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周焕果然如期赴约,他只身前来,看来也是对睿王十分信任。
看他这般郑重的神情,便知他已是答应了这场交易。
周焕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睿王,道:“王爷,在下思量再三,愿意接受你的条件,只不过,空口无凭,希望王爷见谅。”
纸上,写着他们两相合作之事,周焕要睿王保证只助他夺世子之位,绝不借机袭去暨州。
睿王冷眼扫向周焕,淡淡道:“原来公子还是不相信在下啊!”
周焕忙解释道:“并非不相信王爷,但若王爷能给在下此凭证,那就再无后顾之忧。”
睿王接了过来,从头到尾扫了一眼,洋洋洒洒写了满纸,其间虽言辞委婉,但都透着一股警惕之意。
睿王呵呵笑着,在纸上签下了“睿王唐渊”四字,复又交还给周焕:“公子如此谨慎,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半个月后,我便会举兵征讨涟州,到时可就要仰仗公子了。”
事已谈妥,自然不可再耽搁,他们一行五人,即刻便要启程回沧平。
回沧平的时候,睿王一行改为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倒也平安无事,没再遇上那些黑衣人。
婉月虽对那些人的来历已是心中有数,可却并没有告诉睿王,待回到沧平,查清一切之后,自会有计较。
这一日,他们已经回到了距离沧平不远的洛川。日夜颠倒地赶路,让人疲累不堪,前面有一座茶寮,几人便打算坐上一坐,休息片刻。
点了一壶茶,却只有破破烂烂的茶碗几只,看起来还有些污腻。婉月天生爱洁,不由皱了皱眉头。
御风瞧见了,便将碗拿了过来,用了些清水盥了一盥,仔细地帮她将碗口擦拭干净。温言道:“师妹,知道你爱干净,只不过山野之地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婉月见他如此细心,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自斟了一碗茶也喝了起来。
睿王冷眼看去,这二人之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心头便泛上一股酸意,对御风也便多瞧了几眼。
相貌还算中正,可相比之下多了些规规矩矩的腐儒气,少了些傲视天下的铮铮之气;眉目低顺,看起来也似乎没什么性格,婉月说他能做大将,哼,未必!
睿王一边想着,手里斟着茶的手却没控制住,茶碗都满溢了,却还在往里倒着。
靖宣轻轻道:“王爷,洒出来了。”
他一回神,衣服上已经被滴下的水湿了一片,便忙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着水渍。
那块淡白帕子,丝质柔软,上面赫然绣着一个“月”字,是当日在凉亭之中,婉月递给他擦拭身上雨水的,可没想到,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婉月和御风都瞧见了这块帕子,御风若有似无地望了婉月一眼,似乎是询问,也似乎是疑惑。
婉月只顾低着头喝茶,并没有迎上他的目光,仍是神色若定。
隔壁的一桌,来了一群奇怪的客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身后还有几个同样体格粗壮、满面横肉之徒。
他们手中牵着一根粗绳,后面被绑着六七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一名汉子手中拿着皮鞭,不时抽打,这群少年便抱在一起发出呜呜的哭声。
婉月见不得这种场景,脸色一沉,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
那些汉子一坐下来,便嚷道:“店家,上壶好茶!再来十个肉包!”
四五个人,吃相甚是粗鲁,那些被绑着的少年,在一旁的地上发出哀嚎,苦苦求着:“大爷,求求你们,也给我们吃一些吧,求求你了……”
他们的声音吵得那几人好不耐烦,顿时领头的大汉,朝其中一人就是猛得踹上一脚,吼道:“吵什么吵,再吵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大爷,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怕是到时候没到城里,便要死在这半路上了……”
“哼,”那人冷哼一声,“你们这几条贱命,想要死怕也没那么容易。”
婉月再也忍不住,拿起桌上碗中的几个包子,走到那些少年跟前,分给他们道:“快吃吧……”
那粗鲁汉子见有人好打不平,顿时站起身子,一把抓着婉月的手腕,将她拉到面前,“要你多管闲事!”
他见婉月明眸善睐,唇红齿白,顿时一阵淫笑,一只油腻肮脏的爪子便揩上了婉月白皙的脸庞,印出两道黑黑的指痕。
御风拍案而起,抽出缠在身上的软剑,一个跃身便横在了婉月身前,手上使上暗劲,将那男人狠狠甩了出去。
他们几个大汉,群起而攻,但又岂是御风的对手?
他的剑术精湛飘逸,看起来既赏心悦目,却又招招都是杀招,片刻功夫,那几人便无还手之力,为首的喊了一声“走!”便落荒而逃,留下了那一群少年。
睿王在旁横眉冷看,暗暗吩咐身边的齐楚天:“你去追上那几个人,别留活口。”
那些少年除了绳索之后,跪在地上叩谢了一番,便四处散了去,只留下了一个少年,仍是不动,
一对乌溜溜的眼珠直盯着婉月。
“你怎么还不走?”婉月蹲下身来看着他,柔声问道。
少年不答,也不起身,坐在地上,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婉月,手里还捧着刚才婉月给的包子。
“你……还想要?”她起身再想去拿。可那少年却突然一把抱住了婉月的腿。
“姐姐,可怜可怜我吧!我没有家人了,实在没地方可去了。”他的眼眶中渗出了两汪泪水,滑过乌漆漆的脏脸,冲洗出两道白白的痕迹。
仔细看去,这个少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机敏可爱,只是一路风尘才显得有些脏兮兮。
他这么一哭,勾起了婉月的母性,她轻轻拍拍少年的肩膀,又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家里人都上哪儿去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嗒嗒地回道:“我叫小六,今年十三岁,原本住在东山溪口村。家里太穷,已经揭不开锅了,前些日子村里来了那几个凶巴巴的人,说是要找几个长相好看的男孩儿,他们相中了我,便要跟爹娘买了去,爹娘不肯,便……便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提到这些,小六又止不住哭了起来,惹得婉月也是一阵感慨伤怀。
“那些人要买你们去做什么?”睿王在旁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听到他们说几句。说什么只要大将军喜欢,便……便会大大有赏……”
大将军?
睿王思忖,在洛川,所谓的大将军应该指的便是唐滔了吧。
“还有呢?”
“还有……好像还说什么将军玩腻了女人,便要找些漂亮小子回去伺候……其实,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睿王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唐滔在洛川竟然如此放荡****,他找这些少年回去,难道是要将他们放在身边当作娈童?
少年见睿王神色冷厉,便不敢再言语,拉住了婉月求道:“姐姐,我没有家了,就是回去,那些人也还是会找来的……您是菩萨心肠,可怜可怜,收留我吧。”
他不迭声地求着,饶是心肠再硬的人,听了也不由动容,更何况婉月已为人母?
“好了,你别哭了……”婉月转头看向睿王,似乎是在向他恳求,征询着他的意见。
睿王点点头,对婉月说:“你要是想留下他,便留下吧。”
吃饱喝足之后,又复上路。
大约走出了三里地之后,齐楚天便追了上来,骑在马上向车内坐着的睿王复命。
“事儿办妥了?”
“都办妥了。”
“你要他去办什么事儿?”同坐在车内的婉月朝睿王问道。
他们六人两匹马,一辆车,婉月是女子,身子最弱,便和睿王一起坐在车内,靖宣赶车,小六则和齐楚天共骑一马。
他微微一笑,故意不说,“你是聪明绝顶的婉月先生,难道还猜不到?”
她摇摇头,表示真的不知道。
睿王突然收敛了笑意,十分认真地看着婉月,说:“我让齐楚天去将刚才那几个人杀了。”
“啊?”婉月低声惊呼,“他们虽作恶多端,可是在这乱世中,也难保不是迫于生计。御风师兄已经教训过他们了,王爷又何必赶尽杀绝?”
“你道我是为了那个孩子?”黑亮的眸中化生出一潭柔情,微拧的眉头看起来若连绵的远山。他突然一把抓住对面婉月的手,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过来。
还来不及反抗,她整个人儿便落到了睿王怀中,被他一双有力的大手箍得紧紧的。
他的脸凑得那么近,那双薄唇几乎便要欺到她的朱唇之上。那双风流的眼,水光潋滟一般,仿若一个深深的漩涡,要将人吸入进去,不可自拔。
婉月在他怀中挣扎着,脸上渲出两朵红云,越发得娇媚,她的口吻却是严厉:“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我不放!那些人对你无礼,动手动脚,怎么就杀不得?你说要我为你报仇,你说要入营当谋士,你说让我来安平,和周焕合作,你说要御风当将军,你说要收留外面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我样样都答应,婉月,我答应你并不代表我也这么想,我答应,只是因为那是你说的。我自问从没有这样对人言听计从过,若不是因为在乎你,又怎会如此?”
她挣脱不开睿王的手,只能一拳一拳捶在他的胸膛,“放开,你放开我!”
“不放!”
“我已有夫婿……”
“他已经死了!”睿王突然俯下脸,朝婉月的唇上吻去,一股温暖湿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几欲吞没她的呼吸。
他霸道热烈的吻覆盖着她,他轻啄、啮咬着她的嘴唇。舌尖轻探,似乎是想要撬开她坚固的防守,可是婉月的唇只是紧紧闭着,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进入。
那如雨点般的拳头仍一声一声砸在他的胸膛,铿锵有力。
睿王终于停了下来,睁开眼睛望着婉月,她的脸憋得通红,眼角竟然有泪珠渗了出来,一张脸上写满了委屈。
他心中一痛,终于放开了手,可脸上却被狠狠扇了一记,顿时一阵热辣。
他地位至尊,从小到大,别说是打,几乎都没有对他大声说过话,被人扇巴掌,也算是破天荒第一遭了。
婉月愤愤地看着他,怒道:“王爷,你今日这般辱我,又是为何?”
“难道今时今日你还要拒绝我的心意?婉月,我自问爱你之心绝不少于司马先生,你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心意,她自然早就知道。只是,她心里早有******,又岂能另作他想?
“我说过,若是王爷有非分之想,婉月便只有请辞。报仇之事,就算是单凭我一己之力,我也不会放弃。”
“你真的……那么坚决?”睿王的语气软了下来,脉脉望着近在咫尺的婉月。
她侧过脸去,良久,才低叹了一声:“你我之间,就当是有缘无分吧。”
“停车!”睿王突然朝外面喊了一声,吓得靖宣忙拉住了缰绳,停下马来。前面几人也停了下来。
睿王黑着脸走下马车,朝齐楚天道:“你带着小六去车里,把马给我!”
“王爷……这……”齐楚天踌躇着。
“怎么?没听见我说什么?”睿王的脾气似乎有些暴躁。
“是……”
于是,车内变成了三个人,而睿王则和御风骑马并肩而行。
御风看出了睿王的不快,笑问:“王爷,可是碰了钉子?”
“你知道?”
“我比你了解师妹,她心里爱的只有宁远师弟一人。”御风自嘲一笑,“其实,我也很好奇,究竟有什么人,能够取代师妹心里的这个位置。”
“那个人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睿王定定说道。
御风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睿王受了这次挫,便会放弃念头,可谁料他却仍是这般自信。
正如婉月所说,这个睿王,的确不是一般人。