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好之后的两人,对望彼此的眼神似乎更多了一份甜蜜和默契,剩下的日子,二人更是形影不离。
夜深寒意千重,婉月坐在灯下拢了拢衣衫,正对着地图上的一处发愣,一个想法突然跃进了她的脑海,于是双眼凝在了那处,侧着头锁眉而思。
他的双臂不知不觉便环了上来,柔声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你看这里,”婉月指着沧平地势图上的一角,向睿王说道。
“这里?这是洛江下游的一条支流沙河,水流湍急,很少有船只从这里登岸,再加上沙河附近就是陡峭的山脉,这样的地势,平素的驻防也比较松懈。”
婉月的眼中似乎露出了一丝神采,陡峭的山壁可以用来伏兵,湍急的河流是背水一战最好的依托,最难得的是这里不起眼,驻军又少,若是能将敌军引到此处,或者可以一搏。
睿王的目光也留在了沙河那一小块不起眼的地方,片刻之后,他似乎也明白了婉月的意思,侧脸相视,两人均是默契一笑。
这是一场硬仗,穆远的三万士兵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程出发。为了掩人耳目,婉月让他们分成若干个分队,都打扮成运送货物的脚夫,将武器兵刃都藏在货车之中,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分兵而行,最后会合的目的地便是——沙河。
无涯可以做先锋,穆远可以负责支援,而还缺的一名主力大将,婉月心中的最佳人选便是在沧平野外山间的黄尧公。
沧平现在的情况正如当日无涯所讲一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无力服众的唐淇焦头烂额,除了手下的嫡系军队之外,原本睿王麾下的将士都没有臣服之意。
叛臣逆贼的头衔套在他的身上,仿佛挣脱不下的魔咒,令他时时头疼万分。也只有在晚上,回到房中见到萱玉的时候,才能略略定下心神。
怀中的人儿和当初见到的玲珑活泼的姑娘已经大不相同,世事的磨砺催打,仿佛无情的暴雨,令这个本该花朵一般的女子早早便现出了沉寂与默然。
萱玉抱着快要睡着的止儿,细细柔声地哄着他,脸上满是慈母之情。
他想要给她的是快乐无忧的生活,他希望看到的是萱玉的脸上永远不要有忧愁,可是现在的她,却很少展开笑颜。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止儿。
隔了一日,唐滔进府,唐淇有军务要处理,因此并不在,只见到了逗弄着止儿玩耍的萱玉。
“子沐给二嫂请安。”
萱玉从来就不喜欢这个满脸邪魅阴险的小叔子,因此头也不回,抱着止儿,好没气地道:“原来是三叔,子汶并不在府中,你到军营去找他吧。”
唐滔直起身子,笑了笑道:“二哥不在府里,子沐和二嫂谈谈也是一样的。”
萱玉站起身来,冷冷道:“我不过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二嫂怎么能说是普通妇道人家呢?你身份尊贵,既是东北杨将军的掌上明珠,又是府里的王妃,只要你一句话,多少人不得不俯首听命啊!”他顿了一顿又再说道,“就是小公子,也是将来的世子,贵不可言……”
萱玉听他说到止儿,不禁面色稍霁,缓和了下语气,“那是自然……”
“可是夫人难道不怕将来世子的道路不好走吗?”唐滔似乎话中有话。
萱玉心内一个咯噔,不知他所指何意,于是屏退了周围的仆从,沉下嗓子问道:“三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止儿将来的路不好走,难道是指有人会对他不利?”
唐滔脸上的笑讳莫如深,“二哥虽然忠厚能干,但毕竟现在不服他的人还有很多,而其中最甚的就是现在关押在沧平大牢中的那一群人。”他见萱玉凝神听着,便又继续说下去,“二哥仁慈,自从占得沧平之后,便一直留着他们的性命,一则是宽厚,二则也是爱才,可这些人对唐渊早已死心塌地,又岂是如此容易便会降服的?虽说现在留着他们并无大患,但天长日久,总是心中的一根刺啊。还有那婉月夫人的儿子司马恪,若是留待他长大,也是个智谋无双的主,身边还有这么一群能臣武将,只怕止儿将来的路……”唐滔斜眼睨着萱玉的神情,只见她一脸凝重,句句话都打在了她的心上。
养虎为患的道理谁都知道,即使现在对方被死死压在手下,看起来绝无翻身的机会,但将来的事又有谁会知道?就像她在十七岁待嫁之时,又怎会想到今日是这样的境地?
她咬着下唇,似乎正在思索着唐滔刚才的每一句话,半晌,才道:“你说的的确有理,但子汶为人固执,他又怎肯听我的?”
唐滔见萱玉已被自己说动,心中暗暗得意,走近一步又说:“二嫂,只要木已成舟,二哥又怎会为几个囚犯来为难你?”
萱玉仿佛心有所动,轻轻拍了拍怀中渐渐睡着的止儿,一个念头已在脑海中形成了。
如同当日所说,婉月和睿王又回到黄尧公所住之地。寒冬已过,春意渐融,四处一派生机,山林间回荡着嘹亮的歌声,袅绕不去。歌声清脆悠扬,可见唱歌之人心襟坦荡,虚怀若谷。
“婉月,他真的会帮我们?”睿王仍有些疑惑。
她微笑着点点头,纤柔的手儿握了握他,“放心,我自有办法。”
正说话间,黄尧公已经挑着两担柴回到了茅屋,见到婉月和睿王既有惊喜又有些疑惑,“二位看起来容光焕发,气色不错,想来这一路还挺顺利吧。”
睿王上前拜了一拜,谢道:“若非当日先生救命之恩,子洛与婉月早已命丧饿狼之口。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先生大恩,子洛永世不忘。”
“不必不必,”黄尧公并不稀罕这些,摆摆手,一脸淡然。
“先生,你真的不要报答?原本我还打算将《悠然奇略》的下册借与你一阅呢。”婉月浅笑盈盈,她一说到《悠然奇略》,尧公的眼神都放光了。
“当真?”
“自然是真的。”婉月眼中微闪着狡黠。
“那可太好了,若是别的东西我可不稀罕,但若是《悠然奇略》,我可有兴趣的紧啊!”黄尧公抚掌而笑。
“可是尧公先生,你读了《悠然奇略》若是无用武之地,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这样,我将书给你,眼下便有一场战役,不如你就小试身手一番,可好?”
黄尧公这才明白了婉月的来意,嗔道:“你这女娃儿,鬼心眼儿还真多,竟用这种方法来逼我出山。”
婉月不语,只站着盈盈笑望。黄尧公踌躇片刻,却还是答应了,邀了二人进屋来坐。
睿王将眼前的形势和婉月所想的策略告诉了尧公先生,他一边听着一边暗暗思索,有时点头而赞,有时嘴角微扬,似乎颇有所悟,待睿王讲完之后,他朝婉月说道:“你这个女娃的确不一般,不愧是悠然先生的女儿。这场仗有意思,好,我应你便是!”
以弱对强,以散军对抗沧平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一切都吊起了黄尧公的兴趣,更何况还有《悠然奇略》这样大的诱惑,他再无理由推辞。
婉月见他终于答应,芙蓉般的脸上荡漾开了一阵笑意,言道:“如此这般,我们的胜算便更大了一些。”
“那不知何时能将那书……借我一阅?”
“别说借,送给先生都无妨。《悠然奇略》下册我无涯师兄阅过后早已被焚,不过小女子幼年之时曾经读过,不才能背下全文。先生就请放心去打仗,而婉月,就留在此处,将书全部默下。”她悠悠然说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她从小便已练就。
反攻之战,一触即发。
沧平大牢中,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她的目光幽幽扫过牢房中的每一个人,有怨也有恨。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不再天真单纯,不再相信任何人?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能够狠着心肠,就连一个年幼的孩子也不放过?
她的脚步先停在了一间牢房门前,里面关着书瑾、青莲和恪儿。
阴湿的牢房,被困此处的种种折磨,一眼望去,里面的两个如花女子蓬头垢面,唯有脸上的神情仍是清冷。书瑾的手里抱着司马恪,这孩子看起来似乎病了,也许是发着高烧,一双面颊如火烧一般的红,闭着眼睛,最终似乎在喃喃叫着“娘”。
“他病了?”
青莲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不屑回答,书瑾实在心疼司马恪,她情知若这样拖延下去,小恪儿定会没命。
“夫人,您也是做娘的人,看在小公子的份上求求您救救恪儿吧,他若是再这么烧下去,可是……可是会死的啊!”书瑾跪在地上不迭地磕着头,眼泪早已哗哗地流了下来。
“你别求她!”青莲将她一把拉起,“求她有用吗?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她心里早就恨死婉月夫人了,怎么会救恪儿?”
萱玉一听到婉月的名字,牙齿便不由咯咯作响,心头的恨意又涌现了出来。如果不是这个女人的出现,睿王又怎会被迷惑,一颗心儿全悬在了别处,而对她弃之如敝履?
“你说对了,我就是巴不得他死!”
萱玉并不急着对司马恪下手,寒冰似的目光先落在了青莲的身上,“你这丫头倒是长得标致,还一副伶牙俐齿。”她挥了挥手,招过身边的云枝,“先把这碗药汤,赏给这个青莲姑娘喝吧。”
众人大骇,谁都明白,这碗汤药代表着什么。从前的萱玉虽有小性子,但心肠总还算不坏,可今日看来,她已经丧失了常人了心智,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被嫉妒、怨恨以及无穷的惧怕包围着的人了。
“夫人,青莲只是个丫鬟,何罪之有,你何必要她性命?”齐楚天在另一间牢房中又急又怒,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原来,齐将军也有心心念念关切的人呵!”萱玉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莫急,等一会儿自会轮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