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不露相。
他绝对不是如他所说“只学过几年钢琴”,这种领悟能力,我都有些嫉妒了。这支曲子他并不熟,昨天下午,他静静坐在我旁边只听我弹过两遍,就上手了。哈,说他以前是音乐神童也不为过吧。
不过,和高手过招,确实刺激,他逼着我非要和他一争高低。我入迷地和他弹奏了一下午,回来后大呼过瘾。毛毛有些哀怨又不无得意地说,“现在知道我小老婆的好了吧。”
钢琴再好,我永远属于小提琴。我只是呵呵地笑着摇摇头。
可今天确实有些难掩兴奋,想到昨日的激情澎湃等会儿将会万众瞩目,那滋味竟比偷情还让人热血沸腾。一路上坐在冯予诺差人来接的小车里,我只望着自己的十指凝神,想着它真是充满神奇。
穿着一袭简洁的黑色短裙,恰腰盈盈一握,背部美丽的蝴蝶骨上是用黑色束带扎起的马尾,随风走动,束带,裙摆,摇曳生姿,浪漫多情。这件Chane107是对面小桃的“镇箱之宝”。我穿上身时,小桃在我锁骨上狠狠亲了一口,上面留下一个鲜红妖娆的唇印。她们说,发梢间隐现唇印,糜烂无边。我笑着任她们胡闹。
直到我真正踏进会场,才知道我的那些妖精们为我制造出的效果,每个火热的眼神,都让我沐浴在无上的宠爱里。
“你非常漂亮!”
我微笑着握住他抬起来的右手,也握住他真诚的赞美。牵着我,这个宴会的主人带着我走到水晶灯下的黑色钢琴旁。
黑色。我和他。钢琴。奇异的迷人。
“Magic in December献给大家,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优美的声线,优雅的身姿,水晶灯下一切都变得那么靡丽醉人。
我不知道生命是什么,也许是盛开在梦彼端的一场烟花。
如同丰盈华美的女子,来时闪亮夺目,去时孑然一身。
然而,我想要抓住灵魂深处的那场烟花,倾我所有。
痴迷,沉迷。
手离琴键,一切华丽的音符都烟消云散,只留下惊心动魄的震荡。
这就是魔力,指间的魔力。
没有在意耳边的掌声甚至欢呼声有多么多么热烈,我只真诚地望着身边的男子,感谢他,感谢他陪我走进这段刻骨的音乐旅程。今晚的Magic in December,我永生难忘。
“或许你真可以考虑在钢琴这条路上发展发展。”接过他递给我的清水,抿上一口,我笑着摇摇头,“这只是一时的激情,不是长久之计。”
“你其实挺执著,不允许自己改变吗?”
“扑哧”一声笑出来,水杯磕在下巴上,我又摇摇头,“什么执著,我做什么都是一时激情。小提琴是我从小就学来当饭吃的手艺,怎么可能随意丢弃。我这人功利性很强的。”
他笑了笑,不语,看着正在台上表演的姚夜。他的这曲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有着矜持的想象、奔放的活力,被他演绎得荡气回肠,说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他也确是个天生学音乐的人,我暗忖。
“予诺,上哪儿找的这么个,这么个……”我回过头,发现身边已经站着几个男人,气质各异,不过,贵族的底蕴是不容掩饰的。我微笑着礼貌地朝他们一颔首,不过,马上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不为别的,他们手里多数端着红酒,自从上次在“浮士德”有那样的遭遇,我对红酒就特别抗拒,只是稍闻就有作呕的感觉。这真是没福气,红酒,多好的东西啊!
指着我啧啧称叹的豪爽男士还没有罢休,“予诺,好久没有看过你这样投入了,多亏这个女孩儿。”他们意味深长地又看向我,都若有所思。
我垂眼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要告辞了,今天毛毛拆线,我想早点回去看看什么情况。
“你们别靠近她,她对红酒不是很适应。”
我惊诧地抬头望着他。冯予诺轻轻拉着我的手腕往后站了一步。他知道我反感红酒?难怪他一直和我一样喝着清水。
“冯予诺,我……”刚想说话,感觉右臂碰着什么。
“小心!”已经来不及,不得不闻的红酒浓郁的香味向我铺天盖地地袭来。
倒霉吧,倒了八辈子的霉吧!你越不想什么,就越招惹什么。我那一侧身正好碰着身边擦身而过端着杯杯红酒的侍者,虽然他马上稳住了,可还是倒了一杯在我右臂上。反应来得真快,我只觉一阵恶心,皱着眉头捂住嘴。
“和三,和三,你还好吧?”冯予诺担心地望着我,接过侍者们惊慌递过来的毛巾,捂住我的右臂,“想吐?”
我捂着唇不住干呕,突然推开他向外跑去,顾不得身旁所有匆匆而过的眼睛,我快吐出来了。
“呕……呕……”门口遇着冷风,我吐出来的依然是酸水,右臂的酒味依然浓,我止不住。
感觉一只手一直轻柔地顺着我的背,背部裸露的肌肤感觉得到他的温热。
“这样不行,你必须先洗掉酒味。”他突然一把抱起我,小跑着就走进最近的洗手间。
一脚踢开洗手间的大门,他把我轻柔地放在盥洗池上,打开水龙头,顾不得身上的西装,打湿毛巾敷在我的右臂上,一遍一遍如此,一直微蹙着眉头。我脸色苍白,望着他难受地喘着气。渐渐的,酒味淡了,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捂住脸,难过地等着不适的恶心慢慢退去。
“好些了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突然发现他身前都是湿的,眼睛里有担忧。我咬住唇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也忘了说“谢谢”。
“予诺,她还好吧?”这时,刚才那几个男士也走了进来。我突然有些无可言喻的尴尬。只一点小酒就吐成这样?这哪是我和三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更让人懊恼的是,我这才发现这里是女洗手间,几个大男人站在里面,一个吐得惨兮兮的女孩儿苍白着脸坐在盥洗池上——咳!大丧威风,大丧威风啊,想我刚才绝代风华的艺术才女形象啊,全完了!
我颇为懊恼地摸了摸鼻子,刚想跳下来,手腕被走上前的一个男人抓住。
“穆泉。”冯予诺的口气里有些不悦。这个男人太冒昧了。
他却轻轻笑起来,“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言语中竟然有揶揄。
“是啊,让穆泉看看吧,她是不是……”男人们的笑里怎么看怎么有暧昧。
我突然很生气:“放开我!”
冯予诺也急忙走上前来,脸色很不好地要拉开那人的手。
“别动,你真的好像……”那人却牢牢握着我的手腕,指间正好按着我腕间的脉象。
“好像什么?”我的心“扑腾”一跳,我看见他笑意渐浓的眼,突然有些顿悟,莫非我是——
“你有了。”
这三个字一下子把我脑袋炸开了花,我一下子蒙了,我睁大着眼望着他!
洗手间里安静极了,我脑子里却是嗡嗡作响。
我有了?
我有了?!
我有了!!
米旆,我们——突然内心里涌动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感,连鼻尖都在冒酸。我闭上眼,咬着唇呵呵傻笑出来,再睁开眼,眼底满是泪光。我一下子跳下来,就往门外跑去。
“和三!”
我兴奋地回过头,一边后退一边朝他们笑着摆手,“再见。谢谢你们,谢谢!”
我像个快乐的孩子,一路推开门跑了出去。我要去告诉米旆,告诉他,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
一路跑来,风吹过,吹凉我被红酒微醺的脑袋,渐渐,渐渐,我静了下来。
是个孩子啊!
我不禁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望着前面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出了神。
三子,你是个孤儿,这个世上终于有了和你血脉相连的人,你兴奋你开怀,你有初为人母的喜悦,这些都可以理解。可,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你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吗?
不。我立马下意识地摇摇头。米旆现在也不行,他也是个孩子,他也有前途。
这只是你们挥霍青春的一个见证,于他,于你,都不现实。
拂开吹在唇边的头发,我仰望上空,想着,起码这个时候,我不是孤独的,我肚子里有一个和我有相同血缘的生命——他也是米旆的,不禁又露出笑容。
我才发现,即使是恍恍惚惚,我的步子依然是迈向米旆的方向,他学校。
也许是下午最后一堂课了,每个教室里都或多或少有些急躁感。我知道有不少经过的人看着我,这样的美丽不该出现在朴素的校园里。可我脑子依然被朦胧的幸福感和抽丝般的忧郁紧裹着,我感觉不到人们充满羡慕的眼睛。
可他,不一样。
傻子,你呆了吗?
我望着他露出微笑。米旆,我们有孩子了!我多想这样大声地告诉他,可是,不行,我的男孩儿好像已经被这样突然出现的我吓住了。我不能再吓他了。
我只是走过去,牵起他的左手,牢牢地牵住,向外走去。他依然呆呆地望着我,仿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难道他怕看见的我是泡影?我狠狠地掐住了他的手心,突然拉着他跑起来,“呵呵,米旆,米旆!”开怀地笑着喊他。
突然一股劲,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抱着我的腰稍稍离地,头深深埋在我的颈项里。“和三,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喃喃着,颤抖地喃喃着。
我清楚听见身旁过往行人惊羡的呼吸。有什么好在意的呢,我只在乎我身边这个正搂住我轻轻颤抖的男孩儿。我呵呵笑出来,揉着他的黑发,如水的眼睛望着他,“米旆,我有个秘密告诉你,我们俩的秘密。”
他一把抱起我,点点头。他向左侧教学楼的深处走去,一脚踢开门,是间实验室。
我被他轻柔地放坐在讲台上。我双手撑在身后,看见他离开我远远的,靠在门边,手指不稳地拿出荷包里的烟,又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了几步,好半天才点燃烟。他看我一眼,抽了口烟,又顺着门边滑蹲向地上,就这样一边抽着烟,一边定定仰望着我,眉头锁得死紧。
我知道这样很疯狂。他的眼底掩都掩不住的情欲是那样痴狂。他在忍,他怕伤着我。
我却温柔地望着他,静静地看着他蜷缩在那里吸着烟,眼睛美丽耀眼得像个疯狂的小野兽。
我终于鼓起了勇气,“米旆,我们有孩子了。”
我看见他浑身震了下,手指夹着烟蹲在那里,头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
我轻轻地跳下讲台,走过去,跪在了他的身前,抚摸着他的发,又吻上他的发心,“米旆,我们有孩子了。”这次,是我像个孩子般喃喃。
他丢开烟,抱住了我的腰,头紧紧地靠在我的胸前,我抚摸他的脸庞,竟然全是泪水!“米旆!”我低呼出来。
他却抓住我的手轻轻放在唇边,吻着,“没事儿,我没事,我是高兴,太高兴了!三子,三子,只有你能让我这样,让我这样!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我的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我捧起他的脸庞,看着他的泪眼,吻下去,吻上这个为我哽咽的男孩儿。
疯狂地吻着彼此,像两个没有了明天的孩子。泪与泪的相融,是喜悦,是痴狂。
我们一直依偎在这个小实验室里小声说着话。
夕阳很美丽,透过窗外树影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周身红晕晕的光圈,有种氤氲的妖艳。
“我是不是很漂亮?你刚才都看傻了。”我娇嗔地咬了口他的鼻子。
“我们结婚吧。”他拉下我的脖子,磨蹭着我的唇,小声地说。
我擎住了他的脸庞,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细细吻着他的眉眼,接着,精致的鼻梁……
“三子,我知道你不要这个孩子,你已经决定不要了是不是?我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他一直被我细细地吻着,也一直小声地喃喃。我又吻上他的眼睛,那里,不断滑出泪水。
我知道,他很难过。米旆是机灵的,也很敏感。他这样,我也很难过,可是,我没有哭,我觉得,如果我这个时候也哭了,他会更难受。我只是不断地吻着他,听他喃喃。
“我们现在不能有孩子,我知道。可是,三子,我好想看着他出生,长大……他是你和我的,我们爱他!我爱你,我爱你……”米旆已经小声地哽咽。
我拍着他的背,鼻子酸痛着,却坚持没有流下一滴泪,让那种混合着幸福与苦涩的味道反复折磨着自己。有时候,理智到可怕,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我看着怀里这个为我流着泪的男孩儿。他说,我们结婚吧。他说,他爱我。可,我们未知的将来……若干年后,他还会这样看着我,说着这样的话,流着这样的泪吗?我也许只是他年轻时一个美丽的梦,将来他会有更绚烂的梦,更广阔的天地。当他真正成熟,真正成为一个无可限量的天之骄子,他还会记起,有个女孩曾经和他共同孕育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吗?他哭着说,爱她,爱她的孩子。
是的,我是自卑的。直到这个时候,我想着这些,我终于知道,我是自卑的。
尽管心里绞疼得难受,我却依然能微笑着捧着他的脸庞,细吻着。想着,这个时候,米旆是我的。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我是幸福的。
和三,有的只是可以挥霍的青春,其余,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