魏叔割爱。”

魏丰走到房门口,轻声道:“老叔会找机会让丫鬟秋水去刘妮蓉身前递一些话,说魏府已经按照侄儿的意思厚葬了这名客卿,由旁人传话入耳,比你亲自解释要来得更有诚意。放心,秋水有一颗玲珑心肝,那刘妮蓉阅历浅薄,看不出破绽。”

徐凤年赞叹道:“魏叔算无遗策,侄儿受教了。”

“亏得犟脾气的齐老哥能有你这么个嘴甜的好侄子,幸甚啊。”

魏丰摇头笑道,似乎记起什么,漫不经心问道:“侄儿对诗画懂得多不多,字写得如何?魏叔这些年随波逐流砸了大钱,买了百来样,多半是从流窜到北莽境内的春秋遗民手上低价劫来的。魏府上少有学问大的人物,魏叔怕走眼被行家笑话,不好意思示人。你小子如果懂些门道,就给老叔掌掌眼,万一真要捡了漏,老叔心情一好,少不得送你几幅。”

徐凤年搓了搓手,毛遂自荐道:“家叔这辈子吃了不识字的大亏,故而常年让侄儿用心读书博取功名,字写得不差,再者给大公子做帮闲多年,免不了沾光见到一些珍贵书画的鉴赏证伪,勉强有些眼力。魏叔不嫌弃的话,让侄儿瞧上一瞧,嘿,只怕到时候魏叔又要肉疼喽。”

魏丰一脸无奈叹息道:“早知道就不提这一壶。”

徐凤年回房坐下,脸上再没有半点笑意。一番详谈甚欢,若是刘妮蓉而然会得到丰厚回报。老狐狸若只是惦念当年兄弟情谊,肯定不至于出手豪迈到这个地步。

刘妮蓉这般初出茅庐的女子,如何能在这种不是豺狼横行便是狐狸扎堆的江湖里不受欺负?

徐凤年安静等着魏丰心腹来收尸,站在窗口,自言自语道:“江湖险送魏丰出屋子,见到走廊尽头身姿婀娜的丫鬟秋水,徐凤年嘴角翘了翘,后者心思巧妙,约莫猜到自己已是这位公子的囊中之物,她俏脸一红,与老爷离开时,嫣然回眸,纤细腰肢幅度稍大地扭出了别样风情。

这种姑娘在场,估计只会觉得长辈慈祥晚辈乖巧,而其间硝烟弥漫的钩心斗角,是万万察觉不到的。当时说及家信,徐凤年说出口便知道有了算不上漏洞的小纰漏,因为根据将军府有关齐姓清客的资料显示,此人识字不多,绝无写信的可能。但世子殿下未尝没有试探魏老狐狸的念头,若是三言两语轻轻揭过,证明魏丰已经确信无疑自己的身份,已经信赖到了不在这种小马脚上吹毛求疵的地步。可若是按捺不住,就意味着魏丰心中仍有疑虑,果不其然,世子殿下才下了小套,老狐狸便在临行前以字画掌眼回过来不动声色地下了个大套,好在世子殿下绝不会在这条小阴沟里翻船。

而且魏丰的眼力不差,认准了这个侄子奇货可居,才大大方方又是给银子又是送丫鬟的,无非是想着以后徐凤年能在陵州平步青云,他的生意自然恶,人情练达。公孙前辈,你若是活着,是不是觉得眼不见为净?你放心,如果本世子活着回到北凉,鱼龙帮会得到一些暗中的支持,如果死在北莽,你与那个小心眼的刘姑娘,也算报了大仇。我若不是世子殿下,以公孙前辈性情,大可以有一场忘年交。知道前辈绝不会出卖谁,加上当初那一囊子绿蚁酒,我也就不做那个刑讯逼供的恶人了,可若说知道了前辈与北莽的关系,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太过为难本世子了,相信前辈泉下有知,也会少骂几句。”

亲眼看着两名魏府嫡系扈从搬走如茶水一样渐凉的尸体,徐凤年返回屋中,看到刘妮蓉房门紧闭,心想真是难为这个耿直姑娘没有当场拼命了。

很奇怪,她的的确确是个内秀的出彩女子,但在世子殿下记忆中,最鲜明的印象不是倒马关客栈里的独力杀敌,也不是大漠黄沙里她一马当先的领路,而是她坐在山坡环膝而坐的发呆,以及她在雁回关井旁喝水前干裂渗血的嘴唇。

清明将至,怎么可以少了让行人断肠的苦雨?

上坟道路泥泞,才好让后人多走一步,便多想一分先人。

夜幕中,老天爷很不吝啬地洒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徐凤年推开窗户,凉意阵阵,听着雨点拍荷花,只不过脸色冷漠,不确定世子殿下是否听出了凄苦冷清。

在北凉王府,应该有个身材相似的傀儡,贴上了舒羞精心制作的面具,小心翼翼扮演着世子殿下。

徐凤年趴在窗栏上,没有一丝迷茫,眼神异常坚毅。

倒马关村头,第一次想要拔刀,最终却没有拔出。在雁回关城头,想拔出春雷却没能拔出。

徐凤年看似在赏景,其实已闭上眼睛,双手掐诀,一遍一遍洗涤体内气机。

真阳须从根底生,阴符上游降黄庭。川流不息精神固,此是真人大炼形。

徐凤年就这样站定足足一个时辰,缓缓吐出一口照着剑气滚龙壁演练形成的如剑气机,砰然而发,搅烂了水池中一朵荷花,瞬间化作齑粉。

只不过茫茫夜色雨幕中,谁会注意到这个骇人细节?

徐凤年如释重负道:“原来这便是大黄庭所谓的口吐绣乾坤,起火得长安。”

仅剩七穴未开的世子殿下,在辛勤摘去千丝万缕被黄宝妆植入体内的驳杂气机后,新开地仓穴,配合这段时间体内孕育的剑气滚龙壁,竟然一呵成剑气,毁去了一朵荷花。荷池水浅,异于常理,白日沐浴更衣后向两名丫鬟问起,才知道这种莲花是珍品旱芙蓉,不仅无法在涨落悬殊的流水中生长,而且厌湿喜干,藕根浸水太重就会腐败枯死。池塘蓄水极有讲究,若栽培得当,开花要比寻常莲花早上几月,花期也长,一株荷花价值不菲,故而有十金莲的昵称,以及悍妇莲的谐称。一般富裕门第也就只能缸植一两株就算了不起,百来株的池塘,既没有那个银子砸得起,也没精力打理得过来,足见魏府家底之厚。

口呵剑气斩青莲以后,徐凤年只觉得通体舒泰,气机运转再无半点凝滞,大黄庭妙处无穷,最浅显直白的就是耳聪目明异常。徐凤年方才看似依着口诀闭目凝神,却在用心去听一朵含苞待放莲花的缓慢绽放,在这个过程中剑气滚龙壁,沿着脉络汹涌流淌,与池中那朵花苞的羞涩舒展截然相反,可惜世子殿下才支撑了一个时辰,就撑不住体内磅礴气机的迸发。想必六窍开启以后,可以熬上一整宿去等到一朵莲花的完整绽放,徐凤年伸了个懒腰自嘲道:“好男儿当持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