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率兵来了,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他居然能重整白衣军并率着十数万东南兵前来沧平,的确不简单。这样看来,东南王廖迁的立场已经表明,他和睿王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廖迁一向谨慎小心,多年来躲在东南一隅作壁上观,可局外形势却又是时时上心。婉月后来曾提起过,当年在府中下手刺伤睿王,引至睿王和黄胜激战的幕后之人,应该也是廖迁无疑。他老奸巨猾,多年来不断巩固自己的实力,又拥有逍遥宫的支持,自然更是如虎添翼。但多年来,他主动出击却是第一遭,此一番无涯率兵前来,定是已有把握。
站在沧平城楼,上面挂着的八盏红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曳,雪似乎下得更大更密了,天地间苍茫一片。
远处,白色的积雪被马蹄的疾奔纷纷扬起,一阵阵的战马嘶鸣由远及近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城楼上,大家都目不转睛,神色紧张地瞭望远处。
齐楚天早已身披战甲,手持他的随身长戟严阵以待,见睿王携着婉月也上了城楼,忙单膝跪下道:“末将参加王爷。”
睿王摆手道:“免了免了,楚天,他们来了多少人?”
“看不清楚,不过据探子的回报,除了打前阵的白衣军,少说也有七八万人。”
沧平只有十万驻军,虽说也是势均力敌,但白衣军的威力却足可以抵上好几万的骑兵步兵。当日无涯的怒气犹在耳边,他亲率大军征讨沧平,不仅仅是为了要出一口气,他还要践行当日的承诺,他要将睿王所夺走的一切,统统夺回来。
整肃的马队在据沧平南城楼十里处停了下来,无涯独自一人驱马向前,向城楼下疾驰而来。
“放箭!”睿王一挥手,密密麻麻的箭矢便向无涯的身上袭去。婉月一声惊呼,却来不及阻止。可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些箭射在了无涯身上,居然全都纷纷掉落,根本没办法刺进他的皮肉中。
无涯摘下面具,扬起邪魅的脸庞讥讽地朝城楼上凄厉地笑道:“唐渊,就凭你的这些弓箭手,便能伤我?你也太小看我们白衣军了!”
“你这妖人,居然敢口出狂言!”睿王大怒,抓过手边弓箭,瞄准无涯,猛地一箭向他心口射去。但那铁铸的箭头仿佛失去了威力,仍是软软地掉落在了地上,无法伤他分毫。
他还想再射,却被婉月拉住,“王爷,他身上定是穿了刀枪不入的盔甲,所以才会如此。”
她声音虽不大,可无涯却都听见了,哈哈笑了起来,“真是知我者莫若师妹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刚才遗下的箭,也张开了弓,向上回射而去。齐楚天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小心”,便早已挡在了睿王身前,挥着长戟将箭头砍了下来。连同射上的还有一封书信,信上写道:
唐渊小贼,今夜子时,必来取其项上人头!
齐楚天一边读一边怒不可遏,背起长戟,扭头向睿王言道:“王爷,请派我出去会一会这个大言不惭的妖孽,我齐楚天必要看下他的头颅呈献给王爷!”
睿王见无涯于敌军丛中仍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再加上他刀枪不入,又身怀妖术,齐楚天虽然勇猛,但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睿王的心思也是婉月所想,他还未开言,婉月却说:“齐将军千万不要鲁莽,你不是我师兄对手啊!”
她所说虽是实情,可此时未经思考脱口而出,却令睿王微微不悦,她这一句显然是夸赞无涯武功高强,中原军里的第一武将也无法与之比拟。
睿王的两道剑眉微微蹙起,神色甚是不愉,望向无涯的眼神也更充满了愤怒和杀意,而无涯却更是得意,向着城楼上的婉月言道:“果然还是我的月儿了解我,你放心,待我杀了唐渊,便带你一起回云川。”
婉月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说错了,有些歉然地看着睿王,可口中的话却是对城下无涯所讲:“师兄,我早已与你再无纠葛,以往的恩情还是莫要再提。今天,我是这里的军师,若是你真要强攻沧平,我拼尽全力也会与你周旋到底的!”
无涯冷哼了一声,那一股从未消失的怨怒仍是直视着婉月,她不念旧情,摆明阵营要和自己周旋到底,这番话可谓句句刺心啊!
“那我就静待师妹的好计策了,看看究竟是我的白衣军无坚不摧,还是师妹的智计更胜一筹!”
直到无涯的身影远远消失在苍茫的雪地中,婉月才长舒了一口气,可是脚步却虚浮不稳,差点站不住,她一手撑住了城墙,另一手捂住了胸口,微微喘气。
“婉月,你怎么了?”睿王扶住她,关切问道。
她的内伤并未痊愈,这段时日一直是靠着逍遥宫的灵药和睿王府中的上等山参调养,稍一牵动内息便会气虚不顺。
今夜子时……无涯既然敢如此直接明白地前来挑战,看来他早已筹谋好了一切。
城楼上的睿王丝毫不敢松懈,五百弓箭手和三千骑兵都摆布妥当,只等着白衣军前来。
入夜后,风声更加凄厉,茫茫白雪随风飞舞,迷乱人的眼睛。远处是一片震天的火红,白衣军举着火把,向城楼下疾驰而来,带起一股飒然激荡的风潇雪舞。
“他们来了。”睿王望着黑夜中烧红了天际的火把,握紧了双拳,拧眉说道。
“王爷,请派我前去应战!”齐楚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见敌军前来,便忙上前请求。
“齐将军不可鲁莽。”婉月瞧着外面的形式,心里也着实没有底,看夜光中火把的数量,起码有三万骑兵,可是兵法之道虚虚实实,也难保这不是无涯迷惑的计策,也许真正前来的士兵之数不足一万。但既然情势扑朔,贸然出击于己只会大大不利,这个先机万不能让对方占去。
“军师,为何不让我出去迎战?”齐楚天是个直性子,他见睿王不说话,便冲向了婉月,“军师难道没有看见,东南军已经快打到我们城下了,若再不出去,只怕便会攻进来!”
“将军稍安勿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们现在对敌人的情况尚且不知,怎么能随便出去?白衣军的厉害尚且不提,若是外面真有三万士兵,你如何能抵挡?”婉月所说都是实情,可自从她在云川为无涯求情之后,齐楚天心中始终都对她存有芥蒂。
“哼,”齐楚天不以为然,“王爷常赞军师料事如神,兵临城下又怎会连个计策都没有呢?只怕军师是有心偏袒,心里还向着那个白衣军的妖孽吧!”
“你……”婉月胸口一震,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坐下了身子,望向睿王,他似乎也仍在为是否要出兵而犹豫不决。
“王爷,白天那个狗贼出言不逊,属下早已看不过眼,现在只要你一声令下,楚天立刻就出城将他的脑袋给提回来!”
睿王默然望着前方,双眉越锁越紧,他始终没有望向身后的婉月,他看不到在身后那殷殷注视着,望他三思而后行的目光啊!
“好,楚天,你带一万精锐骑兵出城迎战,只可随机应变,不可强对,若有不妥,速速回城。”
“是!”
“还有,应战时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把白衣军主帅的头给我砍下来!”那黑色将袍留下的是一个傲然的背影,这道命令说在口中虽是淡淡,但即使不看他的脸,也能看到睿王心中对无涯的愤怒和仇视,那是一种欲杀之而后快的恨。
齐楚天匆匆下了城,点齐人马,操起他的长戟狠狠鞭打着胯下飞电,从城门中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长戟霍霍,运转如轮,如此巨大的兵器在齐楚天的手下却轻若无物,被舞得虎虎生风。
一把长戟左挑右撅,连刺带劈,前后左右围在身边的敌人都被纷纷斩落下马,可越是这么打,齐楚天却越觉得不对,从前和白衣军交手的时候,他们的七人奇阵威力无穷,可为何今天打了这么久都还没有使出来?
他在马上,接着火光寻找着白衣军首领无涯的踪迹,可奇怪的是,这些敌人虽都身披白衣,可却似乎没有首领一般,只知道抵死勇猛地向前冲。
“哈哈!”不远处传来一阵清亮的笑声,一群在夜色中穿着黑色战衣,骑着黑色战马的人远远驶来,在战圈外笑道,“谁说白衣军就一定要穿白裳?齐将军,恕不奉陪了!”
无涯的白衣军统统换上了黑衣,身后是主力大军,目标明确,直向沧平城南门而去。
齐楚天和睿王的精锐被围困而住,唐淇一走城中已经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了,睿王在城楼眼见着无涯的军队越来越近,离攻城不过就是一步之遥了。
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拿过一旁的战甲迅速穿上了身,提起手中宝弓便要出城。
“王爷,你怎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婉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攻上来?”
“无涯身上刀枪不入,就算你亲自去也没有用,他是铜墙铁壁,你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敌?若是王爷肯听我一句劝,今夜先守住城门,来日方长,婉月自会想办法击退他们?”
“你真有办法?”
婉月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无涯突然袭来令她连半分思索的时间都没有,一时间想要挡住攻击自然不难,可如何退敌她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可此时为了稳住睿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先将他劝住再说。
睿王果然放下了手中弓箭,长叹了一口气,“军师,那依你看,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他们调虎离山,引走了齐将军,以为我们军中无人,才敢这么胆大妄为。倒不如我们也吓他们一吓。靖宣,将烽火台上的狼烟通通点起,你带三百个士兵绕到西南山坡上,大肆敲锣呐喊,立刻就去!”
“是!”靖宣接了命令,匆匆而去。
“张起将军,你带一千弓箭手在城楼,不要射人,只射马和火把,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至于王爷……”婉月道,“王爷大可不必呆在这里,还是先回府去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天明的时候,婉月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要他回府,不过是给白衣军一个错觉,以为他早已部署得当,成竹在胸,虽然战时诓骗敌人的计策并不少见,可要睿王把婉月独自一人留在这里面对强敌,无路如何他都心有不舍。
“王爷千万不可犹豫,我是军师,自当担起这个职责,只要你回府,我一定会想办法将无涯击退的。”
话说到这里,睿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说道:“那你千万保重!”
雪还在漫天地下着,临下城楼的那一瞬,睿王忍不住回眸望了一眼婉月。这个乱世中的奇女子,拖着疲惫虚弱的身躯,左右调度指挥,从容自若,夜色映着她的苍白的脸庞,那上面是一股无坚不摧的坚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