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儿的病渐渐痊愈了,已经快两岁的孩子,除了咯咯笑之外,也终于开始开口牙牙学语了。
睿王将他从幽客居中带了出来,放在自己身边,说是要亲自教养,至于书瑾、小六也就一起迁了出来,随在恪儿身边,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
恪儿开口叫的第一个名字,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王爷叔叔”,当睿王听着他的小嘴中含含糊糊地叫出这么一个亲切的称呼之时,乐得展眉而笑,如同旭日初升。
回府之后,青莲依旧跟在睿王身边,她越发的灵巧懂事起来,嘴儿又乖甜,不仅伺候睿王细致周到,就是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夸她是个机灵可心的人儿。唯有萱玉,每每见到她总是冷眼相睨,一脸不屑。
无涯这一阵子倒是也没频频前来邀月小筑,只是偶尔前来探望一阵,多半的时候却只能吃个闭门羹,怏怏走了。
邀月小筑外越过鹅塘,穿过阡陌,也有一座悠然若静的小屋。这一日,婉月偶然之间来到这里,不由有些好奇,庭院中栽着一丛丛紫珠草,微风轻摇,如同颗颗滚圆的小珠子在迎风舞蹈。
还有紫玉兰、鸢尾,一眼望去,此处尽是一片紫色的海洋,婉月不自禁地便想起了无涯那一对勾人心魂的紫瞳。
屋里传来一阵清幽的琴音,起初琴声悠绵婉转,渐渐的节奏似乎快了起来,婉月只觉得耳中一片嗡咙作响,头痛欲裂,闭起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群戴着镣铐,慢慢向她靠近的人。
他们没有表情,脸上毫无血色,而走在第一的人,仿佛就是******。他伸出手,轻轻唤道:“婉月,跟我走,跟我走……”
他的呼唤如此殷切,令得婉月不由自主想要伸出手去,跟着他前行。就在此时,屋内的琴声戛然而止,恍惚之间,她仿佛是看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婉月已经躺在里屋的榻上了,环视四周,是一间极为雅致的房间,里面摆有古琴一尊,墙上悬着一盘残局,另有写意书画在旁衬着,书画上署名为——逍遥子。
“逍遥子”,婉月默念着这个名字,莫非也是个和逍遥宫有关的人?听这个名字感觉应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
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一个曼妙少女端着一碗汤药盈盈走了进来,姿容清丽,凌波微步,彷如世外仙姝。
这姑娘将手中的药拿到婉月的面前,吟吟笑说:“你我虽做了几个月的邻居,只不过你今日突然造访,倒是意外。刚才你中了我的勾魂琴,幸好发现及时,要不可就性命难保了。”
她将汤药递给婉月,正是紫珠草的味道。
“你是……”
“在下,逍遥子……”
婉月一愣,她的这般容貌年纪,和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不相配。
虽差一点被勾魂琴所伤,不过这个逍遥子姑娘为人倒是挺和善,又喜欢笑着说话,一笑脸颊两旁
便是两个深深的梨涡,比起无涯那个妖孽可要平易近人的多了。
婉月凝神看着墙上悬着的那副残局,不由看得入了神,她从小酷爱博弈,家中的棋谱统统读遍,当年在悠然谷中,不论是什么残局,她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都能解出。
可眼下这局棋,却似乎是把她难住了。
黑棋似弓形,把白棋团团围住,而白棋只有一个成活的眼形。乍看时,黑棋似是花几步便能将白棋置于死地。
逍遥子见婉月拢眉沉思,便问:“你也对这有兴趣?”
她却全神贯注,一言未发,仿佛并没听到耳边的声音,只是划着手指,微微比弄。
白棋只要巧妙避让,防守做活,按后发先至的顺序就能起死回生。婉月凝着的眉渐渐舒展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向逍遥子问道:“这棋局我能解吗?”
逍遥子在一旁双手托腮,这么半天的时间,她早已两眼发困,差一点儿就睡过去了。
“呃……这局棋不能随便解。”逍遥子讪笑着摆摆手。
她既这样说,婉月便也不再勉强,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婉月正想告辞,却听外面传来一个清亮熟悉的声音。
“秋水殿无涯求见圣主。”
逍遥子面色微敛,走过去将门打开,朝着外面的无涯道:“我早说过,未经传报,不得擅自前来,无涯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圣主?”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可此际听着这声声责骂,他却仿佛心内胆颤,重重跪在了地上。
“属下并不是故意不尊圣主号令,只是……只是我走丢了一个朋友,不知她是不是一时莽撞,到了圣主这里。”
逍遥子回过头去,朝婉月甜甜一笑,“他说的那个朋友可是你?”
这个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难道竟是传说中的逍遥宫圣主,看她的样子甚是可人,可为
什么无涯却对她这般敬畏?
婉月轻轻点了点头,却仍是满腹疑思。
“他对你倒是情深意重,敢冒着死令前来找你。”逍遥子拉着婉月的手,朗朗笑说:“我与你颇是投缘,若是你愿意,可以经常到我这里坐坐,也陪我解解闷。”
回去的路上,无涯仍是一脸肃然,他的目光一直随在婉月的脸上,一刻也未曾离开,这目光之中既有柔情关怀也有一股子的担忧。
“你是怎么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无涯。”婉月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这一路上莫名沉默尴尬的气氛,却未料被无涯一下揽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他从未有过这般的神情,突然之间的认真,令婉月有些无措。
“圣主一向喜怒无常,她住在这里这么久,只有她传唤,却从没有人敢去打搅她。怪只怪我之前忘了跟你交代,月儿,你不知道刚才我到邀月小筑见你不在之时,心里有多着急?”
婉月轻轻推开他,“你说的圣主,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儿——逍遥子?可她看起来似乎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哼,圣主是女孩儿?”无涯叹了口气,摇头道,“月儿,你可见过八十多岁的女孩儿?”
无涯缓缓说道:“我们逍遥宫中有一部神功名为‘长生功’,只有每一殿的尊主和逍遥宫的圣主才有资格修习。我也是在偷回了师父的兵法,被擢升为秋水殿尊主之后,才被允许到碧水修炼。”
“原来是这样,”婉月轻叹,“这‘长生功’顾名思义,练后便会长生不死,而且年纪看起来越来越小,就和逍遥子一样?”
“不止如此,修习长生功达到一定境界之后,不止拈花飞叶皆可伤人,而且会在敌人身上留下印记,从此以后,便都得听命于逍遥宫。”
“什么印记?”
“是一种蛊毒,以长生功的内力催入人的身体,便如万虫噬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了俯首听命之外,别无他法。”
婉月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听了无涯的这一番话,她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清丽的少女同一个七八十岁邪功入体的老太婆联系起来。逍遥宫果然是个邪门的地方。
“到底,逍遥宫和廖迁之间是什么关系?”这是婉月心内一直以来的一个谜团,她与无涯相识已久,素知他是个离经叛道,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能对逍遥宫、对廖迁这般忠诚,其中必有缘故。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无涯扶着婉月的肩,郑重说道:“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再随便跑去了,她今天虽对你十分客气,但难保改日不会对你下狠手。”
她的双眸被那一双幽滟如水的紫瞳绞住,看着他,不由点了点头。
置身在这里,一举一动都不由己,婉月只能拖得一日是一日,每一天呆在邀月小筑中,她都在思考着脱逃之法。
然而,婉月被囚于此的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因此睿王派出查询的人,几个月来仍是没有一点消息。
萱玉诞下的小公子已满百日,这孩子不像其他婴孩总是啼哭不止,他哭得很少,可偏偏每当睿王要抱他之时,他便会扯开了嗓子大声哭常常惹得睿王十分扫兴,因此每天里来看他的时间也减少了。
小公子单名一个“止”字,睿王希望在他诞下之后,天下战乱能快些停止,尽早一统天下。
这一日,萱玉抱着公子止正往园中去,海棠树下见着书瑾领着小恪儿正在玩耍,书瑾摇着一个小波浪鼓,发出咚咚的声音,小恪儿觉得好听便拍着手呵呵笑着。
不一会儿小六拿了一件小披风跑了过来,朝书瑾说道:“王爷吩咐我把小恪儿抱进去,他心里惦念着呢!”
萱玉站在一旁,心里顿时恼火,自己的孩子只是偶尔才来看看,对别人家的孩子却这么上心。她将公子止抱给了一旁的云枝,故意走过去狠狠地撞了书瑾一下,她这一下用力甚大,又是从背后撞去,书瑾都没个提防,一下子往前摔去,小恪儿便脱了手就要坠地。
书瑾是个忠心护主的,眼看着恪儿就要掉在一旁的石头上,心里一急,便猛得飞扑了过去,虽是接住了恪儿,但她却重重摔在了地上,脚上一阵锥心的疼痛。
她蒙着泪眼望着眼前站着的萱玉,只能紧紧抱着恪儿却不敢说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把孩子摔坏了,王爷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书瑾不敢反驳,只得小声回道:“是奴婢大意,请夫人恕罪。”
萱玉冷冷看了她和怀里的孩子一眼,径直走了,她心里算是出了一口气,可却不知道,就因为她这一撞,书瑾的脚踝骨却摔裂了。
华大夫来看了看,说是要两三个月才能长好,这段日子怕是不能照顾小恪儿了。
睿王只当她是自己不小心才会摔成这样,还差点连累了恪儿,心里也是很不高兴。小六本想对王爷说出实情,却被书瑾拦了下来,她劝小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事事都要争个理,说不定要吃更大的亏,小六听她这番苦劝,才肯作罢。
少了书瑾,恪儿的生活照顾一时间不知道该交给谁好,为这事,睿王也是大伤脑筋。
这日,他本想去看看恪儿,一进房门,便听到一个柔柔的语声正在逗着恪儿,其间还夹杂着他的笑声。
小恪儿正抓着她手中的一串彩珠儿,玩得兴起。
她见了睿王,便把恪儿放了下来,盈盈拜下。
“青莲,你怎么来了?”
青莲回道:“我见书瑾姐姐摔伤了脚行动不便,小恪儿又不能没人照顾,便想来看看,谁知这小家伙还黏上我了呢。”
睿王看去,恪儿似乎的确很喜欢青莲,而这丫头倒也是个能干的人,他便道:“那这段日子,我便将恪儿交给你照顾,可好?”
青莲似乎有些微微惊讶,忙道:“奴婢一直在王爷房里伺候,只怕……”
“你先照顾着恪儿,等书瑾伤好了,你再回来也不打紧。”
睿王将司马恪交给了青莲,虽然她表面上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在睿王走后,却露出了一抹得意的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