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仍在连绵不断地下着,云江的水如同汹涌的猛兽一般不断在向堤岸上涌上漫出。
一些沿江百姓的住处已经被大水淹没,一路上看去,哀鸿遍野,到处都是悲戚的痛哭。
天灾也好,人祸也好,在这个世上,最遭祸的永远是蝼蚁一般苟且而活的百姓。
泥泞的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病弱瘦小的女孩儿突然拉住了婉月的衣摆,眼神之中似乎满是渴求。
那双眼睛似乎怀揣着希望一般,盯着婉月,“饿……”
微弱的声音却如重鼓一般击在人心,这样小的孩子啊,本应在家中受着父母的宠爱,被疼得如珠如宝;她本应笑颜展展,衣食无忧,可如今却孤身一人倒在泥路上,对着一个可能会对她施予援手的人喊着,饿。
水灾成患,粮食都被泡烂了,没有米,只能饿着肚子;洪涝不断,靠着江水的屋子都被冲走了,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
虽走在暴雨中,可婉月却不由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来,柔声问:“小妹妹,你家里人呢?”
她摇摇头,懵懂的眼睛定在婉月身上,仍是那一个字,饿。
身旁随行的李然叹了一口气,哀声道:“这场水害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看这样子,这孩子的父母是已经不在了。”
婉月望向无涯,“我们随身的包裹里不是还有些吃的吗?”
无涯拿了一个白面馒头塞到那小不点儿的手中,蹲下身子,在她的鼻上轻轻一刮,笑说:“快拿着吃吧。”
那小孩儿大概是被他那对紫瞳吓到了,怔了一下,随即居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弄得无涯反而慌了,“你……你哭什么?你,你莫要哭呀。”
她身子一闪,躲到了婉月的身后,紧紧抓着她的衣服,仰起小脸儿看着她。
“吃吧,吃了就不饿了……”她轻抚着女孩儿的头,如同母亲一般,谁家的孩子不遭人疼呢?
她又不由自主想起了司马恪,若是恪儿遭遇了这样的事,只怕她这个当娘的,心都要碎了。
她吧唧吧唧很快就吃了半个,又看了看手中剩下的馒头,舔了舔嘴唇,突然在雨中奔了出去。婉月一愣,也不由跟了上去。
走了没几步,只见大雨中,那个女孩儿跑到另一个年岁稍大的姑娘身边,使劲摇着她的身子,将已经昏睡在地的人儿摇醒后,又将剩下的馒头递到了她的嘴边。
婉月的眼眶不由湿润了,走上前去,柔声道:“我包里还有,你慢些吃,莫要噎着了。”
她们俩都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闪闪望着婉月,突然两人一起跪了下来,向婉月磕了三个头。
“这是做什么?”婉月忙将她们扶起,虽然泥水已经渐满了她们的脸,但隐隐看去那个年岁稍大的姑娘也是个小美人胚子,至于另一个则和她面容甚像。
“你们……是姐妹?”
那个年纪稍长的姑娘点头道:“我叫绿珠,妹妹叫绿宝,家里的房子被淹了,爹娘现在也不知道在何处。幸好我和妹妹一直手拉着手,才没有走丢,只是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要不是遇见你们,我们只怕已经饿死了……”
危难之中,这对姐妹仍能不离不弃,实在令人动容。
婉月转头望向太守李然:“李大人,不如让我带着她们吧,家园已毁,父母失散,若是将她们丢在此处,过几日仍是活不了命。”
李然目色凝重,沉沉叹息,“夫人,如今遍地都是这样的人,你要救又能救得了几个?”
“城里还有多少储粮?”无涯突然在旁插口问道。
“唔……大约还有二十万石……”
“那就请李大人都拿出,赈济灾民。”
婉月吃了一惊,无涯突然这么正义慈悲,反倒令她觉得有那么些意外,他平素不是最不爱管人闲事,常说,别人的生死与己何关?
今日,那么一副正义凛凛的样子,连那对一向妖魅的紫瞳也变得澄澈可爱起来。
“这可不行!”李然忙连连摇手,“这二十万石的粮食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储粮,还有一些是军粮,若是赈济给了百姓,军中的士兵吃什么?”
“军中的士兵没米吃,东南王自然会想办法给他们米吃,但若是连你都不为这些百姓着想,你让他们吃什么捱下去?难道真要云江城尸横遍野,你当个空头太守才算吗?”
李然仍在犹豫,无涯又道:“你只管放心开仓发米,我立刻派人送信给主公,令他再运粮前来,一切都由我担当便是。”
这么一番劝说,李然才终于同意,下了命令,明日午时在太守府前开仓赈米。
无涯呼了一口气,朝婉月眨了眨眼,“我刚才得表现你可还满意?”他那副得意的样子,似乎算准了婉月一定会为他那番说辞感动。
可她偏不,假装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心思甚重的样子。
“你既然要做大好人救济灾民,让廖迁马上运米过来,那我怎么也得多出点力,赶紧想出治水的法子来,不然岂不是不如你这个妖孽?”
无涯嘻嘻一笑,右手勾上了婉月的肩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是不知是我越来越被你感化呢,还是你也渐渐被我打动了?”
他的眼眉如同一潭幽潋澈水,柔情万种地凝视着婉月,贴的那样的近,仿佛只要一个不慎,便会跌入他精心营造的漩涡。
治水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婉月先花了整整三日时间在云江边观察江水的位置、流向以及周围的地势情况。
云江河道甚多,其中盘云河一段最是复杂,直径只有10里的水流,却迂回曲折达40里之长,因此最是容易泛滥,而盘云河沿岸的损失也最为惨重。
云江下游有几条分支的江河,分别向西面和北面流去,周围有山地有农田,细细观察了几日,婉月心中有了一个分寸,连夜便绘制治水图,想着疏导之法。
若是光靠堵塞、加筑堤坝只能防一时,就算过得了眼前的难关,但若明年再下这样的暴雨,仍是无用。
只有将浚河、修圩、置闸这三者结合在一起,同步而行。将洪水分流入江入海,修建水闸,提高云江的排洪能力,再将一部分的涝水引至附近的农田,这样才能从真正根本上解决洪水之患。
李然照着婉月提出的方案,部署下去,即日动工。
治水大营建在离云江不远的安亭镇,绿珠、绿宝换了一身衣裳,顿时整洁干净了起来,随在婉月的身边。
营中,婉月伏案凝神研究着疏导洪水的图,甚是专注,她毕竟是第一次治水,虽然制订的方案看起来还算可行,但许多地方还是需要一边做再一边不断摸索修正。
绿珠和绿宝坐在一旁,她们不敢太大声说话,怕是吵着婉月。于是绿珠给绿宝散开头发,慢慢给她梳起了头。一个手儿轻轻柔柔,另一个则乖乖坐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虽然爹娘已不知所踪,但姐妹俩却能够这般相互扶持,在这世上艰辛却快乐的生活下去,也实在难得。
唯独无涯一人怏怏无趣,那个李然是个老古板,和他才说上几句话就被那一套套“义正言辞”,还有那一副哀怨愁苦的神情给吓回来了。婉月呢,埋首思索,一点儿都招惹不得,想要和她说几句话,调笑一番,就被她怒目一瞪,驳了回去,还振振有辞,说若是误了治水大事,怕是东南王可要怪罪。
他讨了几次没趣,便也不敢再去打扰,而至于绿珠和绿宝,则一直躲着他,就算同在一间营帐内,也是无涯在东,她们在西,绝不敢靠得太近。
无涯还听到绿宝悄悄对绿珠说:“紫眼睛的……会不会是个妖怪……”他气得恨不得掏出魔音箫来教训她们一番,若不是婉月收了她们做义女,恐怕无涯早已容不得她们了。
他正独自一人闷闷不乐,突然帐外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盘云河……盘云河又决堤了……”
婉月一颤,手中的笔“啪”得掉在了地上,昨日才刚加固筑堤,没想到才一日功夫就又溃决了。
她慌忙随着来人跑出去,赶到盘云河边。
狂风夹杂着暴雨,肆虐在云江城的上空,一向温和平静的盘云河如同一头发了狂的猛兽,咆哮着向岸边奔来。
“夫人,这里危险,快走吧!”李然拿过蓑笠要给婉月。
她一急,脸儿都涨红了,“李大人,是怎么回事?昨日不是已经下令加高堤坝了吗?”
李然面如土色,摇头直说“天意,天意啊!”
原来前些日子,盘云河已经打开了几处决口,将河道中的水分流道其余下游的支流。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盘龙河西面的殷江一支,居然反常逆流,不仅没有缓解灾情,反而在今日更变本加厉地涨了起来。
形势越来越危急,就眼前来看,这堤怕是也只能再撑上两个时辰。李然望着婉月,等她想一个主意出来。
原本这已是最好的方法,但谁料连老天都居然开起了玩笑。江水逆流,婉月自嘲地笑笑,她尽力了,此时此刻,这样的恶劣的环境,除了马上放弃安亭镇这一段,别无他法。
“李大人,拜托你去告诉村民,马上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这里……马上就要被淹了。”
“夫人真的没有办法了?”李然有些不相信地望着婉月。
她心里一阵凄凉,睿王也好,唐滔也好,廖迁也好,就连这个太守李然,也都以为她是个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人吗?
她何德何能,不过是主意多一些罢了,说到底仍不过是个凡人。
“大人还是赶快下令吧,照这情势看,两个时辰之内,安亭镇便会被淹没,让老百姓都撤进云江城中吧。”她顿了顿,又仿佛是安慰一般地说道,“我会尽力再想办法挽救的。”
她有些愣怔,满眼都是滔滔江水,都是巨大吞噬的口,世间的一切在这洪水之下,仿佛都变得渺小起来。
争到了天下又如何?人,能争得过天吗?
“月儿你愣着做什么,快走啊!”无涯急切地拉住婉月的手,雨水中,已经感觉不到她掌心的温度,只是一阵阵的冰冷。
绿珠和绿宝也跟在身后,拉着她的衣袖。
雨水顺着额角、脸庞滴落了下来,她愣愣站着,口中如中了魔一般喃喃自语,“争得过吗,真的争得过吗?”
风越刮越猛,身后的一棵树被吹跨了下来,直直向小小的绿宝身上压去,亏得无涯及时看见,猛得抱起绿宝推给了婉月,可他自己却摔了下来,胳膊被压在了树下,殷红的鲜血随着雨水一起流着,地上是一片浑浊的血红。
绿宝见了这情形早已吓呆了,一动也不动,良久才哭出了声来,扑到了婉月的怀中。
婉月将无涯从粗壮的树干下扶了出来,一条右臂已是血肉模糊。她急忙拿出身上的手巾替他扎上,先把血给止上。
村民都已经撤离了大半,安亭镇上的营地也即刻拔离回城。
一切都如婉月所料,仅两个时辰,这座小镇,便成了一片汪洋。
云江城中,婉月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坐在床榻上小心帮无涯包扎着伤口。原本,他受不受伤,与她一点干系都没有,不过看在他是为了救绿宝才受伤的份上,婉月便不去计较他之前的恶行,耐着性子给他上药包扎。
她的头正巧低在无涯的鼻翼之下,眼眸微抬,却听他口中细声说道:“好香……”
那对紫瞳又晕成一圈迷离的光,恍恍然醉在婉月的星眸之中。
每次他一出现这个神情,婉月便知道他又在心怀不轨了,她心里暗叫不好,忙想起身离榻。却不料被他鹤臂一环,又跌落进了怀中。
他翻身将婉月压在身下,不自禁地便亲吻了上去,潮湿的唇儿带着他的低喃细语,覆住了她的口。
他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这么好兴致?不是刚才还鲜血直流吗,怎么这一下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如此用力?
婉月好不容易从他的口中挣脱出来,瞪眼望着他,怒道:“无涯,你又要做什么?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的伤!”
“要不是那女娃子喊你一声娘娘,我才懒得理她,压死她又与我何干?”他一只手轻轻撩拨着婉月那一缕散在脸颊的青丝,浅浅笑道,“要以我的功夫,本来要躲开那棵树倒也不难……”
“你是故意的?”婉月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推开他却奈何被他箍得紧紧的。
“刚才你不是也很关心我吗?月儿,你莫要生气呀,你需知道一生气只会让我更想要你……”
他的手突然将婉月的衣服撕扯了下来,只留下了里面的贴身小衣,他的狂风暴雨下,是她不断拼命地反抗。
“月儿,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的嘴角挑起一抹邪邪的笑,正要撕下她身上最后一抹遮掩。
泪,却无声流了下来……
那一夜,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一般印在她的心上,每每想起,都是一股锥心疼痛。
于是她不再挣扎反抗,不再对他踢打怒骂,仿佛是绝望了一般,躺在了床上,只剩下眼泪在低低流出。
无涯见了她这般情状,反而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刚才的动作。她的身上被衣服盖了起来,一只手迟疑地,轻轻地拍了她几下。
“月儿……”
她闭起眼睛,不想看他。
“你莫要哭了,”无涯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再对你用强,月儿,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心啊……”
房门就在这时突然开了,两个清脆的声音唤着婉月跑了进来,一见到这狼藉的景象,顿时怔忡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