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书从山上回来,马不停蹄奔赴大帐,被大帐门口脸板得一本正经的侍卫拦住,她转了转眼,正准备搬救兵,任安乐已经走了过来。
“殿下还未起身?”时至正午,化缘山上情况不明,韩烨到此时还未起,着实稀罕。
“进来吧。”侍卫正欲回答,略显疲倦的声音在帐内响起,任安乐有些诧异,掀开布帘走进帐内,瞧见桌前立着的人,脚步顿住。
韩烨白袍黑靴,腰间卷着软剑,额发如武林人士一般束起,正朝大帐门口望来。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全然不见平日的皇族贵气,仿似一把磨尽锐利的铁剑,重韧无锋。
只是一夜,任安乐却觉得面前站着的人像是突然瞧不清了一般,明明是一副温润带笑的模样,却内敛冷锐,整个人透着疏离淡漠。
“山上各派的掌门如何应答?”韩烨抬眼朝苑书看去。
苑书显是没见过这样的韩烨,敛了嬉笑的模样,规规矩矩道:“殿下,山上五大门派齐聚,各掌门见了殿下的拜帖,说他们不会下山,但允许殿下带两个侍卫上山解释。”
“张云赵擎,备马,和孤上山。”韩烨虽皱眉,但仍朝帐外吩咐了一声。
任安乐当即反对道:“殿下,山上高手众多,你不能……”
“不用多说,你在营里等着,有师父的名头在,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韩烨!”见韩烨抬步就往外走,任安乐拦住他,头一次在人前直呼其名,“谁都知道净玄那个老头子躲在泰山闭死关,山上的那些掌门和你齐辈,不敢动你,等那些老怪物来了,见徒子徒孙死了个干净,不劈了你才怪!”
韩烨转头,直直望向任安乐,“安乐寨的老寨主本事再大,也教不出敢将天下武学宗师称为老头子的弟子,安乐,中原不比晋南,记住,祸从口出!”
任安乐一时口急,知道自己差点露馅,咳嗽一声,仍是不肯让开,“这次明显是有人从中作梗,想坐收渔翁之利,单独上山太过凶险,我和苑书陪你去。”
“不行。”韩烨想也未想,断声反对。
任安乐跟没听到一般,拿起挂在大帐上的长弓,掀开布帘。
“张云赵擎,我们走后你们即刻拔营,守在山脚,山上若有异动,随时攻山接应。”她跃上马,朝韩烨望去,“你拦不住我,要不和我一起上山,要不我和苑书把你打趴下了我们再上山,殿下,你选一样吧!”
大营内外鸦雀无声,四周将士望着马上威风凛凛的任安乐,朝脸色冷沉的太子爷瞅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悄悄埋下了头。
“张云。”韩烨朝一旁的侍卫看去。
“殿下……”候在一旁的张云小声朝韩烨瞥了瞥,一副无能为力的小媳妇模样。谁不知道任将军在殿下您心中的分量,我是活腻了才敢上前夺马啊!
“安乐,山上不太平。”韩烨使唤不动手下,只得自己开口。
“我知道,但现在你是一国储君,你的命比我的重要。”任安乐勾勾嘴角,俯下身,手差点杵上韩烨的下巴,“韩烨,我们一起去。”
伸到面前的手光润修长,不是他瞧惯了的娇弱蒲柳之姿,对上任安乐坚持的眸子,韩烨叹了口气,突然抓住她的手,跃上马,面不改色在她耳边落下一句:“走吧。”
热气扑面而来,任安乐毫无防备的被抱了满怀,老脸罕见的一红,见营内侍卫神情古怪,她咳嗽一声,朝张大嘴的苑书愠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马。”说着甩鞭离去,尘土飞扬。
“哦……”苑书拖长腔调应道,飞快跃上马紧紧跟在二人身后,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笑容。
想不到她这个在晋南脸皮锤炼得忒厚实的小姐,也会有担不住的一日。
倾城国色,太子殿下这份上的人物倒也不枉小姐千里奔波了!
一路皆是沉默,至半山时,三人被守山的武林子弟拦住,这些人年纪轻轻,神情哀痛,见韩烨仅带了两个女子上山,眼底的戒备微有减少。
“太子殿下。”领头的青年走上前,抱拳道:“在下青城派鲁文浩,师父有交代,若殿下应诺前来,便让我等带殿下上山,殿下请下马。”
韩烨颔首,朝四周看了一眼,青城,武当,三清观,南宫世家,永慈苏家五大门派齐聚,云夏之上除了泰山永宁寺的净玄外,唯有武当闭关的老掌门位属宗师之列,这次在化缘山上怎么会是处于中流的青城派出来做主?
他压下疑惑,从容从马上跳下,将手伸到任安乐面前,“安乐,下来。”
马背离地不过才半米,任安乐古怪地看了韩烨一眼,顺着他的手从马上跃下,足不染尘,拍了拍裙摆,站在他身旁。
听到韩烨的称呼,众人这才知道陪同太子前来的居然是这些年名声斐然、跃居朝堂一品上将的任安乐。
江湖草莽素来难立足于朝堂,任安乐以女子之身做出这番毫不逊于男儿的作为,云夏之上,自古以来还是独一份。
就算是当年的帝家之主帝盛天,亦是晋南帝氏一族举族栽培,才能有此传奇一生。
这些年轻一辈的武林后起之秀望向任安乐的眼底,满是复杂的感慨和敬服。
“殿下,请解佩剑。”
韩烨带着二人往前走,鲁文浩猛不丁地拦住他们沉声道。虽然面上瞧着恭敬,动作却有几分无礼。
除了青城派弟子,其他几派的领头者见此情形,面色皆是一变。韩烨是什么身份,他身为一国储君,愿意以净玄大师弟子的身份上山约谈,本就已是退让到了极致,如今的云夏,若真和皇家结了仇,势力再大的门派迟早也不过毁灭一途,这次若非子弟损失惨重,几派心气难平,也不至于联合在一起和当今太子叫板。
武当首徒柳行正欲上前,韩烨漫不经心将手负在身后,朝苑书看了一眼。
只听得一道振聋发聩的娇喝声猛然响彻在山林,太子身后跟着的丫头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一阵风卷残云,待心神被震得紊乱的众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一幕时,难以置信的怔在原地。
青城派的弟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手中长剑散落满地,嚎叫连连。一向桀骜难训的鲁文浩被那丫头一只手举在半空,动弹不得,见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面色涨得青紫。
这女娃的功力,毫不逊于早已成名的武林前辈,但她显然只有十五六岁,实在匪夷所思。
“即便是你青城掌门在此,也不敢取孤之兵刃,遑论于你。”韩烨淡淡瞥了鲁文浩一眼,未再理会众人,抬步朝山上走去,神态从容。
任安乐勾了勾嘴角,跟在他身后。
苑书举着鲁文浩停在原地,直到韩烨和任安乐的人影隔得老远,她才一把丢出手上的人,拍拍手,施施然吊在两人不远处。众人忌惮于她,也只敢亦步亦的在山中慢行。
唯有被留下的鲁文浩,站在原地踟蹰半晌,终是没脸跟着各派弟子,压下眼底的怨毒领着受伤的青城派弟子转身从另一条山道急速朝山上而去。
化缘山三面峭壁,只几条偏僻小径直通山顶。山顶处有一古静清幽的小庙,外间称之为化缘寺,此寺素来只有一位年迈的方丈并两三个沙弥,这次各派将聚集地选在此处,才使得这里有了些名声,自各派陆续到达后,老方丈便休憩于后院,将寺院交给各掌门打理,只是众多弟子的遇害让各派将这座寺庙严密的守卫起来。
二个时辰后,韩烨一行行至山顶,入眼便是寺院外空地上放着的十几具裹着白布的尸体,两人对视一眼,朝寺内走去。
佛堂内,五位掌门肃眉正襟危坐,远远瞧着韩烨走来,眉毛动了动,却都没有起身,其中以坐于首位的青城掌门脸色最沉,他身后立着提前赶到的鲁文浩,另有三位脸色有些苍白,右肩明显带伤。
韩烨走进大殿,微一抬手,以江湖礼算是打了个招呼,“韩烨代师尊向诸位掌门问好。”
他这话一出,各派掌门面色都有些尴尬,净玄大师在云夏身份崇高,在座的都只能算是个晚辈,按江湖里的规矩来说,韩烨确实能和他们以平辈相论,只是他们哪个不是一把年岁了,丢了脸面又跌了辈分,实在有些气闷。
“殿下请坐,无需多礼。”青城派掌门吴岩松摆手,朝他身旁的椅子指了指。
韩烨颔首,殿上只备了一把椅子,他干脆立在原地,懒得动弹。
苏家家主苏振东动了动右肩,朝任安乐打量了一眼,“殿下先不急,老夫有些话要问,这位姑娘昨日一箭伤了我们三人,不知师从哪位前辈?”
任安乐武功虽高,可也胜在奇袭,各派归隐的前辈出山,未必不能拿下她,他们只是想知道任安乐师从何人,免得犯了忌讳。
任安乐微微一笑,朝苏振东瞅去,“本姑娘赤手空拳打的天下长于晋南乡野之地,,姓任名安乐。各位掌门就别装了,青城派的人一早便上了山,我就不信他没跟你们告状。这位高徒是不是说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伤了他?”
青城派掌门哼了声,正准备开口,任安乐抱胸于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化缘山是大靖国土,你们是我大靖子民,一个青城派微末弟子,凭什么敢让一国储君解下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